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洲的北寒城門外,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跋涉在風雪里。
白長平領著虎子在走了數(shù)日后,終于是見到了北寒城的大門。
相比于北御州城那座特殊的城市,眼前這個城門恢弘莊嚴的北寒城更是像白長平所熟知的中洲大陸的城市風格。
這北寒城是整個茫茫洲的都城,是大金王朝與北寒神宗聯(lián)手建造的,由大金王朝中央直接管轄。
虎子身上穿著在華裳軒坊定制的御寒衣物,他被白長平牽著小手,難地行走著,地上的積雪對他來說有些深了。
虎子身上的衣物是那個女裁縫用各種天材地寶特制的神仙物件,暖和到哪怕是如此大的風雪也只是讓這個孩子小臉微紅。
“叔叔,咱們?yōu)槭裁床桓默幗憬阋黄鹱甙。磕莾蓚€姐姐明明想送咱們一程的。”
虎子開口詢問白長平,白長平一腳踩進沒過腳踝的積雪,蹲下來看著虎子的眼睛說道:“那兩個人和咱們不熟的,出門的時候媽媽有沒有跟你說不要跟陌生人交往太深?”
虎子想了想,好像是說過。
“可她們是好人。”
“我知道她們是好人,但我們不能跟天下所有的好人都交心而待。無功不受祿,咱們跟她們的緣分僅僅是這十兩雪花銀,從此以后就是陌路了。你去了書院也不要什么好處都去受人家的,這樣會被人厭煩?!?p> 虎子點點頭,這一路的所見所聞早已是讓本就懂事的虎子更加了解人情世故了。
白長平摸了摸虎子的頭,一把將他抱起來,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馱著虎子向前走去。
在他們身后,兩行腳印慢慢被風雪掩蓋,好似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進了北寒城后,視野豁然開朗。
自從下了山舟之后,白長平還是第一次在茫茫洲見到如此多的木制樓房。
只見寬敞的大道上一絲積雪都沒有,雪花落在整整齊齊的青石板上便化作了水滴,然后流入水溝之中。道路兩邊的樓宇高大氣派,完全不似北御州城中那些看起來就不大氣的矮房子那么簡陋。
白長平有些在意這奇特的青石板,他放出一縷神識仔細探查,驚人的發(fā)現(xiàn)這些青石板居然是散發(fā)著微弱的真氣!
這座城市連主干道上的石板都是仙家法器嗎!
白長平著實大吃了一驚,為了讓主街上不留積雪阻礙交通,這北寒城居然是奢侈到了將青石板都注入了真氣來避雪。
這種在白長平看來真是奢侈到不能再奢侈的行為讓他只能說出四個字。
財大氣粗!
“客官住店嗎?”
“這位朋友,坐不坐車?”
靠近城門的大道兩旁,終年是有不少的車夫和旅店的伙計在招攬生意,北寒城的行人來來往往,運氣好時能讓一整天賺的銀子多上三四成。
此時一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車夫出聲詢問白長平,他雖然不擅長與人討價還價,總是掙得比口齒伶俐又嘴甜的同行們少,但他看人一向很準,知道什么樣的人會想去坐車,又有什么樣的人不得不坐車。
他這一出聲詢問,頓時引來了周圍更多的同行爭搶生意,不一會就已經(jīng)是有三四個車夫圍上了白長平二人。
沒辦法,白長平跟虎子身上穿的華衣讓人一看就知道是有錢的主,而這種有錢的漂亮少爺最是喜歡乘坐馬車了。
能做轎子馬車就絕不走著,這些貴公子哥真的是懶散到了極點。
但白長平偏不,你讓他花錢坐馬車那真是比殺了他還要困難,有腿有腳的,我花那冤枉銀子作甚?
他這人就是如此,小氣摳門的要死。
但今天例外,白長平破天荒的點了點頭,跟那老實巴交的車夫說道。
“坐車,我去大金書院,但你先帶我去這城里最好的百貨鋪子。”
那車夫漢子頓時眉開眼笑,能多跑一個地方就能多賺一份的錢,沒想到今天這開門紅就是筆大買賣。
“好嘞這位爺,您帶著小公子車上請!”
