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映照在沙州城斑駁的城墻上，城墻上滿是裂縫，沉重而荒涼。
風易匍匐在重疊的尸堆上，兩眼無光，落寞地凝視著眼前。
“小萍?！憋L易呼喊著。
此時，他的面前是一座高高的城墻，千瘡百孔，裂紋遍布，乍看已近坍塌。
城墻上的石灰不停地剝落，隨著剝落的石灰往下看，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她癱坐在城墻下，一身白衣也已被鮮血染紅，她就是風易口中的小萍。
聽到風易的呼喊，小萍朝著風易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她看著風易，看著遠天，一臉茫然，仿佛已看不到未來。
血紅的淚水從她右邊眼角流出，順著她的淚痣，滑落在她清瘦的臉頰上，那樣凄慘，那樣無助，那樣的惹人憐惜。
忽然，一陣塤聲回蕩在廢墟中，緊接著一個佝僂的身影突然擋在了風易面前，只見他將手一伸，一道紫光瞬間包裹住了小萍，并將她托在了半空中。
紫光拖著小萍開始快速地回旋著、壓縮著，并將她擠作了一團，化作一縷血光……
“不！不要！”
看著眼前的情形，風易嘶吼道，并朝著小萍的方向撲了過去，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消失了。
沒有城墻、沒有小萍、甚至沒有光，有的就只有這無盡的黑暗。
“原來是夢，又是這個夢?！?p> 風易喃喃自語，看著眼前的漆黑的景象，他捂著頭，開始暗自嘆息起來。
已經(jīng)十六年了，距離那次戰(zhàn)役，已經(jīng)過去了十六年，可是不知為何，他還是會反復(fù)墮入那個夢境，而除了那個夢，他甚至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
他不再記得過往，所有的記憶止于那一年后，而在那之前的，他就只記得有個女孩慘死在自己面前，有人殺了她，殺死她的人是個佝僂，她的名字叫小萍。
“小萍……”
風易不自覺地喚起女孩的名字，并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他的心又開始痛了，原來宿醉并不能使他忘卻，只會使得疼痛，越發(fā)的刻骨銘心。
這時，一陣熱流忽然澆在了風易的頭頂，把他從痛苦中又給拽了出來。熱流從風易的頭頂?shù)蜗?，順著他的臉頰，滴到了他的唇上，他不自覺地抿了抿，一股澀苦之味頓時傳到了他的舌尖。
“這個味兒……我靠……嘔?！?p> 憑著澀味、汁液，風易聯(lián)想到了什么，腦中一再確認，然后快速趴在了地上，大口吐了起來。
吐了好一會兒，風易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站起了身子。
“這是哪兒？”風易兀自思量道，并開始打量起了四周。
四周一片漆黑，即便是在月光下，也只能通過輪廓瞧個大概。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四方的地面，四角的位置，正好豎著四根柱狀的物體，柱體的上沿，蓋了個方形的頂，初步判斷，應(yīng)該是個棚。
確認是棚后，風易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濃厚的干草味和尿餿味，立刻充斥著他的鼻子，所以他斷定，這里是一間牛棚。
“牛棚的話，那么我現(xiàn)在位置，應(yīng)該不會是在城里?！憋L易繼續(xù)揣摩著。
正如他所說，興州城作為帝都，城內(nèi)是不允許修建牛棚的，如此一來，他此刻所在的位置，就只能是郊外的農(nóng)戶家里了。
“奇怪了，我是怎么到這兒的？”
解決了位置問題，風易又開始思索起第二個問題來。
他是怎么來的？
關(guān)于這一點，風易自己也想不起來了，唯一還有印象的，是自己最后所在的地方，是興州城里的一間酒館，通過這一點來分析，來的過程也就基本明朗了。
昨夜他先是在一間酒館喝酒，結(jié)果因為喝得太多，就撒起了酒瘋，開始到處瞎逛，最后稀里糊涂地就來到了這郊外的農(nóng)戶家里。
“哎，實在太難看了。”
回想起自己的撒潑樣，風易忽然羞愧不已，自己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呢？
這個問題，風易本不該想，因為他之所以要喝那么多酒，就是為了能夠麻痹自己，讓自己不再亂想，不再去回憶有關(guān)小萍的記憶。
但是他錯了，縱使他喝得爛醉如泥，他還是會想起她，因為只要他閉眼，就會反復(fù)地墮入那個夢境，就仿佛是墮入了無盡的輪回，盡管這事已經(jīng)過了十六年。
“小萍……”
風易又默默喊出了這個名字，他又看見了那片廢墟，那座坍塌的城墻，還有城墻下血染白衣的少女，于是他的心又開始痛了。
“牟~”
正當風易難受不已時，他的身后忽然傳來了一陣叫聲，他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子朝身后看去，卻發(fā)現(xiàn)是一頭健壯的大黃牛。
看到身后發(fā)出聲響的是牛而不是別的，風易總算松了一口氣，不過也確實嚇得夠嗆，冷汗直冒，遂下意識地伸手擦汗，可這一抹，風易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竟然沾滿了熱氣騰騰的軟狀物，想來是自己方才嘔吐的時候意外粘上的。
“奇怪，這是什么？”
風易心生好奇，于是聞了聞，然后五官就皺成了一團，并將目光對準了那頭牛。
“我糙泥……”
