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dāng)頭,伊娜拖著疲憊的身軀,頂著驕陽徒手刨泥土。堅硬的碎石子將她指甲外翻,手指磨破皮,血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紅黃不清。她一聲不吭,趟著汗水咬牙苦挖。菜園里的圍墻下大半是松土,若要出去,只能鑿開數(shù)丈高墻??晒芗以缬刑岱?,將婆婆房里的工具全部收走。
她欲要逃出去,別無選擇,必要在高墻之下的泥土刨出一個空隙來。
前院人聲鼎沸,已在四處尋她,不時將尋到此處。
婆婆將掃帚上的木棍扯下,讓伊娜撬土。
奈何老弱病殘,兩人刨了半響,也只刨出一個坑來。
腳步聲逼近,伊娜加大力度,用力刨土,只恨此時沒了功夫,不然,只是一個飛檐走壁的小事,那用這般搏命。她正挖得惱火,那圍墻突然轟的一聲,四分八裂,磚頭翻滾,竟然塌了一個缺口。
天無絕人之路,伊娜驚喜交集,拉住婆婆道:“婆婆,快走?!?p> “你快走,我老了,也無處可去,就不走了。”婆婆將伊娜推出斷墻,蹣跚去堵門。誰料那木門本就腐朽,大漢用力便撞開來,婆婆被撞到在地。
圍墻外便是大街,人來人往,見有新鮮便都蜂擁而至,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對著這一片菜園指指點點談?wù)摬灰?。那大漢見境況不妙,火急火燎去請幕欒。
伊娜見勢,扶起婆婆欲走,婆婆哆哆嗦嗦道:“我不行了,它日,姑娘若有幸見到二皇子,便替我轉(zhuǎn)告他,我對不起他啊。”
伊娜著急,用力只想扶起婆婆,婆婆卻已然斷了最后一口氣。
遠(yuǎn)遠(yuǎn)幕欒帶著家丁氣勢洶洶而來,伊娜顧不及婆婆遺體,沖出人群,往鬧市跑去。
家兵一眾在后緊追不舍,伊娜四下顧盼,幾乎和迎面而來的馬車撞上,萬幸那車夫眼疾手快,千鈞一發(fā)之時勒住韁繩,伊娜才未變成馬蹄下亡魂。
馬車?yán)锾匠鲆患t衫婢女問:“出了何事?”車夫不及回答,婢女身后又探出一人,她撈著兩串糖葫蘆,正一臉好奇問:“怎么突然停下了?”
程鳳嬌!
伊娜如見到救星,喚了聲:“四小姐”
她和伊娜對目相視,見伊娜衣衫破敗,墨發(fā)凌亂,驚詫道:“三嫂?你怎么受傷了?”
伊娜窘迫一笑:“四小姐,有人在追我?!?p> 程鳳嬌打眼遠(yuǎn)眺,攘攘人流中,果然有許多家兵模樣的人在四處打探,就要追到馬車了。
“快上馬車”程鳳嬌讓婢女扶了伊娜,示意馬夫快趕車。
馬車進了程府,程鳳嬌讓婢女將伊娜扶到廂房,讓人替伊娜更衣,換藥,事事周全,全然如一個當(dāng)家祖母的模樣。想來也是因家母早逝,驃騎大將軍府一直無女主人的緣故。
伊娜心中感激,道:“謝過四小姐”
“三嫂,別客氣,我們都是一家人”
伊娜尷尬道:“四小姐,奴婢擔(dān)不起這尊稱?!?p> 程鳳嬌天真爛漫瞧著伊娜,道:“好吧,好吧,你既不喜歡那我便不叫就是了?!鳖D了頓又柳眉緊鎖,雙手托腮地問:“是誰將你弄成這樣?”