車夫領著白長平跟虎子來到自己的馬車前,恭敬地挑開車簾讓出身位來請白長平二人登車,這車夫的寒雪獸一看主人走來就是知道來活了,長嘯一聲站直身子,等候主人發(fā)落。
“這位爺是第一次來我們北寒城吧?”
車夫坐上車臺做好了準備,但也不急著走,先出聲向白長平問道。
白長平坐進車廂里,頓時一股暖意從屁股底下的座位上傳遍全身,白長平有些詫異,聽聞車夫的話語便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確實是第一次來,你這車廂為何會這么暖和?不會是件神仙物件吧?”
白長平開始有些疑惑了,若是說那青石板是神仙物件能放真氣還有些情理,若是連這小小車夫的車廂也出自仙師之手,那就太匪夷所思了。
“爺你還真猜對了,這車廂據(jù)說是一位玄階仙師做的,能靠什么天元地氣取暖,我也是不清楚的。這等貴重的車廂自然不是我的,不瞞您說,我們這些車夫的馬車都是租的,租錢一日一交,所以若是哪天行情不好,雪下的大了些沒有生意,我們說不準是要賠的?!?p> 白長平驚訝的神情更重。
“租的?跟誰租?”
車夫也實在,這都不是什么不能說的行業(yè)私事,當即就是跟白長平聊了起來。
“是跟官府租的,但說是官府,其實是北寒神宗在管著城里的各種營生,不管是車夫這一行還是別的,基本都是北寒神宗在掌控著,官府也樂得輕松?!?p> 白長平點點頭,原來如此,從北寒城這個名字就不難看出那北寒神宗的重要性,只是沒想到大金王朝居然是如此放權,舍得讓一個宗門管理一座都城。
這讓他越來越好奇這個宗門了,他打定主意送虎子入了書院就去那宗門的“風雪夜”看一看,見見世面。
“爺您是第一次來,有所不知,我們這北寒城啊,最好的百貨鋪子就那么一家,但它卻還開了四五間分鋪子,你說是去離這最近的一個,還是離那大金書院近一些的鋪子?”
白長平想了一想,說道:“我去置辦一些能在書院用到的雜物,就去離著書院最近的吧。”
“行嘞,爺您坐穩(wěn)了!”
車夫揚起鞭子“啪”的一聲,寒雪獸撒開蹄子就向著大金書院方向而去。
白長平看著窗戶外面飛馳而過的景色嘖嘖稱奇,感慨各個大洲的風土人情果然是各不相同,不出來走走看看一輩子也想象不到這江湖居然是如此多彩。
但感慨歸感慨,白長平還是覺得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鄉(xiāng)好看。
那座天底下最好的長安城。
虎子卻不像白長平一樣有興致,自從進了北寒城,虎子就是一言不發(fā),有些許的不高興。
此時坐上疾馳的馬車,這個孩子更是眼睛紅紅的,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怎么了?”白長平察覺到了異樣。
虎子不說話,依舊是眼睛紅紅的。
白長平猜到了什么。
虎子抬起頭望向白長平,眼淚終于是忍不住了,嘩嘩的往下淌。
“叔!我想跟你走!”
白長平的心仿佛被利箭射中,一股揪心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
他呆了片刻,有些艱難的說道。
“不行,叔不能帶你走。”
虎子撲到白長平的身上,越哭越厲害,最后竟然是只拼命地抽搐而發(fā)不出聲音了。
白長平摟著虎子,用手輕輕拍打他的后背,語氣輕柔地說道。
“虎子,叔也舍不得你,叔這輩子一直是孤身一人,從來沒有什么弟弟妹妹,也沒有家人。在你家里住的兩個月是叔最開心的日子了,你還有妞妞,叔早就把你們當成了弟弟妹妹,叔也舍不得你。”
說著說著,白長平竟然也是眼角有些泛紅,但好在身為一個退休殺手,控制感情是必備的能力,白長平一瞬間就平復下了心情。
“叔一生漂泊,過去是,將來也是。我不知道將來的路上會有什么危險,我連自己明天會不會死都不敢打包票,我憑什么讓你跟著我呢?”
