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水仙

　　爺爺奶奶的年代，沒有計劃生育，相反，因為是農(nóng)村，為了多一些勞動力，會盡可能的生育孩子。爺爺奶奶也有過很多孩子，但經(jīng)歷了饑荒和天災(zāi)之后，僅僅剩下了大伯、姑姑和我爸三個孩子。這也是哥哥、我和弟弟小時候被爺爺看著特別緊張的原因所在。

　　據(jù)說大伯是長得最像爺爺?shù)模还苁切愿?，還是相貌，所以很得奶奶喜歡。因為是長子，家里對大伯的要求相對較高。而大伯也非常爭氣，讀完了高中后到國企上班了！那時候，可算是找到了一個鐵飯碗，就算大伯退休了，后代也可以繼承工作的那種。

　　可是，全家都看好的大伯卻在18歲的時候，掉進河里淹死了。

　　奶奶傷心過度，從此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都不好。為了怕奶奶睹物思人，家里人把屋里屋外關(guān)于大伯的東西都清理了一遍，最后只留下了大伯親手栽種在門口，已經(jīng)長得很高很高的梧桐樹。

　　爺爺，大伯，姑姑和我爸都有看書的習(xí)慣，當(dāng)別家農(nóng)閑時候各種嘮嗑時，他們都喜歡抱著書本啃。還別說，大人的影響相當(dāng)大，我每次搬家都是好幾大箱子書，還有個“孔夫子”的外號！所以，在清理大伯物品時，書籍被保留了下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大伯的詩冊也被留著了！

　　我從小就是閑不住的，把家里書架上的書看完之后，就開始翻箱倒柜找書看。小時候，沒有手機和網(wǎng)絡(luò)，唯一的娛樂方式也就剩下看書了。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頭頂?shù)臋M欄上面找到了一個箱子，里面全是書，但灰塵巨多！（農(nóng)村的房子基本都是瓦房，墻面是泥土做的或后面翻修的磚做的，在一人多高的地方會有好幾根橫欄，可以掛臘肉啊，玉米什么的。橫欄上面一般會放竹子編成的席子樣的東西，然后可以放一些東西，比如背簍啊，鋸子之類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特別興奮！

　　之所以叫做詩冊，是因為大伯的日記是用詩歌的形式寫的。我寫的日記叫流水賬，大伯寫的叫詩歌！差距好大，咳咳，言歸正傳。

　　從大伯的日記中不難看出，大伯是個心思很細膩的男孩紙。有獨自登山遠眺、思考人生真諦的篇章，有新入社會工作、彷徨不知所措的章節(jié)，有才華不得施展、意見不被重視的憤懣，還有深愛女子卻不敢說出口的哀傷。雖然沒有機會見過大伯(先前的陪伴不算)，但從他飛揚的字體，優(yōu)雅的詩歌中，我和他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了解他這個人了。

　　其中，他暗戀的女子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日記中，那個女子喜歡安靜，喜歡河邊，喜歡詩歌。大伯在日記中稱呼她為“青娥”(我一直以為那是她名字來著)，說她是不櫛進士，形容她柳眉淡掃，笑靨幽然。記不得了，總之，給人感覺就是個恬靜漂亮的才女一枚。

　　他們會一起在河邊散步，看夕陽西下，沙灘上兩人漸行漸遠的足跡；他們會一起吟詩作對，你說上一句，我接下一句；他們會一起種植花草，看原本光禿禿的地面上長滿鮮花過得那叫一個瀟灑快活。(我一直在想家里人知道這事兒不，那個年代挺保守的啊)

　　青娥很喜歡各種花，洋槐花、油菜花、鳶尾花、水仙花等，其中最最喜歡的就是水仙花了。

　　青娥不是喜歡水仙花，簡直就是癡迷或者說癡狂了。日記中曾經(jīng)提到一件事，他們在一起路過山坡時，發(fā)現(xiàn)懸崖上有一株類似水仙花的植物，大伯覺得山崖上不可能長水仙，就沒搭理走開了。但青娥死活不肯離開，非得讓大伯把水仙從懸崖上“解救”下來才肯罷休。大伯不想撫了她的意，就攀著懸崖去挖了植物下來。結(jié)果，真的不是水仙花。青娥非常生氣，認為大伯太過怠慢，才導(dǎo)致水仙子離去，水仙就不再是水仙了。為此，整整一周沒有搭理大伯，無論大伯做了什么。大伯那段時間的日記都是郁郁寡歡的，甚至開始相信真的是因為自己怠慢導(dǎo)致水仙不再是水仙了。

　　后來青娥說水仙應(yīng)該生活在水里，否則就不叫水仙了，讓大伯把他們收集到的所有水仙都移植到了河邊的水里。

　　水仙本栽種在土地里面，突然一下子移植肯定有些吃不消，所以大批量的水仙花開始死亡。

　　青娥因為這件事不吃不喝，天天守著那些移植的水仙花。認為自己是水仙花的守護，只要不離開，水仙花就不會死。結(jié)果不用說，該死的還是照死不誤。這樣的結(jié)果是青娥不能接受的，所以她的精神開始恍惚，別說作詩了，就算正常交流都挺困難的。大伯怕她出事，就一直守著她，想方設(shè)法讓她吃些東西。

　　即便如此，青娥還是瘦了下來。天天念叨著，水仙守護沒有歸位，水仙花活不了之類的。最后，在大伯沒注意的間隙，她投湖自盡了！

　　大伯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河水很急，河面也很寬。青娥，連尸體都沒有找到！

　　大伯整個精神世界都崩塌了！每天上班都魂不守舍的，一下班立馬就去伺候那些幸存的水仙花，其他的都不放在心上了。

　　在日記的最后，他寫到水仙花已經(jīng)只剩下最后一株了，青娥的守護遠遠不夠，需要更加強勁的守護之力。接著，他也淹死了！據(jù)說，他死的時候，身旁并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意外的嫌疑。我相信，他和青娥一樣。

　　一直到我出生長大，沿著河邊有很長很長一條線似的水仙花。無論大伙兒怎么挖，怎么采，總是很頑強地開著漂亮的花！

　　我為了弄清楚事實，找家里人詢問大伯的事跡。家里人表示，他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大伯日記里形容的女子！反而常?？吹酱蟛粋€人在擺弄花草，一個人在傻笑，一個人在吟詩作對！我以為，只是大伯瞞著家里人而已，所以去找認識大伯的叔叔伯伯們詢問，得到的答復(fù)都是一樣，大伯是個不合群的人，喜歡孤獨。

　　我不相信青娥是大伯杜撰出來的人，所以在那箱子書里面反復(fù)翻找，想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證據(jù)。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我在一本***語錄的最后一頁看到一行字，寫得特別特別粗糙，和日記上的小篆字體有特別大的差別，甚至能看到毛筆分叉的痕跡:“你在，對嗎？”下面有一行非常娟秀的小字:“與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