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先生還不是齊先生的時候,他與齊夫人相遇了。
那時候啊,他喚齊毓琉,她喚云菀君。
他們之間隔了一條天塹。
——遙遠著呢!
她是地產(chǎn)大商云家的掌上明珠,出身顯赫,優(yōu)雅高貴,博學多才,風姿綽約。
而他,不過是個窮小子,爹媽早逝,一個人掙扎著打拼,日子有一天過一天。
一開始,他以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是太陽與地球,遙不可及。
后來,在抱著她為他生的小女兒時,他突然驚覺他們之間其實是長城的此端與彼端。
雖然也挺長的,但是努力努力,并不是無法相遇。
說起他們兩人的相遇,蠻狗血的。
齊毓琉一農(nóng)村人,能擁有這么一個瞧上去光風霽月的名字,那得多虧村里來支教的老師。
他爹媽死得早,家中人丁單薄,長輩幾乎死絕了,只有一個瞎了眼的姑婆勉強能扯上點關(guān)系。
所以啊,齊毓琉這人呢,吃的百家飯,全村人你家一頓我家一餐供大的。
他腦袋靈光,學東西比旁的小孩快些,在學校里成績一直就挺好的。
他們那好人多,壞人也不少,他一沒正經(jīng)長輩撐腰的孩子,長得好看,成績又好,招大人喜歡,自然也招同齡人嫉恨。
那一天,齊毓琉記得可清楚了,他正上初中二年級,放學回家的路上遇見混子,被不由分說地揍了一頓。
混子手下沒輕重,他人小力微,反抗不了,只能被打得進氣多出氣少,差點沒直接背過氣去。
待混子打夠了,他狼狽地趴在路邊,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身體里的熱度隨著時間流逝一點點減少。
——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齊毓琉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迷迷糊糊晃過這么一個念頭。
可是,好不甘心啊……
“喬叔,那里好像有東西在動。”
一個溫和清甜的聲音劃開暗淡的空間,一下子叫幾乎要昏死過去的齊毓琉清醒過來。
他想求救,但張口卻說不出話。
“小姐,或許是貓狗,天色已晚,我們還是趁早回去?!?p> 較蒼老的聲音這樣勸諫道。
“嗯……還是看一眼吧,不管是什么,總要看一眼才放心,好不好喬叔?”
女孩子最后帶著一點懇求,聲音嬌嬌軟軟的,沒人頂?shù)米 ?p> ——反正喬叔沒頂住。
“好吧,我陪著您一起去,只看一眼?!?p> “喬叔最好了!”
然后齊毓琉聽見兩人靠近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感覺到有人來到他的身邊。
“啊,喬叔,是個人!”
聽完這句話下一瞬,他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在鎮(zhèn)診所里頭躺著。
救他的人,不見蹤影。
他悵然若失,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直到他考上省城大學,來到省城讀書。
他再次聽見那個聲音。
“這里是省大之聲,我是豌豆,歡迎您的收聽?!?p> 多年過去,少女的聲音其實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與幾年前那個夜中的清軟不盡相同。
但他依舊一聽就認了出來。
——是她。
從初二到大一,四五年間,他一直牢牢記著救命恩人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點語氣變化。
越沉淀,越難自拔。
彼時他尚不知她的模樣,卻深深愛上這個溫軟清甜的聲音。
他想見見她。
所以大一的“百團大戰(zhàn)”社團納新會上,他選擇了校園之聲廣播站。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個廣播站。
“嗨,你好,我是云菀君,紫菀的菀,君子的君。你是新來的學弟吧,叫什么名字呀?”
