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難安（作者的隨筆）

　　楔子

　　大抵是夢中吧，有這么一個人的身影時時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一身或青或白的衣裳，站在江面的一只孤舟上，有時拿著一卷書，有時撐著一把油紙傘，有時就呆呆的望著江面，眼中有迷茫，有悲傷。就在最近一次夢中，我看到了一個人完完整整的一生，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靜靜的看著這個女子從出生到逝世。

　　易安

　　這位女子，經(jīng)歷家中書生之氣的渲染，在少時便頗有一番才氣，一張口，已然自成一派。雖說也是大家閨秀，但是卻沒有整日深究女工，相比于閨閣田井，她更喜歡跑去自然之中，感受最為質(zhì)樸的天地之氣。大概也就在那時候，她是最為無拘無束，最為青春洋溢的，她的一首“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引得整個京師之轟動，乍一看，這首詞不過是這位女子與仆人的一串對話，但是其中卻有著巧妙地用詞，“紅”與“綠”的對比，“肥”與“瘦”的沖擊，都展現(xiàn)了如今這個少女用詞的造詣已是不淺。

　　這位女子，游戲自然之間，是與鷗鷺爭渡的爽性女子“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是與明月花影流連的女子“一面風(fēng)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是與湖中天地作樂的女子“湖上風(fēng)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她就是這樣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子，明媚卻又恬靜，率真卻又多情，如此矛盾的詞匯在她身上卻得到了完美的展現(xiàn)。

　　這位女子，與其他同時期的女詞人更為不同的是，她不僅僅關(guān)注春天的花開花落，秋天的落葉歸根，她更能看到北宋的政權(quán)的衰敗，并引以唐朝衰落為例，希望北宋政府能有所反省，“夏商有鑒當(dāng)深戒，簡策汗青今具在?！薄皶r移勢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币痪湟痪涞脑姀乃熘械莱?，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子，柳眉緊蹙，透過她的一雙明眸，我看到了愁苦和哀嘆，她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卻早已有了這般憂國憂民之覺悟，基于此她在一眾才女之中脫穎而出。

　　這位女子，在尋覓之下，找到了自己命中的那個人，兩個人同為文人騷客，自然也是琴簫相和，恩愛萬分。新婚之初，兩人吟詩作對，興趣相投，又怎能不引起這位年紀(jì)本就不大的女子的童趣？“賣花擔(dān)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一個女子的率真躍然紙上，女子早起買的一束花，卻感覺花比自己好看，卻也是輕快活潑，更加表現(xiàn)了一個新婚女子的形態(tài)，兩人的相處方式也大抵是這樣，你一來我一往，詞中盡顯了兩人輕松浪漫、花好月圓之景。這一段時間，我在遠(yuǎn)處觀望，倒也是不由得欣慰一笑，然而好景不長，政局之下，風(fēng)起云涌，翻覆莫測，這位女子竟被株連，牽扯上本不應(yīng)當(dāng)具有的罪名，夫妻兩人被迫分離，此時的女子返回原籍，身側(cè)卻沒有了那個心儀之人，憂愁便由此而發(fā)“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這位女子本就是清瘦的，而如今竟比不上一枝黃花，容顏憔悴只為那一個人，多詞難言相思苦，一曲紅顏為君故。這時的女子，也只能是坐在院中，只求能早日與心上人團(tuán)聚。終于，這一天到了，夫妻二人再次相見，但是安穩(wěn)的日子并沒有多久，夫家也遭遇禍患，夫妻二人便雙雙回青州，開始了一段鄉(xiāng)里平靜安寧的生活。一晃多年過去，夫妻二人完成了《金石錄》，這位女子也因?yàn)槌缟小皩徣菹ブ装病倍蕴栕饕装簿邮?。之后的生活也是起起伏伏，這位女子也已經(jīng)明白了生活時有不如意，雖然日子過得艱苦了些，但幸好有各種古籍相伴左右，日子過得并不風(fēng)風(fēng)火火，卻別有一番風(fēng)味。但是，平淡的生活終究不能長久，“靖康之變”驀然爆發(fā)，一陣疾風(fēng)徹底打亂了夫妻二人的生活。

