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無涯子眺望遠山,直到眼中模糊的人影完全消失,才悠悠收回視線。
欣慰地說道:“是啊。”
“這一次,他終于是肯下山了!”
他明顯言猶未盡,但人卻已緩緩回身,意興闌珊地望向山巔上頗有些破敗的宮墻。
感觸良多似地說道:“咱們啦,等些日子可就有錢了。”
“這一回啊,你們總得讓我把這快要倒塌的院子,給修繕修繕了吧?”
一眾同門大驚失色!
有人訝然問道:“師兄你說什么!等些日子就有錢?什么錢?”
無涯子回頭,嘿嘿一聲冷笑,說道:“剛才誰啊,說老四沒眼力見?”
“依我看啦,你們一個個的,才是真沒眼力見呢。”
“這孩子既然下了山,那我北山派,可就要,哼哼,重拾往日的榮光了??!”
“啊……!”
“掌門師兄你、你、說啥呢!”
無涯子云淡風輕,眼中卻光芒閃爍,哼道:“嘿嘿,我就知道你們不信?!?p> “你們可知,最近這滿山亂叫的烏鴉,是誰挑下來的?”
頓時有人眼珠凸露,嘴里嚷嚷道:“什么?不是你練【青鸞九變】嗎,難道……”
“簡直見了鬼了!我們都以為是、是師兄你劍法快要大成了呢……”
“我練【青鸞九變】?自從他…唉~~我還哪好意思出來丟人現(xiàn)眼?”
“??!這…這…是真的嗎?那他……哎呀,這怎么可能?”
“你以為呢?”
“這么長時間以來,你們難道就從來沒有聽出,他己能口吐大道真言?”
“臥槽!
“見鬼……”
“誰能想到他屁大個孩子,竟然已經(jīng)能口吐大道真言?”
“天可憐見,我北山一派,終于撞了大運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
……
沖天道人帶著兩個弟子,蜿蜒出山。紫月的毛驢雖然看起來有些病老,可腳力卻一點也不曾捺下。不過半日間,三人就已越過重重山巒,進入到大楚王國境內(nèi)。天空中突然沒來由一聲鶴叫,撕心裂肺,惹人愁腸。
趙小白怔了一怔,放眼四處打量,鶴是半只都沒有見到,卻恍覺眼前景色怡人。
但見夕陽西垂,道路遼遠,田野山間,已有野花次遞開放;遠處村莊,飄浮著縷縷炊煙。
時有聲聲犬吠,或羊群咩咩,毛驢昂昂;牧童的短笛隱約在吹響,遠山似有微微歌聲隨風蕩漾。
唉,好一幅和平之世的山水圖畫!
趙小白卻知道,這可不是什么安寧盛世。
且不說人族對妖族一直就不曾心懷好意,雙方總是惡語相向。北邊的魔族簡直就是明火執(zhí)仗,不斷地襲擾邊境,燒殺搶虐,壞事干絕。
各族的奸細暗探更是布滿人間。
鶴剛叫過,雁鳴又起,聲聲凄切,寒音不絕,仿佛在呼喚魂兮歸來。
這不是個好兆頭!
沖天道人總歸是霍然變色,突然一勒馬韁,全身僵硬,臉上漸次繃緊。
趙小白心有所感,掉頭看向山邊。
耳中傳來轟然怪聲,天地間無緣無故地,似乎有無數(shù)的大道真言唱響。
一時之間,漫天亂云飛度,五色霞光翻涌蒸騰,群山之中更是百鳥哀鳴,燕子低回……
而山邊,沒來由無數(shù)白色的花朵漫山綻放……只是眨眼間就已是一片白色的世界,仿佛就是,山河被大雪覆蓋了一般!
趙小白靈識深遠,不由大驚失色,脫口說道:“平白無故的,怎么會江山帶孝,河海含悲?”
“這飄搖的世間,又發(fā)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嗎?”
