小姑娘哭的很傷心,看得出丟鍋這件事似乎成了壓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別哭了,去幫我找個能盛水的隨便什么東西吧?!眰诓磺謇韺?shí)在無法上藥,現(xiàn)在也只能用別的辦法了。
小杏再次走了出去,不一會拿來了一只缺了口的陶碗。
顧青輕輕嘆了口氣,接了過來:“我要給你爹上藥,沒喊你不要進(jìn)來。”
小杏乖巧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了出去。
顧青站在床邊,將手微微覆蓋在陶碗上面。身邊漸漸出現(xiàn)了奇異的一幕,只見圍繞在她周圍的空氣不斷凝聚出一粒粒的水珠,好似被按了暫停的雨滴一般。
每一顆水珠都無比的晶瑩剔透,比那最甘冽的清泉還要純凈。
她意念微動,四周的水珠瞬間如被賦予了生命般向著她手中的陶碗游動過去,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曼妙的弧線。
顧青在碗中沾濕了帕子,輕輕將張旺頭上的血污擦去。
沒了血痂的阻礙,他頭上的傷口中很快又涌出了新的鮮血。
碗大個傷口,血肉模糊的,顧青不忍再看。極快速的在他的頭上撒上了藥粉。
藥粉很快起了效果,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了血,慢慢結(jié)痂收斂起來。
似乎是感受到頭上的清涼,張旺漸漸有了些知覺,眼皮不斷抖動起來。
“伍長,伍長?”顧青試探的叫他。
張旺緩緩睜開雙眼,入目一片鮮紅。朦朧的血色中他似乎看見了一個清風(fēng)朗月的少年立于床前。
他雙目游離的望著少年,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很,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顧青瞧著張旺的模樣似乎有點(diǎn)不大對勁,她不由微微提高音量:“伍長?你不認(rèn)識我啦?是我,顧青?!?p> 顧青?張旺迷茫的看著她,印象中似乎是有這樣一個人。
太累了,他閉上眼睛歇息了許久,終于讓自己找回了一點(diǎn)神志。
顧青看出了他的不尋常,很有可能是腦中受了內(nèi)傷,金瘡藥對外傷有奇效,可卻無法治愈內(nèi)傷。
“顧青?”低緩沙啞的聲音慢慢從喉間逸出。
顧青微微傾身才聽得真切:“是我,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青山軍嗎?”
張旺緩了口氣,扯動了一下唇角,似乎是想給久未見面的戰(zhàn)友一個笑容:“又被你救了一次,可惜這兩條命只能下輩子還啦?!?p> 顧青眼中有些酸澀:“大風(fēng)大雨都經(jīng)歷過了,說這喪氣話做什么。你不是還有女兒要照顧么?”
提起小杏,張旺眼中漸漸有了神采,他盡力轉(zhuǎn)動脖頸向顧青看去:“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好,你說。”這個樣子的張旺,她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顧青,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將來必定不凡。”張旺緩了口氣,良久后才繼續(xù)說道:“我離家三載有余,在軍中無一日不惦念著小杏?!?p> “如今終于卸甲,卻成了個廢人。?!彼壑杏醒獪I涌出:“顧青,我連家都保不住啊!”
顧青對他說自己是廢人而感到詫異,隨即想到他離開青山軍的原因,細(xì)細(xì)向他身上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少了一截小臂。
這個在戰(zhàn)場上鐵骨錚錚的漢子在顧青面前嚎啕大哭,絕望化作淚水一滴滴的砸進(jìn)他身下的干草中。
屋外的小杏聽見聲音,匆匆跑了進(jìn)來。
“爹,你醒了?小杏好怕?!彼匆姶采弦呀?jīng)轉(zhuǎn)醒的人欣喜若狂的跑了過來。
張旺止住了淚水,雙目留戀的看著小杏,可惜他的視線里依舊蒙著血色,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用力轉(zhuǎn)動著眼珠望著顧青的方向,似下了決心般說道:“顧青,我把小杏送你了。好嗎?有生之年,你給她一口飯吃,別讓她孤苦無依?!?p> 說到這,聲音已是哽咽不已。
小杏在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已經(jīng)敏感的察覺到這是她爹在說著臨終的話語。
顧青眼中噙滿了淚水,在他渴望又留戀的目光中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
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黯黯的天色,滿地的積雪,映著黃昏時候的淡云,一層一層春蠶剝繭似的退去,慢慢退出明亮嚴(yán)肅的寒光來,嘁嘁喳喳的短樹林里,穿過尖厲呼嘯的寒風(fēng)。
空曠的冬原里,衰草都掩沒在白雪里。
“小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顧青站在一處新墳邊冷聲問道,墳?zāi)估镅诼裰氖撬?jīng)的袍澤兄弟。
小杏滿面淚痕的跪在墳前,聲音因為哽咽而斷斷續(xù)續(xù)的:“我爹是月前回來的,回來的時候胳膊卻少了一截??伤f陳國和咱們議和了,以后他可以在家陪著我,再不離開。。?!?p>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段回憶使她眼中泛起連連暖色:“我那時好開心,我跟爹說以后我就是他的手臂,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什么都不怕?!?p> 顧青心中酸的發(fā)沉,卻見她忽然仰起頭看著她說道:“恩人,你覺得我家新蓋的青石房漂亮嗎?”
“是因為那間房?”顧青微微皺眉,清冷的聲音被風(fēng)吹的有些破碎。
小杏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我爹回來帶了一筆銀子,他想給我們家蓋間新房。就像城北的那些人住的一樣?!?p> “我家要蓋新房的事很快就在周圍傳遍了,有人說他在外面得了好多銀子。恩人,你不知道,在城西生活,如果沒有強(qiáng)大的實(shí)力,是什么都保不住的?!?p> “那你爹。。?!鳖櫱嗒q豫著這話該怎么問才好。
小杏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自嘲的笑道:“我爹是當(dāng)兵當(dāng)傻了,我也光顧著開心跟他一起犯糊涂,我們都想著只要抓緊把房子蓋起來就好了,誰還能把房子搶走?”
顧青沉默不語,這些道理張旺豈能不知?只不過,是離開的太久,太想彌補(bǔ)給孩子所有的一切,以至于下意識的忽略了。
天色愈加陰暗了,風(fēng)刀霜劍中新立的墳?zāi)购芸毂愫椭車木吧跒橐惑w。
銀白的雪包前,那瘦小的身影如冬日中的殘葉般,顫巍巍的好似被風(fēng)一吹便會凋零。
顧青心頭發(fā)酸地扶起雙腿早已跪得麻木的小姑娘,冷然的聲音里像摻進(jìn)了冰渣子:“小杏,傷你爹的人是誰?”
小杏渾身一震:“恩人?”
顧青再次問道:“傷你爹的人是誰?”
小杏涕零如雨:“是刑方!是他帶著人沖進(jìn)了院子。?!?p> 竟然會是他?竟然是那天夜里來找她治傷的人,虧她當(dāng)時還為賺到了一筆銀錢而沾沾自喜。
想到這,顧青已是怒火中燒,不管這刑方是誰有什么手段。他的命她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