　　難安

　　靖康之變后，這位女子便要被迫南遷了，她想做的事情很簡單卻也過分困難，她要將整整十五個歲月整理的古籍押送到南方，要知道南遷之路兵荒馬亂，人人自危，一個女子，在這樣的情境下，真的把這份稀世之寶成功的押送至江寧府。在江寧府的期間，這位女子更深切的不滿言和派，寫了諸多諷刺詩“南來尚且吳江冷，北狩應(yīng)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導(dǎo)，北來消息欠劉琨。”

　　江寧罷守，這位女子的丈夫棄城而逃，與女子具舟上蕪湖，期間路過烏江，女子有感而發(fā)，寫下了“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眮碇S刺宋朝統(tǒng)治者的唯唯諾諾。至池陽，女子的丈夫被旨知湖州，本是一件喜事，但是卻是女子終身的憾事，在女子丈夫任職的途中染疾，竟逝于建康。

　　女子也是一個妻子，得知此噩耗，哪里還有平時的氣度，她整個人就好似失去了靈魂，安葬完她的丈夫便病倒了。那個與她相伴一生的人就這樣永遠(yuǎn)的離開了她，這位女子在病中都在呼喊那個人的名字，但是，他卻永遠(yuǎn)也回不來了。但是，她知道，她現(xiàn)在還不能就此倒下，自己與丈夫窮極前半生得來的珍寶還沒有完全保存下來，于是，她強(qiáng)打精神，派人將行李押送至丈夫妹婿所在的洪州，但是，當(dāng)年十一月，金人攻破洪州，連艫渡江之書散為云煙。此時的女子還有少許便于攜帶的書帖典籍，于是便繼續(xù)南逃，但是女子孤身一人，如何在亂世之中保全自己？此時坊間傳來“頒金”之語，女子被迫將所有的銅器追隨帝蹤，希望投進(jìn)朝廷。此后又多半流離，文物所剩無幾，孤苦無依的女子再嫁一人，希望能在他那里獲得些許溫暖與安撫。但是，這任丈夫，只是圖她的珍貴收藏，又因其品行不端，忍耐無果后女子將其揭發(fā)，還承受了九日牢獄之災(zāi)。

　　換做是旁人，大概也就渾渾噩噩了此殘生罷了，但是這位女子雖做了許多抒發(fā)內(nèi)心愁苦的詞，像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又像是“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备袊@自己的凄慘遭遇，抒發(fā)愁緒，但是卻又不拘泥于此，在經(jīng)歷了人生對她的萬千折磨，她更將目光轉(zhuǎn)向國家，從個人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寫下了“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表現(xiàn)了自己想要收復(fù)祖國河山、反對侵略的強(qiáng)烈愿望，又寫下了“佛貍定見卯年死，貴賤紛紛尚流徙，滿眼驊騮雜騄駬，時危安得真致此?”暗諷了宋朝統(tǒng)治者只知道逃竄，不識良馬，不用良才的庸碌無能，還寫下了“千古風(fēng)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表現(xiàn)出自己的憤慨和對宋朝廷的哀嘆。

　　此時的她，已經(jīng)是知天命之年，那雙曾經(jīng)的明眸染上了時間的滄桑卻愈發(fā)深邃，那雙如削蔥根的玉手也蒙上了歲月的痕跡而更顯力量，她從一個少女蛻變成了一位以詞為武器的愛國女詞人，她從曾經(jīng)的勉強(qiáng)易安到如今只能難安。作為我的夢，我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將她的一生敘述下來，在我夢的最后，那位女子面容依舊模糊，但是，我卻感受到了她在生命的最后露出了笑容，在曾經(jīng)的美好中熟睡了過去。

　　我的夢醒了，她卻依舊在那里睡著，優(yōu)雅恬靜的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