哪知他不說還好。
他這一說,師父沖天道人黯然半晌,竟然如喪考妣,淚眼婆娑,“撲通”一聲跌下馬來?!芭尽钡囊宦暪虻乖诼愤叄藿械溃骸暗朗グ?,道圣隕落了!”
“如此奇異的天象,必是道圣他老人家,以此遍告宇宙萬類和蕓蕓眾生,他已駕鶴歸去了啊!”
趙小白聞言,頓時目瞪口呆……
西牛賀州那可算是正宗的道家天下,若道圣遽然離去,這片大陸有靈,就此生出感應,而致山河帶孝是再也自然不過。
師父沖天道人,修行已數(shù)百年,雖然他近期遇到了瓶頸,一直在搬山境上“留級”,“復讀”。但他畢竟修道時間長,道行也算不弱,他既然這么肯定,哪還會有假?
只是,這可有點不妙。
這一方世界,一直都是由【文廟】、【道庭】、【圣山】、【魔宗】四大巔峰隱隱掌控,分而治之。
文、道、佛、魔四圣人,作為青冥天下最頂尖的存在,彼此忌憚而又相互制衡,勉強維持著一個打打停停的、亂糟糟的世界。
可如今,道圣竟然歿了?
不是說,圣人翔九天,歷萬界。踏日月無影,入沙石無礙,上天攬月,下海捉鱉,幾乎可以長生不死嗎。
可道圣他老人家,怎么這般的連招呼也不先打一個,一聲不吭的就隕落了?
先且不說這里面有沒有什么貓膩,又會引得天下怎樣地動蕩不安。
而最讓趙小白揪心和郁悶的,莫過于這件事:“糟糕!連圣人都翹辮子了,那這個世界所謂的大道,莫非是……假的?”
“……”
哎…這老道也真是,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剛好我下山他就死了咧!Emma,我道門一脈會不會因此被群毆?
……
紫月小女孩看到師父哭得凄慘,很有些于心不忍,禁不住跳下驢來給師父捶打腰背,細細的童聲頻頻勸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沖天道人哀聲漸漸止息,抬頭說道:“如今道圣崩殂,天下必亂?!?p> “雖說我道家祖山,還有半山和亞圣坐鎮(zhèn),但恐怕,縱是數(shù)人連手也難擋圣人全力一擊!”
“如此想來,如今我道家局勢微妙,只怕會遭遇困境,遠的不說,北邊的魔族亡我之心不死,哪會不趁此良機大肆……”
他剛剛說到這里,有意無意瞄了趙小白一眼,卻發(fā)現(xiàn)這弟子情形有些不對。
這孩子神情呆怔,眼眸中紫光綻放,身體顫抖,煞氣隱現(xiàn),渾身散發(fā)出無匹的威勢。
恍惚間,他的頭上,竟然三花聚頂,五氣氤氳,赫然現(xiàn)出五品青蓮,更有七彩亂目的彩色光芒云蒸霞蔚。
而離他身體三丈開外的一片地方,瞬間開滿了紫色的花朵!
他的頭頂上方,璀璨云霞之中,無故現(xiàn)出一個高大的青衫虛影,影影綽綽的,瀟灑落拓之極。
青衫虛影手里持一把寒光逼人的長劍……只聽“嗨!”地一聲,陡然間風起云動。似有一道明亮的劍光劃破長空,就如天地間最猛烈的閃電穿云裂霧一樣!
“轟隆!”
劍起,寒光落。
遠處青山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開……響震如雷霆,塵土漫天,山河變色!
紫月駭極,不由撫掌驚叫:“啊呀……”
“五師兄無故發(fā)什么瘋!怎么這么厲害,竟然能一劍斷山,而且還一斷一片?”
沖天道人如同見鬼,頓時目瞪口呆!
可突然又像是醒悟了什么似的,高興得手舞足蹈,興奮得不成人形。
嘴里呀呀胡亂而叫:“哎呀,你這是,你、你、你…究竟是何人?”
“你、你竟然是……你瞞得我好苦!”
“哈哈哈,蒼天有眼,我北山派,不不,我道家后繼有人啦!”