虎子還只是一個勁的哭,他有預感,這一次分開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到這個神仙叔叔了,極有可能這一別就是一輩子。
“不管我走到哪里,你永遠都是我最喜歡的后輩,若是你不嫌棄,叫我一聲哥哥吧,我其實也就比你大不了十歲?!?p> 白長平用手扶住虎子的肩膀,用手帕擦干凈虎子臉上的淚痕,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哥!”
虎子大喊一聲,眼淚又淌下來了。
白長平嘴角微笑,一股暖流緩緩流淌在心間。
這一年的冬月,孤身一人看遍滿天星辰的白長平有了一位弟弟。
他知道自己不再孤單了,即使終究還是要只身上路,但他知道自己永遠有一個弟弟在遠方掛念著自己。
……
車夫?qū)组L平送到了大金書院的門口就離開了,大金書院院規(guī)森嚴,不可能讓馬車隨隨便便進出的。
白長平將滿滿一行囊買好的生活用品給虎子系在身上,蹲下來幫虎子好好整理著衣容。
“記得多跟家里人來往書信,這個你拿好,等著以后結(jié)業(yè)了回家的時候,親手交給趙老?!?p> 白長平又是從懷里取出一塊驚堂木交到虎子手里,鄭重地說道。
這驚堂木正是那一日趙老給白長平的“酬金”。
那一日趙老將這塊驚堂木拿出來時,白長平看到了趙老臉上那一閃而過的不舍與狠心,他猜測這塊驚堂木應該對趙老有著特殊的意義。
沒能護住趙老,讓趙老被那山賊所傷廢去一身修為,這一直是白長平的一處心結(jié),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將這報酬還給趙老比較好,算是他的一點歉意。
“好了,我們進去吧!”
白長平很快就釋懷了,從悲傷內(nèi)疚中掙脫出來,回身望向身后這規(guī)模龐大到離譜的房屋群樓。
北寒城的大金書院占地一千四百畝,大到無邊無際,初看之下驚得白長平是心都一顫。
大金書院是大金王朝設立的官方書院,理論上來說一個大洲只會有一家,而且大金書院勢必會開在該洲的都城里。
所以茫茫洲的大金書院就坐落在這座北寒城的中心。
書院的大門高聳寬大,“大金書院”四個燙金大字遒勁有力,長久注視之下竟是讓白長平感到一陣刺目的疼痛。
“給這座書院題詞的人書法一道近乎大成啊!”
白長平的識海之內(nèi),黑袍嘖嘖稱奇,少有的開口夸人。
黃袍抬頭瞥了一眼,說道:“一股端莊氣息撲面而來,其中竟然還夾在著一絲殺伐的意味,這人應該是常年在血海尸山里摸爬滾打……這樣的人還能寫出如此好字,奇哉怪哉。”
“你這就以貌取人了啊,我說你……”
黑袍剛準備說道說道黃袍,就只見黃袍伸手比了個禁聲的手勢,黑袍這才想起來自己輸給這個腹黑男人七天的自由日子。
黑袍頓時蔫了些許,不再言語了。
白長平領著虎子向前,抬腳進了書院的大門。
“來者止步,這位道友應該不是我書院的人吧?”
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大門旁看門的一位老者從他的躺椅上起身,走到白長平面前。
“老前輩,我是送我弟弟來求學的?!?p> 白長平恭敬作揖,然后將虎子領到了身前來。
虎子有些拘束,在王李村百姓的傳統(tǒng)認知當中,他們極其尊重教書先生,更不要說是有神仙手段的教書先生了。
“那可真是不巧啊小友,我大金書院每年的招生期是七月,如今已是冬月,早就過了日子了,你明年夏天再來吧?!?p> 老者面露難色,歉意的說了一句。
白長平也有些錯愕,他可沒聽說過這大金書院還規(guī)定了收取弟子的時間。
王楊成可是沒說過啊。
“這……”白長平一陣為難,難不成還要把虎子送回王李村不成?