伊娜本就舊傷未愈,今早又刨了許多泥,此時早已體力不支,扶住桌沿道:“此事說來話長?!?p> “哦”程鳳嬌似有許多疑問,又不大好問,憋著一口氣。
“沒瞧見人家?guī)ы?,還如此多的問題。”一道如沐春風(fēng)的聲音傳來,程雨大步流星走了進來。他今日一身儒裝,少了平日里領(lǐng)軍的那股威嚴(yán),顯得平易近人。
“三哥”程鳳嬌側(cè)目,嬌憨問:“你回來了?!?p> “我再不回來,不知你又要帶些什么人回來。”程雨頗為無奈,他這個妹子就是心慈,小貓小狗往家撿,現(xiàn)下連人都往府里帶。她要是帶個江洋大盜和通緝犯回來,只怕他是沒法給父親交代。聽了下屬報告,這不急著回來瞧瞧,好替她收拾爛攤子。
和妹妹話完,他這才細(xì)細(xì)瞧了伊娜一眼,驚詫道:“怎么是你?”
那日在破廟與伊娜初遇,便驚艷她的泰然自若。后來三巷刺殺,他雖未親自前去,卻也聽到不少皇騎兵議論起她,那種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情。她的那種堅韌,忠誠和狠絕,使數(shù)千皇騎兵男兒和她比來也黯然失色。
那日刺殺后,傳聞伊娜因刺殺朝廷命官,早已被就地正法,那時他的心中還惋惜心疼了好一陣??纱藭r端端坐在眼前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拜見三公子?!币聊缺揪蜔o力,這一行禮,只覺雙腿軟軟下蜷,就要跪倒在地。
程雨眼疾手快扶住她,急道:“不用多禮”慌忙將她抱起安放到榻上。
程鳳嬌在后吃吃發(fā)笑,對身旁的婢女道:“還說不是三嫂,你瞧”
婢女面紅耳赤,用衣袖掩面:“小姐,我什么也沒看到,我們先下去吧?!币粋€未出閣的姑娘見多了這種畫面總是不好的。
伊娜見程鳳嬌攜著婢女出去,急道:“等等?!?p> “放心吧,我三哥可會照顧人了?!背跳P嬌恨不能腳下生風(fēng),快快跑開。這些年她等待三嫂的路可是辛苦,大哥當(dāng)了駙馬,二哥娶了太師千金,唯有這三哥的姻緣樹就如鐵打的,雷都劈不開花。
為了三哥能早日娶得美嬌娘,她可是從八歲就開始當(dāng)紅娘,拉著程雨將這京都里的千金都見了個遍,無奈就是沒有女子能入他的眼。今日前她還糟心,三哥莫不是神仙下凡,來塵世歷劫,歷得就是討不到娘子的劫。
此番看來,他的劫數(shù)莫不是已完,鐵樹真要開花了?
眼見程鳳嬌出了房間,還不忘帶上房門,將自己獨自一人留下面對程雨,伊娜只盼自己能真地暈去才好,不然這灼熱的目光實實要將她燙熟了。
明知四小姐是將她當(dāng)成三嫂才救了自己,當(dāng)時那種境況自己確實也未辯解,是利用了眼前這位的身份得以解救,可自己屬實不是有意的。
雖是無心,可事實卻擺在眼前,伊娜是最怕欠人情的。
她目光躲閃,眼眸低垂,屬實在心里斟酌怎么與程雨解釋此事。誰料程雨卻誤會她的考量是女兒家見到心儀之人的嬌羞,隨即寬慰道:“姑娘不必解釋,我知你的擔(dān)憂?!?p> “三公子,我。。。。。”
話語未完,就被程雨打斷:“你想說的我都明了?!?p> 你明了何事,我都還未講?
