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惠妃憶起了從前的小川，長羲綰發(fā)于頭頂之時，其中一個官員也看出了些許端倪。
“皇上?！惫賳T起身行禮，“微臣斗膽，見長羲姑娘面熟，敢問姑娘是否曾立與這朝堂之上？”
說話人乃宮廷畫師，因曾經(jīng)協(xié)助刑部破案有功而得此官職。此人善畫人像，眉峰高低，嘴唇寬厚，此人能在短時間內(nèi)抓住人臉面部特點(diǎn)，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是一張完整的臉，而是由不同五官和皮膚肌理拼湊而成的。長羲在大殿上受賞之時，此人便無形中將長羲的面容記下了，如今再次遇見，便喚醒了此人腦海中的記憶。
長羲穩(wěn)住心態(tài)，冷靜的面龐掩飾著內(nèi)心強(qiáng)烈的悸動與不安。許臨依則滿心歡喜地隔岸觀火，畫師的一番話，對她來說正中下懷。許臨依輕抿甜酒，坐等好戲開場。
“老臣之女乃一介女流，又怎會無端出現(xiàn)在朝堂之上呢？”長羲換上紅裝淡掃蛾眉后，很難有人能聯(lián)想到當(dāng)初的小川，可陸?zhàn)埱闳f算，卻算漏了此人。若長羲曾在禁衛(wèi)軍中與士兵同吃同住之事傳了出去，女兒的清白名聲，連同陸府的聲譽(yù)，都會毀如灰燼。
“可微臣當(dāng)日明明記得……”
殿上突然傳來一陣豪放的笑聲，硬生生打斷了畫師的話。
葉青梧離開座席來到長羲身旁，朝畫師說道：“畫師及在座的疑問，臣可一并解答?！?p> 長羲轉(zhuǎn)身微瞪了一眼葉青梧，是希望他不要插手，此事可大可小，可摻和的人越多，就越難以收場。
說到底，她不希望牽連到他。
葉青梧堅(jiān)毅的眼神寬慰了長羲的擔(dān)憂，卻在許臨依的心頭蒙上了一層冰霧。
“畫師所說之人，應(yīng)該是臣禁衛(wèi)軍中一名叫趙小川的士兵，此人保護(hù)惠妃有功，曾當(dāng)朝受賞?！?p> 惠妃坐于高處，俯視長羲的背影，如今再次聽見這個名字，卻好似恍如隔世一般的陌生。
“微臣雖不記得他的名字，但確實(shí)是你說的那個人?！?p> “那便都說得通了?！比~青梧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自顧自地笑了笑，“說來慚愧，小川是我的屬下，可我第一次見陸姑娘時，也將她錯認(rèn)成了小川?！?p> 葉青梧笑意盈盈地望著長羲，眼中清澈如波，讓長羲都險些相信了他的話。
“陸姑娘那時還未重回陸府，孤苦一人四處漂泊，遭惡人欺凌之時臣恰逢路過，出手相救后才得以相識。因著小川的關(guān)系，臣便認(rèn)為這相識也是一種緣分，奈何宮中要職在身，臣無法時時照拂，便決定授人以漁，教陸姑娘些許武藝，將來行走江湖方可自保。所以惠妃娘娘和畫師，怕是犯了和臣之前一樣的錯誤?！?p> 長羲本該是大殿上最緊張之人，可聽完葉青梧的一番話，瞬間覺得這京城內(nèi)所有的話本作家都該向他好好取取經(jīng)。
他是怎么做到撒謊時臉不紅心不跳，故事有頭有尾，語言清晰，還如此富有邏輯的？
長羲在心里暗暗拍手叫好。
“我曾見過禁衛(wèi)軍中的趙小川，雖與陸姑娘的長相有七八分相似，但民女可以肯定，并非是同一人?！?p> 長羲沒想到她居然會為自己說話，難道“愛屋及烏”已到了如此地步嗎？
皇帝和惠妃的默認(rèn)，加上葉青梧的辯解，許臨依瞬間明白了局勢，既然所盼無望，倒不如做個順?biāo)饲?，此舉能換來他一瞬的目光，也是極好的。
