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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fēng)疾

第三十一章 北地豪客

北風(fēng)疾 咪尤 3650 2020-04-10 17:50:55

  風(fēng)勁吹。

  卷起風(fēng)沙遮天蔽日。

  灰蒙蒙的天際下,無垠大地,荒漠戈壁間,一座雄關(guān)屹立。

  懷化關(guān),又稱連陲鎖鑰關(guān)。

  關(guān)外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連安西邊鎮(zhèn)在內(nèi)共有邊城七座,合稱七星鎖北地。

  懷化城便在關(guān)內(nèi),亦是征西大將軍的行轅府邸所在。

  柔遠西門,取懷柔以致遠,安定邊陲之意。

  光化東門,寓意光照大地,教化四方。

  漫天風(fēng)沙經(jīng)年侵蝕之下,城頭那塊巨大的石刻額匾上當年由大夏圣祖親書的‘懷化’二字早已斑斕殘破,卻更顯得古樸蒼勁。

  ……

  烈烈寒風(fēng)中,柔遠門當值司馬身披甲胄,于城門左側(cè)駐劍而立。

  正午時分,卻已是極冷,扶在劍柄上鐵掌內(nèi)的手早已凍成青灰色。

  周身的甲胄穿戴齊整,卻絲毫擋不得風(fēng)。

  他嘴唇凍得發(fā)紫,他巍然不動。

  他已經(jīng)在此處站了很久。

  白大帥的將令在,他莫敢不從。

  “北地劇變,嚴查往來域外的所有人畜?!?p>  那便是進出他這座柔遠門的,一個也不能放過!

  哪怕是自城門飛過的鳥雀,他也要抓至近前分辨了公母,登記在冊,方能放行。

  ……

  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排出城外足有一里地的隊伍,視線仔細的從每一個等待入城之人的臉面上掃過,他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

  城門司馬此時很有些煩不勝煩,怎么會有如此多的人要入這懷化城。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

  但他放著正經(jīng)軍中校尉不做,也要死守著這區(qū)區(qū)城門小官之職,著實因為這是一個炙手可熱的肥差。

  城中有他的妻兒要養(yǎng),外室要養(yǎng),勾連的幾個窯姐兒也很是喜歡他的銀子……

  他便看到了等待入城隊伍中的那兩位北地豪客。

  北地多豪客。

  域外荒原上無本的買賣多,自然豪客就多。

  而且他們是真的很壕。

  土豪的豪。

  這種壕,尋常人等是裝不來的。

  他們騎最俊的馬,黝黑的。

  穿最貴的裘,貂狐的。

  戴最粗的鏈子,純金的。

  他們的貂裘從不系帶,越冷越要大敞著懷……他們顧盼左右,鷹視狼顧,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多狠厲。

  守正司馬的眼角抬了抬,兩位豪客中身量較小頜下幾縷稀須的那位,卻沒有敞懷?

  他隨即釋然,那便是銀錢都在這位懷里揣著。

  他很懂這些。

  城門司馬的位置上,他已經(jīng)坐了很多年。

  ……

  扶劍的鐵掌動了動,他從邁步小跑而來的隊正手里夾過一封信函。他沒有著急將信函塞進胸甲里,畢竟在他的位子上不能吃相太過難看。

  “茶敬。”隊正小聲道。

  他看到那兩位豪客中,身材瘦高的那位伸手撓了撓面?zhèn)鹊捻汍?,沖他伏了伏身。

  于是他點點頭,沖一旁擺了擺手。

  一旁伏案的城門筆錄會意的將那支快要寫禿了的筆,反復(fù)的在硯臺上蘸了又蘸,卻沒有在冊簿上落下一個字,只是眼也不抬的徑直喊道,“下一個!”

  ……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順順當當?shù)臓狂R步入了懷化城的柔遠西門?!號稱天下第一雄關(guān)的邊陲關(guān)鎖?!

  進了懷化城的林靜姿尤不相信的回頭向城門處望了又望,低聲問蘇赫。

  “唔,從來都是這么簡單……你還要多復(fù)雜……”

  林靜姿不禁啞然。

  她往來這懷化城不止一次,即便是她輿圖處掌圖右使的身份外出公干,進出這懷化城東西二門也要出具官引文牒,筆錄核查,好不麻煩。

  “什么也不問,根本也不查?”

