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放學(xué)，騎著老舊自行車回到家，我發(fā)現(xiàn)那住在隔壁的張阿婆死了。
一大幫子人正在張阿婆家忙進(jìn)忙出，幫忙著張羅事情，屋里屋外喧鬧無比，人聲鼎沸，倒也沒什么悲傷的氛圍。
同樣在人群中忙碌的媽媽見我回來了，便讓我先做會作業(yè)，稍后和她一起在張阿婆家吃個便飯。
她還偷偷告訴我，張阿婆是喝農(nóng)藥死的，喝的百草枯，就在一個小時前，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早就斷氣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一陣悲憤，但隨即又覺得無可奈何。
張阿婆今年才五十五歲，但已經(jīng)得尿毒癥五年了，身體異常虛弱，這都要怪她天天吃咸菜才吃出的這毛病。
但天天吃咸菜也不是張阿婆愿意的，誰叫她從小苦到大，沒過過幾天舒坦日子呢。
聽張阿婆自己說，她三十幾歲時丈夫就因病去世了，只留給她兩男一女和幾畝薄田，她沒有選擇改嫁，而是自己一人勒緊褲腰帶，靠種田和做手工硬是養(yǎng)大了三個孩子。
本以為三個孩子長大后她能享享福，但沒料到自己卻查出了尿毒癥。
醫(yī)生說她常年咸菜配飯，腎臟積年累月的受損，已經(jīng)承受不住了。
尿毒癥的花費巨大，頭一年那三個兒女還能常常陪張阿婆去做透析，但時間一長，那三人就都覺得厭煩了。
所謂久病塌前無孝子，漸漸地，他們便連家也不回了，只是每個月打些錢回來。
只是那點錢遠(yuǎn)遠(yuǎn)不夠張阿婆做透析的花費，為此，張阿婆不得不減少透析的次數(shù)。
而且還要每天在家做手工，往常我回家的時候就能看見她艱難地坐在板凳上貼著布鞋的鞋底，貼一張才五分錢。
做了一會兒作業(yè)，屋外忽然傳來哭聲，我透過窗戶一瞧，原來是張阿婆的三個兒女回來了。
只見那三人張著嘴拼命干嚎，幾度要哭暈在地上，但他們眼中一點淚水都沒有。
幾個幫襯的裝模作樣勸了幾下，那三人便不約而同地停住了哭泣。
又過了會兒，我媽喊我去吃飯。
我放下筆走出門，就看見有幾張桌子已經(jīng)擺在了隔壁門前的空地上，而那些幫忙的人已經(jīng)開始入座了。
我走到隔壁門前的一張桌子旁，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就看見那張阿婆頭朝里腳朝外，硬挺挺的躺在被拆掉的木門的門板上。
門板用三條長凳架著放在屋子中央，原先擺放的雜物也都被清理掉了，屋內(nèi)顯得空蕩蕩的。
我環(huán)顧屋內(nèi)一圈，又看了看張阿婆，卻忽然發(fā)現(xiàn)那張阿婆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了起來！
她那因為透析而慘白的臉變得更白了，比她年齡更蒼老的皺紋爬滿了她的臉。
張阿婆死氣的雙眼卻銳利如鉤，隔著門框勾住了我的眼睛，也勾住了我的身體讓我渾身僵住。
“來呀~來呀~”
張阿婆伸出左手開始向我緩緩招手，含著紅紙的嘴一張一合對我說話，可那張紅紙卻一動不動。
張阿婆的聲音悠遠(yuǎn)清靈，聽得我心神恍惚，邁開腿就要往屋內(nèi)走，可我還沒邁出一步，頭上便隨著“啪啪啪”三聲傳來一陣疼痛。
我瞬間清醒過來，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媽媽，她正用幾雙筷子敲我的頭。
“叫你去吃飯你耳朵聾了嗎？還不快去坐，就你這樣呆頭呆腦的，以后怎么考得上好的高中？”
媽媽狠狠瞪著我，我只能紅著臉咬牙坐到了桌邊。
回想著剛剛眼前出現(xiàn)的一幕，我心里既疑惑又害怕。
