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沒用的,你不要管我。”清辭看到玉流螢一直哭著為他求情,心中不免一陣悲涼。
他知曉他師妹對他的心思,但他對她并無男女之情,不能回報她以同樣的感情已讓他對她心存愧疚,如今是萬萬不愿她再卷進(jìn)這件事情來的。
“師兄,師兄,你為什么要回來,爹,你為什么要寫信讓師兄回來,爹,你讓他走吧,爹,我求你了?!?p> “沈伯伯,舒伯伯,你們放過我?guī)熜职?,這顧離也不是他殺的呀。”玉流螢求了爹,又去求沈觴和舒葉。
“螢兒,螢兒,你冷靜一下?!鼻厥线B拖帶拽地將哭著的玉流螢拉離了大殿。
“我們今日就這樣處決了蛇妖之子嗎?飛絮閣一向不管這種事,可是花谷主如今尚閉關(guān)未出啊。”縹緲樓樓主莫孤站出來說道。
這孤莫可是個人精,之前得罪過花無影一次,上次在煙波江又見花無影將清辭帶在身邊,想著隨便說一句情哪怕不能改變什么,日后花無影要是怪罪下來,自己也不是首當(dāng)其沖。
“蛇妖之子就是妖,難不成花魂谷還要包庇不成!”
“對,花魂谷再厲害難道要與仙門百家為敵嗎!”
“蛇妖還殺了人,母債子償!”
“仙門百家就是以降妖除魔為己任,怎可袖手旁觀!”
“說得對,燒了他!”
……
在場眾人同仇敵愾,皆是要處決清辭,場面一度失去控制。
清辭在日沉閣這么久,自然是知道仙門百家容不下妖魔,而且從他們的口中還得知自己母親殺了人,他們怎么可能輕易罷休。
只是他的師傅也是這樣想的嗎?清辭忍著萬梅網(wǎng)帶來的痛苦,拼命運了靈力到眼睛上,原本淺棕色的眼睛變成了淺綠色。
那日在溪邊體內(nèi)靈力解除封印后,他便發(fā)現(xiàn)只要他運靈力到眼睛,就能看穿別人的內(nèi)心。這是一項多么可怕的能力,所以那些人才怕妖吧,才怕他母親吧,才恨他吧。
那個收養(yǎng)他,教導(dǎo)他,疼愛他的師傅是真的嫌棄他了嗎?
剛才說的從長計議是真的想保他一命嗎?
可是為何卻親筆書信讓他速歸呢?
整個日沉閣除了師妹竟無一人為他求情嗎?
哪怕他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他們也容不下他嗎?
清辭淺綠色的雙眼看到了讓他絕望的答案,是的。
也是啊,就連養(yǎng)育他二十年的日沉閣知道他是妖都恨不得他能馬上死,更何況是其他門派了。就連沒到場的飛絮閣和花魂谷也是這樣想的吧。
只要是妖不論善惡落在仙門百家手里都是死的吧。
清辭的內(nèi)心是絕望的,這么多年來,他偶爾也想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是怎樣的,師傅師母也曾多次派人下山去尋,卻不曾想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清辭看到師傅拿出仙爐的時候就知道他們此時就要他死了,他無奈,他絕望,他心有不甘。
他以為他會恨,恨他師傅讓他回來被捕,可是他錯了,他看到他師傅淚流滿面的親手將他扔進(jìn)仙爐那一刻,他的恨消失了。
他淺綠色的眼睛看到師傅對他恨是真的恨,可要殺他時的悲也是真的悲。
就因為看到他師傅眼中是真的悲,他的恨仿佛一下子就被這仙爐焚毀了,毀得一干二凈。
他什么都不愿再去想,他只覺得身上烈火焚燒,但是又有千萬跟冰針在一下一下地刺著他的五臟六腑,這外熱內(nèi)冷的折磨讓他想馬上就死掉。
死了也好,死了也不用再去想為什么他母親要殺他父親。
死了就不用去想他的母親為何要遺棄他。
死了就不用去想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沒有做錯仙門百家卻容不下他,就僅僅只是因為他身上流著妖的血嗎?
