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陳叔,瑜哥兒什么時候去從軍啊?”咬一口土豆餅,吃一口槐花包子,再喝一口虎骨湯,劉可城的吃相令陳瑜想起了狼吞虎咽。
“等瑜哥兒從軍的時候,我當他的親衛(wèi)?!被⒐菧行C,劉可城再吸溜一口,道:“等瑜哥兒有了領地之后,我就在他手底下當城主。”
“明明是你先有內力的,說不定是我去你手下當兵呢?!比缃褚呀浀搅诵鐣r,夜?jié)u深而月更明,廚房外有風聲吹過,秋日的夜晚半天聽不到一聲蟲鳴鳥叫。簡陋的廚房里,油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芒,令這一刻的時光頗有些溫馨。
“怎么可能?瑜哥兒你一直都比我聰明,從軍之后肯定比我升得快?!眲e說陳良,就是陳瑜聽了劉可城的話,都有些吃驚了,這還是那個在棍棒之下才勉強記住五百個字的渾小子嗎?
只聽劉可城道:“而且我最遠只去過鎮(zhèn)上,外面肯定有壞人,還是跟著瑜哥兒放心?!?p> “瑜兒要從軍,至少也要等十六歲之后啊。”陳良臉上的潮紅還沒有褪去,晚飯直到現在才吃了一個槐花包子,虎骨湯至今還沒喝完一碗。但他看著兩個小子,眼睛里流露出濃濃的愛意,見陳瑜還是如往日般吃地很少,有些寵溺地道:“瑜兒多吃點。你要學著可城,看他吃地多香?”
落溪村土地非常貧脊,陳良默寫出的書上有“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話,但是在落溪村,一顆種子下去最多收獲十顆子,因此家里吃的飯食注定了不可能多么精致。
實際上也確實如此,在陳瑜有限的記憶里,似只有過年的時候,家里才蒸一籠白面饅頭,一年到頭其他時間,能吃到的只有混著麩糠的黑面饃饃,就像現在吃的槐花包子。
陳良以為如此飯食太粗糲陳瑜難以下咽,伸手摸摸其后腦勺,道:“再過兩個月就過年了,到時候多蒸一籠白面饅頭給瑜兒吃?!毕肓讼胗值溃骸暗葔A下面那十畝地也開始產糧,到時候天天給瑜兒吃白面饃饃!”
堿下!會跑路的柳樹!
劉可城今年十四歲,實實的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尷尬年紀。而且習武之人飯量本就非常驚人,要不怎么會有窮文富武的說法。可陳瑜畢竟還小,劉可城已經吃了四個包子,正在吃第五個,而陳瑜第二個還沒吃完。對比之下,陳良突然想到,陳瑜至今沒有修煉出內力,會不會是吃地太少?
但陳良提起了堿下,卻不知道那棵會跑路的柳樹,給陳瑜小小的心里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他已經非常努力地想要將其忘去,但只要想起與其相關的任何東西,比如堿下,比如新墾的十畝荒地,比如很有可能的,溝里遍地的動物尸體!
見陳瑜本已經紅潤的臉色突然又一次變地煞白,陳良立刻知道,他又想起了那棵柳樹。幾番想說點什么,再看看陳瑜仍然稚嫩的小臉,卻是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劉可城仍然陶醉在可口的晚飯里,吸溜一口虎骨湯,吃一口槐花包子,然后再咬一口土豆餅。經常來陳良家里吃飯,很清楚陳瑜的飯量,而且他是那種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的人,并沒有察覺到陳家父子此時的沉默。
而因了心事,陳瑜吃個包子只是以牙尖輕碰一下,令陳良又開始欲言又止。如此心中猶豫不絕,陳良沒有發(fā)現,自己臉上的潮紅愈來愈甚,到了最后竟心情激蕩之下,噗地一聲,一口鮮血猛地噴出,頭一仰,干瘦的身子向后倒去。
“爹!”
“陳叔!”
陳瑜和劉可城大驚,兩人都還是孩子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辦。也就是陳瑜,一個時辰前已經有了經驗,過了初時的驚慌之后,立刻招呼劉可城道:“可城哥,快幫我扶我爹回屋里!”
劉可城的力氣遠比陳瑜大,吃驚之下自己也沒有什么主見,聽著陳瑜的指揮,兩人一起扶起陳良,然后由劉可城背起陳良,陳瑜渾身顫抖著端起油燈,一起將陳良送回了床上。
“可城哥,你快回去幫我請你爹過來!”油燈并不明亮,陳瑜借著燈光看著父親臉上沒了一絲血色,帶著哭腔道:“再請其他幾位叔一起過來,我們可能要連夜送我爹去鎮(zhèn)上了!”
“好!”劉可城比陳瑜大了四歲,但此時他早已沒了主見,聽得吩咐立刻轉身向外走去。
“瑜兒!”劉可城還沒走到房門口,聽得陳良在呼喚陳瑜,大喜之下轉身重新回來。他肯定是腦子里少根筯,在這個時候仍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但陳瑜卻是大怒,直推著劉可城出了房門,道:“快去請人!”
轉身小跑著來到床前,眼眶里噙著淚花,陳瑜道:“爹,你再忍忍,我和幾位叔帶你去鎮(zhèn)上請大夫!”