  “都交代清楚了,還要怎么查?他們也是人,邊軍守將也要吃飯過活的。”

  “一人一百零八兩銀子,就算是交代清楚了,嗯嗯?!绷朱o姿畢竟有官職在身,不免對此頗為腹議,私下里也心疼竟被坑了這么多銀子去。

  蘇赫輕撫著馬頸,黑馬在他肩頭蹭了蹭鼻口,這匹馬雖然比不上他的花斑豹,也稱得起是百里挑一的良駒,他很是喜愛,“那是茶敬,意思是通關(guān)而過。當然還有米敬,是在城內(nèi)呆上幾日還要回返。你看交代的多清楚,是吧?!?p>  “哦……茶敬,一百零八兩,米敬呢又是多少?”林靜姿聰慧機敏,略一思量便點點頭,已是心中了然。茶字二十八十八便是一百零八兩,米字八十八便是八十八兩……這里面果然有些名堂在。

  ……

  看著人群中牽馬前行的蘇赫,不緊不慢的在懷化城中溜溜達達,林靜姿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征西將軍的帥府就在這內(nèi)城之中,一隊隊盔明甲亮的行伍往來巡邏,時不時就有零散的邊軍騎隊策馬駛過……顯然這懷化城正在全城戒備。

  “還不趕緊出城關(guān),萬一被人當街盤查可是麻煩的很?!绷朱o姿湊在蘇赫身旁,不無擔心的低聲催促。

  “我說……你現(xiàn)在叫啥來著?對,公孫兄!”蘇赫側(cè)過臉來,撓了撓臉頰……

  看著蘇赫戴著她備下的面具,此時一副須發(fā)虬張的莽漢模樣,林靜姿就想笑,“你好丑……總撓它干啥?!?p>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三綹鼠須,很是猥瑣……”用手指梳理著臉側(cè)的長髯,蘇赫不滿意的言道,“這玩意倒是服帖,就是覺著有些刺癢。”

  “戴習(xí)慣了就會好些……別廢話,咱們直奔東門?”

  “著什么急,咱們是交足了銀子的?!碧K赫晃了晃指間的兩塊小小木牌,各有一個茶字,“再說咱們現(xiàn)在什么身份!哪里有豪客入城當即就走的,怎么也得大吃大喝,狂嫖濫賭一番……至少也得在花柳巷盤桓幾日,才不招人猜疑……”

  他看著她,沖身后甩了個眼色,小聲道,“你真以為這些邊軍只貪銀子,都是吃素的?”

  林靜姿當然早就察覺,進了城門他們身后就遠遠的吊著個尾巴,之前她擔心的就是這個,聽蘇赫如此說道確實頗有道理,于是她大咧咧的拍了拍蘇赫肩頭,啞著嗓子朗聲道,“豬兄說的不錯,先吃喝再嫖賭,正合我意!”

  “這可是你說的!”蘇赫高低著眉眼壞笑道。

  林靜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

  一招鮮的名字普通了些,在懷化城卻絕非俗地。

  雖算不得一等一的所在,勝在字號老,拿手的幾樣菜肴多少年滋味不變,確是這城中老餮們最為中意的食所。

  晌午已過多時,此時酒樓上下空座頗多,二樓自然就更為雅靜一些。

  靠窗的一桌卻和雅靜一詞無緣。

  四碗八碟擺滿,干果蜜餞無算,兩壇燒酒均去了封泥,刺鼻的酒氣沖天……

  一位須髯大漢敞懷而座,臉面須發(fā)上沾著肉屑酒漬,他的嗓門尤其大。

  “吃啊,公孫兄?!?p>  “來來來,公孫兄,干了這一碗去!”

  “怎么?對這席面不滿意?”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伙計!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老子撤了,照最好的席面重上一桌!”

  他對面頜下三綹稀須的瘦者,卻似乎胃口不佳,酒只淺抿了一口,菜也只撿清淡些的下筷,扭頭沖聞聲匆匆踏步上樓的小廝擺擺手,“不必。”

  他沖對面的須髯大汗暗自咬咬牙,“這一頓,你請!”

  “哈哈,公孫兄這是心疼銀子?”他壓低了聲量,“那位北府王掌柜身上帶著的銀票怕不下萬兩吧?”