清辭在仙爐里度日如年,他曾以為他很快就會死了,但是身體上每一寸折磨無一不在告訴他他還活著。
……
花無影一出關(guān)就有弟子向她稟報了近日仙門中發(fā)生的事,她來不及多想就趕往了日沉閣。
然而當(dāng)花無影趕到梧桐山時清辭已經(jīng)被扔在仙爐中焚燒了七日七夜,這七日七夜眾仙家都沒有散,一直守著仙爐看這蛇妖之子什么時候才會灰飛煙滅。
“看吧,果然是妖,燒了七日七夜還沒灰飛煙滅?!?p> “是啊,這眼睛都變成綠色了,我早就聽說這蛇妖眼睛可以看穿人心啊,太可怕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及早發(fā)現(xiàn),這日后修行起來可不得了了?!?p> “只要是妖啊,就應(yīng)該是這么個下場,痛快啊。”
“痛快嗎!”突然一陣?yán)滹L(fēng),花無影落在了人群中,剛才那名說痛快的人被花無影扔了出去,摔在大殿的柱子上口吐鮮血,掙扎著爬不起來。
花無影人還未到就把那些人的惡言惡語聽了個遍,心中怒火燃燒。但因為剛出關(guān),為了趕時間又強(qiáng)行用靈力沖破日沉閣的結(jié)界飛了進(jìn)來,她臉色有點蒼白。
“花谷主,這花魂谷可是仙門百家之首啊,怎么動手打起自己人來。”
梅花閣閣主沈觴看到花無影突然出現(xiàn),而且還出手傷人,連忙上前道。
“給我放人!”花無影臉色蒼白卻不失威嚴(yán),身上的寒氣愈發(fā)逼人,厲聲喝道。
“花無影,你究竟要干什么,別忘了你什么身份!”
青竹門門主舒葉在人群中站出來高聲道,生怕在場眾人聽漏了去。青竹門和梅花閣世代交好,從來都是一個鼻孔出氣。
“我們仙門百家從來都是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如今讓我們放一只妖是何道理?!?p> “這花谷主莫不是被妖迷了心智吧。”
“要不是她爹娘慘死,這仙門百家也輪不到他來管?!?p> 仗著人多勢眾,仙門眾人又紛紛議論起來。更有膽大還邊說邊對花無影指指點點。
“放,還是不放!”花無影不顧他人言論,徑直上前一把揪起玉然胸前的衣衫,白皙的拳頭上青筋暴起。
玉然瞥了一眼在場眾人,面露為難之色。
“花無影,你究竟要發(fā)什么瘋!”沈觴怕玉然會突然改變主意,連忙喝道。
隨即就見沈觴和舒葉同時利劍出鞘,眾人皆噤聲,突然安靜下來的大殿只聞得一陣劍鳴的嗡嗡聲。
“找死!”花無影見狀眼眸中閃爍著厲光,冰冷的兩個字從牙縫迸出。
隨后她右手一攤,掌心上立即憑空多出一把通體血紅的長劍,劍柄和劍鞘上還似有紅色通透液體在緩緩流動,盈盈閃著寒光。
花無影左手衣袂一揮,斷魂劍的劍鞘霎時飛出,帶著逼人的寒氣深深扎進(jìn)了大殿的墻壁上。
“花無影與妖邪為伍,今日我們就讓她有來無回!”在眾人的驚愕中,沈觴第一個反應(yīng)了過來,將自己的長劍舉過頭頂,奮力一呼。
“花魂谷包藏禍心,不配為仙門百家之首!”
“年紀(jì)輕輕,不知天高地厚。”
“還以為還是她爹娘在世的時候嗎,狂妄!”