“瑜兒?!睋u了搖頭,陳良努力抬起手胳膊,拉著陳瑜的手,聲音非常微弱的道:“來不及了!”
“爹!”陳瑜大感恐懼,淚水立刻奪眶而出,緊緊握著陳良的手,道:“爹,你會好的,你一定會好的!”
“我,不是你爹!”陳良看著陳瑜,說出一句令他大感錯愕的話,只聽陳良微弱而急促地道:“我是你祖父的書童,是你爹的護衛(wèi)。我叫陳良,我家祖祖輩輩在你陳氏為仆,被賜姓為陳!”
“爹,你,你說什么?”陳瑜年紀還是太小,他一時根本沒辦法接受。
此時傳來院門被打開的聲音,劉可城正向著自家跑去。
“瑜兒你聽好?!标惲寂Φ?,讓自己的聲音更清楚,道:“你是栒州陳氏嫡長孫,你祖父陳端,你父親陳康,你母親叫林悅!”
“瑜兒八個月大的時候,主上和夫人回栒州祭祖,于半路遭到你叔父陳之問、陳之禮伏擊。夫人當場被殺,我們護衛(wèi)著主上和你,被追殺十多里之后,主上把你交給我,然后他反回與追兵廝殺……”
“瑜兒,這世上是有仙人的!”陳良喘口氣,拉著陳瑜的手,道:“主上乃先天武者,本可以將陳之問、陳之防等人全部斬殺。但他們請的那個仙人出手,主上是死在那仙人手中的!老奴,也是逃跑之時被那仙人傷了經脈,身子至今沒有恢復。今天看到那棵柳樹,心神激蕩之下,被我苦苦壓制的傷勢,再也壓制不住了!”
遠處傳來劉可城拍打自家院門的聲音,此人當真是腦子里少了一根筯。村里的院墻向來低矮,往日里他沒少干翻墻之事,沒想到在今夜這等要命關頭,他竟變得老實了。
“瑜兒答應老奴……”
“爹,你是我爹!”陳瑜打斷陳良的話,淚水長流道:“你是我爹!”
“好,瑜兒答應我,武功沒有煉到后天巔峰,不可回栒州認祖歸宗!”陳良說這句話時太用力,令他金黃的臉上升起不祥的紅暈,道:“還有,主上有令:若瑜兒要報仇,只殺陳之問和陳之防,不可冒犯仙人!”
遠處,仍然傳來劉可城拍打自家院門的聲音。
“爹,我答應你,你別說話了,我?guī)湍愕贡??!标愯ぴ缫哑怀陕暎湎暹@幾年來只兩個人去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生離死別,但他從陳良的話里,有了不祥的預感。
“瑜兒,床頭柜,床頭柜!”陳良臉上的潮紅更甚,松開陳瑜的手指著床頭柜,要他打開。
床頭柜里,只有一獸牙吊墜。
待陳瑜取出獸牙,陳良口中突然有鮮血噴涌。陳瑜一邊哭著以小手幫其擦著嘴角鮮血,一邊哀求道:“爹,你不要說話了,你休息一下!”
“等我說完!”陳良非常吃力地說了這句話,口中又有鮮血溢出,道:“扶、扶我坐起來!”
待陳瑜非常吃力地將他扶起,趁陳良拼命喘息之際,幫他倒了熱水過來。一杯水下肚,陳良似突然有了精神,道:“瑜兒,栒州陳氏數百年前也是農夫?!弊鹬?,陳良口中仍然有鮮血不斷溢出,但他的話語終是變地清晰了一些。
“傳聞,傳聞陳氏祖上曾收留過一位受傷的仙人,那位仙人傷愈之后,留下此吊墜離去?!标惲紥暝?,阻止陳瑜幫他擦去鮮血的動作,拉著其手,道:“數百年來,陳氏族人早已不再相信這個傳說,但,但此傳說,很可能是真的!”
指著陳瑜手中的獸牙,道:“這顆狼牙,只有陳氏嫡長子、并且將來要繼承家主之位者,才有資格佩戴。這是你的狼牙!”
遠處,終于傳來劉二叔開啟院門的聲音。劉可城正在向他的父親說著什么,語速太快陳瑜沒有聽清楚。
“瑜兒,答應我!”陳良口中鮮血不再噴涌,臉上再沒有潮紅,目光里帶著枯寂,道:“你、一定要將武功修煉到后天巔峰,才可以回栒州認祖歸宗!”
陳瑜痛哭,連連點頭道:“爹,我答應你!”
“瑜兒,我不想死啊!我死了,你怎么辦???”陳良毫無血色的臉上,濁淚滾滾而下。他早已想好了要如何將一切告訴陳瑜,但傍晚那棵柳樹太突然,令他來不及將一切詳細告訴陳瑜。如今拼命掙扎道:“我多么希望看著你長大,多么希望看著你回到陳氏娶妻生子,多么希望看著你繼承陳氏家主之位……”
聲音漸小,直至再不可聞。
陳瑜悲戚地大喊一聲“爹——”然后,就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哭聲。
劉可城帶著衣衫不整的劉二叔,匆匆跨進陳家院門,聽到陳瑜的哭聲,劉二叔大喊一聲:“陳老哥——”立刻也泣不成聲。
遠處,還傳來劉可城的母親王嬸正在拍打其他人家院門的聲音。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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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割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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