  林靜姿瞪他一眼,“不知道你在說什么?!?p>  蘇赫小聲笑道,“我可是看到你在他尸身上摸來摸去的……”

  “你閉嘴!”林靜姿在桌下狠狠的踢了他一腳。

  蘇赫原本要在一樓當門而座,那更符合北地豪客的做派,林靜姿卻不樂意。

  此時她就更不樂意了。

  只不過兩個人吃飯,卻點下這許多吃食,得花費多少銀錢!這該死的蘇赫!

  看見蘇赫沖她丟了個眼色,林靜姿余光也已經(jīng)看到,窗外樓下的那位邊軍尾巴,已然是自去了。

  蘇赫笑了。

  他笑著端著一碗酒,悄然的豎起了耳朵。

  ……

  鄰桌,已經(jīng)不在鄰桌。

  原本在鄰桌的幾位城內(nèi)行商掌柜,早在蘇赫這一桌上菜不久就換去了稍遠一些的另一張臺面。

  他們好容易過了晌午才有時間吃點喝點,不想?yún)s來了兩位粗鄙不堪的北地土包子。

  本就也該散了,一來前陣子各位都忙的有日子沒聚這么全,二來綢緞莊的胡掌柜聊意尚濃,再就是確實今日的談資哥幾個也都頗有興致,所以也不嫌這兩位北地土包子呱噪,不愿惹些閑氣麻煩,哥幾個就換個稍遠的臺面繼續(xù)喝兩盅,今日風(fēng)大,反正下午也沒甚生意好做。

  “今兒是寶順二十年,那時節(jié)……是大行先皇在位的咸平三十七年……”胡掌柜持一盅,呷一口,面色微醺的瞅了瞅其他幾個,“那陣子咱還是個跑堂的伙計,李掌柜,張頭兒……你們幾個還都沒來這懷化城呢……”

  “你還倒記得清楚?是咸平三十七年?”藥鋪的姚郎中譏笑道。

  “那當然!咸平四十年春,先帝崩了的。頭三年今上還是太子,巡守北地,行營就設(shè)在咱這懷化城不是!”胡掌柜喝得舌頭有些禿嚕,瞪著眼大聲說道。

  “別扯這沒用的!”張頭有些急切的說道,“那素倫公主城外雪地里一現(xiàn)身,就把太子的魂兒都勾走了?”

  “噓……”胡掌柜左右看看,食指比劃了兩下才壓在嘴角,他壓低了聲音,“什么太子,現(xiàn)在是咱的圣上,景帝!”

  “那蒲類的素倫公主,比前天走的這位高昌阿依夏公主如何?”姚郎中問道。

  “說啊!”

  “老胡……你瞧你那副德行!”李掌柜將手中的酒杯往桌面上一頓,“不就是進了帥府,替東家獻了幾匹破布進去,還就不是你了!見沒見著阿依夏公主還兩說呢……”

  “什么破布,什么叫破布!六匹蜀錦,六匹云錦,濃淡十二色,送到宮里也堪用……見過么你!”胡掌柜急了。

  “沒見過……”李掌柜自己斟滿一盅,“阿依夏公主倒是見過,咱們東南茶行與拓石居有些買賣,這高昌國也算是走過幾回。不敢吹牛說和公主喝過酒,托咱們茶行名頭大,茶是正經(jīng)喝過幾杯的。”

  “行啊老李!”

  “搭上公主家的拓石族這條線,等公主進了宮,封了妃嬪……你老李那還不得一飛沖天了!”

  “嗯,再不濟,大東家也得把北地的茶行生意都交給你打理!”

  七嘴八舌的,哥幾個的目光旋即便湊在李掌柜身上。

  “說說嘿!公主長啥樣兒?”姚郎中對此興趣頗大。

  沒等李掌柜開口,被涼在一旁的老胡早就耐不住性子,“兩位北地公主咱爺們可都見過,我告訴你們,這阿依夏公主和那二十三年前的素倫公主,長得可是一樣一樣的。”

  ……

  啪。

  聽到這句,沒留神,蘇赫手中的酒碗徑直跌在了桌案上。

  碗分八瓣,酒四濺。

  蘇赫沒有看見,對面林靜姿的眼神,正在冷冷的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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