葉青梧確實(shí)有一瞬的目光停留在許臨依的身上，可那眼神中滿是猜疑與敵意，化作一道道冰冷的寒光刺向許臨依。
突如其來的心酸包裹住許臨依?？妆灸艿钟磺泻?，但在他面前，許臨依便不由自主放下了所有的防備。
遍體鱗傷，甘之如飴。
這一杯甜酒入口，卻比世間最苦的藥都要苦的入心入髓。
畫師不敢多言，只能作罷，謝罪后回坐席位。
劉仁瑾見殿中氣氛低迷，便開口道：“長羲，誤會已解開，至于這舞劍……”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來人，呈一把木劍上殿。”
手腕輕旋，木劍游走而出，長羲與手中木劍融為一體，游刃有余。劍尖裂風(fēng)，一招一式皆氣貫長虹，不同于兵臨陣前的肅殺之氣，舞劍之時翩若驚鴻，既有男兒氣宇軒昂又不失女子的溫潤如玉。
鼓聲昂揚(yáng)，觀者皆血脈噴張。
就在此時，長羲好似踩到了什么東西，腳下一滑，慌亂中木劍被拋向了空中。
葉青梧腳踩宴桌，騰空而起，左手輕攬長羲腰肢，右掌徐徐張開，四目相對之時，木劍穩(wěn)落掌心。
長羲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炙熱了，強(qiáng)勢占據(jù)長羲所有的目光，無法移開分寸。
還未等長羲反應(yīng)過來，木劍已回到她手中。葉青梧寬大的手掌緊握住長羲的手，將劍從容刺出，兩人齊看向劍尖，勾勒出精致的側(cè)顏。長羲背貼葉青梧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每一塊筋骨的力量。漸漸失去思考的能力，長羲的肢體被葉青梧完全操控。
后傾腰肢，劍從長羲鼻尖劃過。側(cè)托膝蓋，猶如輕盈的飛燕般單足點(diǎn)地。葉青梧穩(wěn)步支撐，未離分寸，給了長羲足夠的安全感。
劍帶破頂之勢，凝聚二人所有氣力，刺向上空，鼓聲也戛然而止。劍舞結(jié)束，眾人卻依舊未將神思抽離，深感意猶未盡。
“好！”
劉仁瑾掌聲驟出，掌聲便群起而響，長羲和葉青梧默契相視一笑，其間互贊之意不言而喻。行禮謝賞后，兩人各自回座。
之后的宴會，長羲總算能安安靜靜置身事外了。今日的宴席，如同專門為長羲而設(shè)的鴻門宴，頗有些請君入甕的滋味。
長羲心中還是有些憋著的怒火，幸運(yùn)的是，并不是無處可泄。
許臨依前腳離開宴席，后腳長羲也找了借口離殿。
“許姑娘，你有東西掉了。”
許臨依聽出了長羲的聲音，不悅地轉(zhuǎn)身，厲目而視。
長羲步步逼近，走到許臨依面前之時，伸出掌心，一枚圓潤晶瑩的珍珠露出。
許臨依的眼神已不能單單用難堪來形容。
長羲心里很清楚，舞劍時的腳底一滑并非是意外而是人為，謝恩時便順手將此物拾了起來，一顆珍珠憑空出現(xiàn)，更加加深了長羲的疑惑。
說到底，是許臨依輕看了長羲，只需判斷珍珠來的方向和距離，長羲便輕易識破了許臨依的詭計(jì)，之所以沒有當(dāng)場拆穿，不過是給彼此留著顏面罷了。
長羲湊近許臨依的耳邊，“下次想要做壞事的時候，記得用些高明的手法?！遍L羲輕蔑一笑，“至少，不要被我發(fā)現(xiàn)?！?p> 長羲揚(yáng)長而去，留下氣急敗壞的許臨依。
“事不過三，若還有下一次，請你一定三思而后行。因?yàn)椋也粫佥p易放過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