“對了,”白長平突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迅速從空間法器中翻出一封書信,說道,“我這里有一封友人的書信,他說只要交給他的先生,您這書院就一定會收這孩子的?!?p> 白長平連忙將書信遞給老者,老者半信半疑,打開書信看了兩眼。
但就僅僅是這兩眼,卻是讓老者變了臉色。
“這是小成的書信?”
老者驚訝的說道,然后急忙認認真真地開始讀信。
信的內(nèi)容不多,這只是王楊成匆忙之下寫的一封推薦信,但那老者卻是反反復復讀了數(shù)遍,最后竟是老淚縱橫。
“小成糊涂?。 ?p> 白長平見這老者如此激動,不禁有些詫異。
“您莫非是王兄的先生?”
老者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抹了把眼淚說道。
“算是半個吧,想當年我剛剛放下戒尺沒幾年,閑不住就到這大門旁建了個屋子,每天看著書院的門面,順便管著院里的雜事?!?p> “說來也是緣分,有次小成翻墻出去玩耍讓我逮了個正著,傳信他先生過來領人的空檔跟他聊了兩句,沒想到這孩子甚是討我喜歡,于是從那以后他便經(jīng)常帶著好酒好菜來看我,我也知道他動的什么心思,以后他再翻墻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平時閑聊,我也教過他一些本事,這么算起來小成算是我退休十年以來教的唯一一個弟子了?!?p> 老人眼中滿是回憶,接著說道:“小成當年在書院也算是風云人物了,那等天賦實屬罕見,恐怕算得上是這茫茫洲大金書院百年以來第一人了。那孩子嘴也甜,二十出頭的歲數(shù)最是討我們這些老頭子喜歡,這不,等到他結(jié)業(yè)啊,趙亞明都是跟著他跑了?!?p> 老人一提到趙亞明,突然想起什么,向白長平問道:“信上說小友與小成是摯友,在小成的家鄉(xiāng)住過些許日子,那你有沒有見到老趙?。克@幾年過得可還好?”
白長平如芒在背,如同腦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腦海中刷的一下就是白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挺……挺好的,趙老挺好的?!?p> 白長平哆嗦著嘴唇說道,他下意識的說了謊話,他不知道該怎么和眼前的老人解釋。
老人眼神一凝,恍惚間倒退半步,但他立馬又是一臉笑容,輕聲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趙那人最精嘍,他不好誰好……”
老人捋著胡子,叫來一位穿著大金書院黑金色長衫的學生弟子,吩咐了兩句,那學生立即領命,轉(zhuǎn)身騰空而起,御風飛向一座座瓊樓玉宇之間。
“事情還沒有定奪,我也不好領你們?nèi)豪?,這不合規(guī)矩。所以先委屈小友和這孩子在我陋室里一坐吧,我派人去叫小成的先生去了?!?p> 說罷,老人一轉(zhuǎn)身,領著白長平二人走向大門旁的一處小院落。
雪下的更大了,老人的身影在風雪中又是顯得蒼老了幾分,在他身后的白長平看不到,此時老人眼神滄桑,抬頭看了看中洲大陸的方向,呢喃道。
“老趙啊,以前的老東西們死的死、傻的傻,還算精神的就剩咱們哥幾個了,你可千萬別出事啊,我還想著趁能走動路去看看你那!”
“十幾年了,咱們認識已經(jīng)十幾年了??!”
“江湖夜雨十年燈,你還有活頭,就好好活著。我是已經(jīng)等不到下個十年嘍?!?p> 老人的呢喃隨風而逝,飄向遙遠的天邊。
萬里之外的中洲大陸,王李村。
趙老披著棉大衣在私塾里給孩子們教課,等到這群孩子意猶未盡的散去,趙老費勁地走出私塾,慢慢踱步回家。
突然他劇烈的咳嗽兩聲,整個人都顫抖著。
他想自己大概是染了風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