風易本想罵臟話，但是對牛罵臟，總覺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只能使勁咬了咬牙，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哎！”
風易使勁甩了甩手，將手上的東西甩在地上，急迫地離開了這間牛棚，心想得趕緊找個地方，好生的清洗一下。
可他剛走出牛棚，就看見一道亮光迎面而來，由于是突然照來的光，導致風易的眼睛難以適應(yīng)，他用手遮了遮眼，待稍稍適應(yīng)了些，才放下手來，這一放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面前忽然多了一對農(nóng)戶打扮的人。
這兩人的衣著縫縫補補的，樣子看起來老實巴交的。
他們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地并肩站著，男的手持鋤頭，女的手提燈籠，有些畏畏縮縮地看著風易，看他的表情，似乎還有些害怕他，風易不用猜也能知道，他倆就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你……你是何人？”男主人鼓起勇氣，大著嗓子問道。
風易愣愣地看著他們，不知該如何作答，畢竟他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有些特殊。
見風易沒有回復(fù)，男女主人面面相覷，然后便聽女主人問道：“官人，他……該不會是個瘋子吧。”
男主人聽到，遂仔細打量起了風易，只見他身長七尺，一頭赤發(fā)，看起來不是很高，身披一襲波紋狀的藍色外套，連眼睛也仿佛是深藍色的，如同大海般的深藍，雖然額頭有坨黑烏烏的東西，但整體看起來，還是儀表堂堂的。
男主人搖了搖頭，道：“不會，你瞧他那衣著，那模樣，怎么可能是個瘋子，依俺看，倒像是個匪類?！?p> “匪類？我堂堂天下樓大當家，你竟然說我像匪類！”
聽到男主人的分析，風易差點沒朝他噴上兩口，不過他到底還是忍住了，因為他覺得他現(xiàn)在還是不要動，不要說話比較好，就讓他們當自己是個瘋子吧，這樣一來，倘若他們一會兒要趕自己走，自己也正好能借坡下驢，就此離開。
可是他想錯了，因為女主人提出了相反的意見：“匪類？那怎么可能，官人你瞧他的五官，那么清秀，你再瞧他的眼睛，那么清澈，雖然長著一頭赤發(fā)，但也絕不可能是匪類?！?p> 女主人說道，她看著風易，臉上已有些泛紅。
聽到女主人的話，風易嘴角微微上揚，稍稍點了點頭，臉上自豪不已，幾乎就要笑出來了，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可正當他努力調(diào)整情緒的時候，一根棍子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風易的腦瓜嗡嗡作響，他雙手抱頭，一臉懵樣地看著眼前，卻正好對上了男主人憤怒的眼神。
“我管你是瘋子還是匪類，今天偷到了俺家里，看俺不打死你?！蹦兄魅艘贿呌娩z頭砸著風易，一邊罵道，但他嘴里雖然揚言著要打死風易，用的卻是木棍的那一頭，八成也是怕真把風易給砸死了。
風易被他一砸，痛得哇哇大叫起來，眼看他又要打自己，下意識的催動體內(nèi)的六參，形成一道氣墻，將男主人給震倒在了地上，這一下，可把農(nóng)戶夫婦給鎮(zhèn)住了。
看著倒在地上一臉震驚的男主人，以及一旁神情異樣的女主人，風易開始暗暗擔心起來。
“他們不會認出我了吧。”
“算了，拼了。”
風易一番思量，咬了咬牙，將糞全部抹在了臉上，然后哈哈大笑起來：“啦啦啦啦，好好吃啊，啦啦啦啦，好好吃啊?！?p> 然后，在夫婦二人異樣的神情下，風易一臉歡快地、手舞足蹈地離開了這里。
“官人，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他？”看著風易離去了，女主人開口問道。
“誰？”男主人問道。
“你傻呀，這興州城附近，能發(fā)出那么強的力量，又長著一頭紅頭發(fā)的，還能有誰？”
“你是說，天下樓的那位？”
“對啊，除了他還能有誰?！?p> “不會吧，天下樓的大當家怎么可能跑來我們這里偷牛，而且據(jù)傳聞他已是而立之年，跟這個瘋小子年齡明顯對不上呀?！?p> “說的也是呢，嘶~”女主人若有所思道，然后倒吸了一口涼氣，“官人，我們還是回屋吧，這天怪冷的，還是被窩里暖和?！?p> 一陣嘮嗑后，夫婦二人終還是決定回屋去，他們哆嗦著，檢查一遍四周，確認沒有人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繼續(xù)睡覺去了。
此時，天色漸亮，遠天的紅霞也漸露于云端，一陣涼風吹過，風易打了個噴嚏，然后停下了腳步，開始環(huán)視四周，確認四周無人后，他抬起頭，望著遠天的紅霞，兀自思量起來。
“他們應(yīng)該沒有認出我吧，不過看他們的樣子，應(yīng)該起了疑心了，畢竟我如此與眾不同。”
“哎呀，算了不管了，現(xiàn)在最要緊的，還是得趕緊回到天下樓才是?！?p> “否則再等一會兒，興州城的街上就全是人了?！?p> “要是被這么多人瞧見，堂堂天下樓的大當家，竟然夜不歸宿，跑去農(nóng)家的偷牛，還沒偷成，還吃了牛糞，這要被他們訛傳出去，以后這六界十道，我還怎么混？”
想到這一層，風易開始暗暗擔憂，于是他又重新跑了起來，往興州城的方向跑去，以期自己能夠趕在眾人醒來之前，回到天下樓中。
畢竟按照慣例，有個人也該是時候到天下樓來找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