……
在場的各仙家眾人再次喧鬧起來,一旦有人出頭,他們就群情激奮,一副舍生取義,共謀大事的凌云壯志,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豪邁。
除了縹緲樓樓主莫孤這個怕事的趁亂溜走了之外,其余人皆紛紛使出了自己的兵刃,沖著花無影而去。
花無影年少便繼任花魂谷谷主之位統(tǒng)領(lǐng)仙門百家,不少人都心下不服,而且花無影向來冷冰冰,這些年沒少得罪那些曾有心想討好卻被她冷拒之人。
這一刻,大家都心懷鬼胎,想著難不成仙門百家這么多人還打不過一個花無影不成。
霎時間,大殿上兵刃相接,各色衣袂翻飛,殺伐聲中不時響起吃痛的悶哼和臨死前的凄厲聲。
……
這場惡斗從正午打到了夕陽西下,又打到了弦月高掛。
當(dāng)月光斜斜的照入大殿時,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花無影拿著劍站在倒下的人群中,也分不出那一身的血腥鮮紅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她的腳下死的死,傷的傷,還有個別能搖搖晃晃勉強(qiáng)爬起來的正向殿外逃去。
花無影也不管那些要逃的人,徑直走向那個還在焚燒的仙爐,用靈力將其打落,而后費力地背起比她還高大的奄奄一息的清辭離去了。
修羅場一樣的日沉閣大殿后來便是日沉閣當(dāng)日離去的秦氏和玉流螢通知各仙門前來一同清理的。
日沉閣閣主玉然只是身受重傷,并無性命之憂,花無影終是念在清辭的份上留了他一命。
而青竹門門主舒葉與梅花閣閣主沈觴回去后皆因重傷不愈身亡,至于那些叫不上名的小門小派幾乎是一夜之間消失了。
就算有未來參與此次事件的,也都在得知消息后換了地方隱姓埋名。
就這樣有名的仙門六大世家只剩不問世事的飛絮閣,幸存一家三口的日沉閣,膽小怕事再不敢離開煙波江的縹緲樓以及花無影的花魂谷。
青竹門主舒葉之子舒挽和梅花閣主沈觴之子沈搖因游歷未歸并未參與此事,但是卻從那夜之后再無消息。
而此事之后的玉然也已隱姓埋名帶著妻女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不知所蹤。
花無影帶著清辭回到花魂谷后,清辭依舊奄奄一息。
他的修為和靈力盡數(shù)被仙爐焚毀了,倘若不是靠著他母親清蝶留在他體內(nèi)的上千年的妖丹,清辭根本撐不到花無影出關(guān)。
花無影看著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清辭,她不能不救他。從小她便不知道與人親近是什么樣一種感覺,父母不與她親近,也不許谷中弟子與她親近。
直到她十三歲那年遇見了那個青衣少年,她才知道原來孤獨冷寂了十幾年的生命里,突然照進(jìn)來一束光是那么的溫暖,那么的耀眼,仿佛這一生都再無法移開目光。
在那個青衣少年離開后的十年里,她曾多次在獨自一人時想過如果那個人一直在該多好。所幸十年后重逢時,他還像十年前一樣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孤立她。
他給她熬了帶有煙火味的粥,他帶她去看他種的桃樹,他陪她放河燈,他陪她去無垢海,他背著身受重傷的她回花魂谷。
其實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他不像別人一樣孤立她,害怕她,或是別有用心的討好她。
只要他靜靜的站在她身旁,只要他默默的聽她說話,甚至只要看到他那清冷淡然的身影,她就會護(hù)著他。
他依然是那可以讓她不顧一切想要靠近的溫暖,依然是透進(jìn)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在這個世上,父母愛她,但卻希望她沒有軟肋,沒有愛,父母愛那個花少谷主多于愛花默。
谷中弟子敬她怕她,只因為她以前是少谷主,如今是谷主。眾仙家討好她也只因她是仙門百家之首的花谷主。
這世上所有人待她好都是因為她的身份,而她卻知道清辭待她好,只是因為她是花默。
既如此,花無影便不會讓他死。
花無影叫來了所有花魂谷的弟子,打賞了他們足夠的銀兩后便遣散他們,命他們此生再不得踏入花魂谷半步。
那些紅衣弟子看著身上散發(fā)出森森寒意,雙眸冷得讓人無法呼吸的花谷主,哪里敢多問半個字,乖乖領(lǐng)了銀兩就離開了花魂谷。
父親曾對她說過倘若有必要,這花魂谷棄了也罷,如今卻是真的要棄了,她的父親估計也想不到當(dāng)日竟一語成讖吧。
“清辭,如今唯有將我的修為渡給你,才能讓你繼續(xù)活下去了。終究是我去得遲了,怨我?!?p> 花無影看著陷入昏迷的清辭,眼眸中的冰冷已不再,竟難得的多了一絲柔情。淡淡的語氣里,沒有絲毫的冰冷和悲涼,有的只是無奈和堅定。
花無影也傷得很重,雖然身上有她父母渡給她的修為,但是上次在縹緲樓強(qiáng)行突破結(jié)界飛行已經(jīng)損耗大半,又在日沉閣故伎重演。
而后憑一人之力與仙門百家打斗了那么久,如果此時沒了修為自然也是命不久矣。
他們兩人如今最好的結(jié)局竟是兩個人只能活一個,而花無影把這個活著的機(jī)會毫不猶豫留給了清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