“哈哈哈哈……”
老道人捂嘴狂笑,渾然忘了身在何處,只覺通體舒泰,幾欲展翅飛翔。
良久良久,他才突然收斂了容色,挺了挺腰身,大聲說道:“走走!同學們,咱們走?!?p> “這回我……倒要問一問,嘿嘿,試看今日之域內(nèi),竟是誰家之天下……”
老道人突然一改冷靜低調(diào)的常態(tài),整個人英氣逼人,說出的話更是豪情萬丈。
就像是他下了決心要與人爭奪天下,或者北山派從此就要稱霸西牛賀,甚至宇內(nèi)無雙了一般。
看著師父一骨碌翻身上了馬,醉了酒似的搖晃著往前面而行,對自己并不再詰問。
趙小白仿佛坐了一趟過山車,不禁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這事啊,他要是問起來,我可說不明白!
這個青衫人,老是出現(xiàn)在自己夢里,老是一言不合就拔劍,二話不說就劈山。
他到底是哪個王八蛋?......
卻說趙小白這一劍劈下,青山半開,河水斷流,天地變色。這一劍乃有圣人改天換地之威!世間八方強者,頓生感應。東勝神州,一處神秘的所在,仙云繚繞,巍峨高山之下一條清溪畔。
一個中年的書生淡薄春衫,赤足濯水,手里捧著一本發(fā)黃的古卷,緩緩翻看。
當天際驀然飄過一縷若有若無的云彩,他抬頭看天,似乎有些迷惘,而后微微一笑。
伸出手指朝空中輕輕彈了兩彈,便有兩道弱不可見的流云飛起,在半空中化作兩個小小書僮。
書僮在天際飛逝,小嘴一開一合,似乎在說著什么。
頓時,天下間,文廟一脈的【半圣】、【亞圣】等超一流強者,包括文廟的【天下行走】,耳中都聽到一道強音:
“文圣曉諭天下!道家圣人雖大限已到,一朝隕落。然道家氣數(shù)未盡,凡我文廟所屬,不可迫之過甚。”
南部澹州,圣山于云霞中隱現(xiàn),引來萬千佛民頂禮膜拜。
一座金光閃耀的大殿中,面沉如水的白眉僧人猛然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天邊。
良久良久,僧人瞇眼收回視線,對身邊一只烏鴉說道:“阿彌陀佛!這道家,到底在弄什么玄虛?”
“罷了,自你隨侍在我左右,如今已近千年,從今日始,你便也入紅塵歷劫去吧?!?p> “須記取,自古佛道難兩立,他道家圣人既歿,就憑他一個小小少年,難不成還能翻天?”
烏鴉“呀呀”叫了兩聲,翅膀一展,頓時化作一個紅衣僧人,伏在白眉僧人案前,默默拜了幾拜,緩緩向殿外走去。
片刻之后,如同雨后的彩虹飄散那樣,圣山消失在迷蒙的云間。
北俱蘆州,漆黑的大殿,不知在世間何處。
一位滿身盔甲的壯漢,睜開赤紅的雙眼,眉頭微微一皺,狐疑地舉起右掌。
他的右手心猛地放出光亮,現(xiàn)出一方迷蒙的大世界:
白茫茫的天地間,赫然現(xiàn)出一個唇紅齒白的小道僮,獨自在冰雪覆蓋的山河間躑躅而行。
似乎要抵礪人間萬苦,嘗盡天下艱辛,訪遍名山大川……
盔甲大漢臉色奇異地看了半晌,咧嘴一笑道:“倒也有些意思?!?p> “可終是未成氣候?!?p> “天地如此高遠,鴻蒙奧妙無窮,大道艱難,你能走到何處,那可還難說得很?!?p> “何足道哉?!?p> 一言既罷,他突然哼了一聲,大殿中無聲出現(xiàn)幾道詭秘的身影,跪在他的身前,齊齊問道:“魔尊有何吩咐?”
黑甲人冷聲道:“傳令,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