此刻背對著張阿婆的屋子坐著，我總感覺張阿婆正在背后打量著我，于是我便不敢呆在這兒了，草草扒拉了幾筷子飯就躲進(jìn)了自己家里，而媽媽吃完了飯則和一群人打起了牌，幫著一同守夜。
晚些時候，爸爸從工地上回到了家。
媽媽讓他也去隔壁打打牌，幫著陪夜，但爸爸只說了一句“太累了”就洗洗腳躺到沙發(fā)上看電視。
媽媽大聲罵了幾句摔門又出去了。
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善交際，這點我從小都知道，但媽媽似乎從來沒習(xí)慣過，爸爸的沉默總是讓她火冒三丈。
寫作業(yè)寫到十點多，我便合上作業(yè)準(zhǔn)備進(jìn)屋睡覺，而媽媽卻還在隔壁打牌，我知道今晚她都可能不回來了。
躺在沙發(fā)上，我一關(guān)上燈，就忽然想起了從門板上坐起的張阿婆，登時我渾身打了個寒戰(zhàn)，在微熱的初夏都覺得心中冰涼。
可能我又出現(xiàn)幻覺了吧，這情況已經(jīng)有過好幾次了。
有時候上著課我會發(fā)現(xiàn)老師變成了一個冒著黑氣的骷髏，那骷髏頭給我們講著課。
滑稽的下巴開開合合，發(fā)出咔咔的聲響，我都聽不清楚他在講什么。
又或者是我在騎著車，路上就會忽然冒出一個人，在我來不及剎車撞上的時候，那人就會如同鬼魅一般原地消失。
想著這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知什么時候我就睡著了。
我夢到了家里的黑貓，那只被媽媽扔掉了兩年的黑貓。
它站在我面前兩米的地方“喵喵”直叫，聲音凄涼沙啞卻又帶著嗲氣。
它的身體更瘦了，兩側(cè)都能看見凹凸的肋骨，皮毛骯臟干枯，顯然是糟了不少的罪。
我蹲下身子，“小貓咪”叫著呼喚它，張開雙手想要將它抱起。
黑貓見了，便“喵喵”叫著，彎著尾巴小跑著向我走來。
可就在它距離我還不到一米時，一輛大貨車按著喇叭從我面前呼嘯而過，一瞬間，腥臭的血液帶著飛揚的塵土噴在我臉上，我眼前漸漸變成一片血紅色。
“??！不要！”我從沙發(fā)上猛地坐起，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夢。
開燈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現(xiàn)在還不到四點，可是想著夢里的黑貓，我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那只黑貓是我小學(xué)的時候在回家的路上撿的，那時候的它還不到一個月，但卻無比兇悍，撿它的時候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還被它抓傷了手。
它被我抓到家就躲在衣柜角落躲了三天，見誰都全身炸毛，哈著噴氣，之后才融入了我家，從此變得十分粘人。
沒有一個朋友的我仿佛也有了一個溫柔的伙伴。
家里窮，我們也沒什么大魚大肉喂他，它便自己抓老鼠吃。
自己家抓完了就去外面抓，但即便這樣，有時候它也還是餓的沖我嗷嗷直叫。
但看著只有白粥的貓碗，我也沒辦法，媽媽本來不愿意養(yǎng)的，是我說它能抓老鼠才留了下來。
因此我也不敢提啥過分的要求。
但黑貓在我家呆了兩年不到，就被媽媽扔掉了，我不敢問她原因，只能自己晚上躲在被窩里哭。
想著我的黑貓，我從三點多想到五點多，毫無睡意。
我內(nèi)心滿是傷心和懊惱，我的黑貓是不是已經(jīng)在路上被車撞死了呢？
要是我懇求媽媽，或許它就不會死了呢？
提筆寫詩
第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