她笑著同他打招呼,眼中滿是遇見后輩的歡喜。
——看來她不記得他啊。
不過這倒也對,他不過她隨手救起的農(nóng)村少年,當時天又昏暗,再加上過去這么多年,她不記得他才是正常的。
他拋開心頭一閃而過的失落,揚起對著鏡子練了許久的笑容對她說:
“學姐好,我是齊毓琉,鐘離毓秀的毓,若水琉璃的琉。”
“哇,真是個好聽的名字,你爸爸媽媽一定很愛你吧?!保?p> 她夸贊道,不經(jīng)意地說。
齊毓琉保持著笑意,語氣平淡:“他們是很愛我,不過多年前,他們就回歸大地母親的懷抱了?!?p> “這樣嗎,不好意思,我好像說錯話了?!?p> 她有些吃驚,很抱歉地對他致歉。
“沒事的,我不在意?!?p> 畢竟自他懂事以來,便沒見過父母,偶爾的念想會有,但多么深刻的感情是別想要了。
要說起來,村中待他極好的叔嬸們更像是他的親人呢。
之后的日子,在齊毓琉看來,沒多少波瀾。
因為云菀君很忙碌,不常去廣播站,偶爾碰上面也是行色匆匆,沒說上幾句話就告辭了。
所以他就在宿舍、教室、廣播站三點一線,生活平淡又充實。
再次與云菀君產(chǎn)生交集,是在一個金融座談會上。
“hello,齊學弟,沒想到你也在這呢?!?p> 她同他打招呼,笑靨如花,格外好看。
“……嗯,學姐,好久不見?!?p> 他暗自懊惱自己出門沒看鏡子,也不知是個什么形象。
“既然遇見了,學弟不妨與我們一起呀,等會兒結(jié)束了學姐請你吃飯。”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
她對他提出邀約,眼神中帶著一點調(diào)侃。
他受寵若驚:“當然!”
應得飛快,生怕她反悔。
自那天之后,他們的交集意外地多起來。
食堂里遇見,她邀請他拼桌;教室里遇見,他們一起組成小組;社團里遇見,他們相視一笑……
再后來,她對他表白。
……沒錯,就是她,云菀君,對他齊毓琉表白。
他喜歡她,但從沒想過他們有一天能在一起,成為男女朋友。
聽見表白那一刻,他甚至感覺自己如墜云中,走路都輕飄飄的,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毓琉,我喜歡你,做我男朋友吧?”
她這樣說。
語氣輕松又鄭重,仿佛不在意他同不同意,又帶著十分的真心。
他怎么會不同意呢!
他做夢都想離她近一些。
“學姐……不,菀君,我也喜歡你,我……”
他語無倫次,一句話沒梳利索,難得露出小男生的無措來。
“噗——我知道;你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好,我愿意?!?p> “哈哈哈,毓琉,你太緊張了吧,怎么說得好像要結(jié)婚呢!”
“……”
他徹底說不出話。
就默默紅著耳朵看她。
他與她交往兩年,在兩周年的時候見了她的父母。
這時候他才知道她是地產(chǎn)大商云氏的大小姐,真正的掌上明珠。
為了配得上她,他付出更多努力,只希望自己能強大些,再強大些。
最最少也要讓她同在家中一樣,被捧在手心。
他們在結(jié)婚的第四年,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喚齊殊。
殊者,別也。
他們的孩子,是世上最特別的,最獨一無二的寶貝。
結(jié)婚第九年的時候,他們意外地有了第二個孩子,起名梨月。
在他心中,她如梨花一般純潔無瑕,又如明月一般高貴典雅。
所以他希望他的小女兒也能同母親一般,優(yōu)雅清貴,絕世無雙。
可是后來,梨月意外身亡,阿菀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他那般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拼了命去求爺爺告奶奶,卻依舊留不住她的生命。
她永遠地離開了他。
再不會睜開那雙美麗的眼睛溫柔地凝視他,對他笑著說:“哈哈,逗你玩的~”
她走了。
靈魂不再,肉體腐朽。
他最愛最愛的姑娘啊,孤身一人踏上了黃泉路。
此生恨短,他還沒與她相守夠一輩子。
來世,他們還能相遇嗎?
來世,我來尋你好不好?
阿菀……
我來尋你。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