伊娜無力扶額。
程雨更加視她此舉為嬌澀扭捏,只怕是有語在心口難開。
“不是。。。。。。”
“姑娘,你盡管放心,進了我程府,我定要護你周全”程雨溫情脈脈瞧著她。
“額,多謝三公子”人家如此大義,此番真是有口難開了。
假寐,假寐。
伊娜從未碰到過此番情景,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只能此時無聲勝有聲。
程雨見她裝睡,也不拆穿,只管默默無聲陪著她,淺笑怡然。
突聞隱隱人聲喧囂,程雨見伊娜安然入睡,便出了廂房,見一眾家丁正攔著一人。
幕欒直道:“今日我定要見到你們家小姐。”
“侍郎大人,小姐不在,您請改日再來?!惫芗覐澭卸Y,擋在幕欒前方。
幕欒腳步不歇,步步緊逼往里闖。
“侍郎大人,不知有何事要見舍妹?”程雨緩緩踱步出廂房。他與幕欒階品相等,為中書將軍,對于不速之客,自然不必多禮。
程雨對護國將軍一家多少知悉些,雖他平日不大上朝,卻也聽父親談起:朝堂之上,護國將軍溜須拍馬一把好手,常在朝堂上和父親意見相左。而護國將軍的獨子幕欒生性囂張跋扈,為人心狠手辣。此番見他擅闖自己府邸,還嚷著要見自己閨閣妹子,心中多少有些不悅。
“將軍在呢,那正好,此時說于將軍,將軍定能做主?!蹦粰桧б獾馈?p> 程雨不耐:“暫且說來”
“將軍有所不知,今日舍妹在外帶回一婢女,此女乃我府下人,偷盜我墨寶,被我抓住,欲重罰,逃跑時碰到令妹,令妹將她帶回貴府,還望將軍將人交還于我?!蹦粰柙捳f那叫一個狂妄自得。
程雨心中暗呼厚顏無恥,這京都誰不知他幕欒不學(xué)無術(shù),大字不識幾個,還盜他墨寶?他寫出自己的名字只怕五歲孩童都會嫌棄,倒貼銀子也無人賞識。
程雨正暗自思忖如何回絕他,就聽得一句慵懶圓潤的聲音傳來:“今日真是巧,本王也恰恰來尋婢女?!?p> 只見李瑾一身錦袍,墨發(fā)高冠,玉樹臨風(fēng),款款迎風(fēng)而來。
“拜見二皇子”
幕欒和程雨急忙見禮,家丁慌忙抬了椅子前來,擺上儀駕。
“都免禮。”李瑾風(fēng)度翩翩坐了,貌似驚愕問幕欒:“中書侍郎的婢女也丟了??!?p> 幕欒急忙回稟:“回二皇子,只是一個婢女,無關(guān)緊要,您的事要緊,您先請?!?p> 幕欒心中算計:這二皇子平日里不在京都,也與這些朝臣不大親近,今日怎突然造訪驃騎大將軍府,莫不是和程將軍勾結(jié)上了?雖然他和皇上關(guān)系淡泊,可畢竟是皇子,怎能和他明著叫板,此事得趕緊回稟三皇子,從長計議。
程雨問:“不知二皇子所尋婢女在何處?容小將為您尋來?!毙闹性屢桑翰恢@二皇子尋的又是哪位婢女,莫不是自己府中的婢女被他瞧中?
“就在你府上。”李瑾不緊不慢抖出一張官牒來,讓家兵拿到程雨和幕欒的面前走上一遭。
“唐伊娜?”程雨可不知府上有這樣一位婢女,又怕人太多,自己記混,遂喚了管家,將府里所有婢女的官牒全部送上,喚來一一比對,卻無一是他所尋。
“全在此地?”李瑾問。
“不敢欺瞞二皇子,驃騎將軍府的婢女全都在此,是不是二皇子您的消息有誤?”程雨面頰蒙汗,不知這二皇子到底要找什么。
“不能”李瑾思量片刻,復(fù)問程雨:“今日可有婢女進府?”
程雨驚悸回到:“是有一位?!?p> 幕欒驚惶不安,這二皇子難不成尋得也是她?如若真是她,此事怕是不好辦了。
“將她帶來。”李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