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緊了身上的皮氅,“你得管我??!趕緊,我冷得受不了了?!彼M量憋著勁兒,低低得打了一個噴嚏。
林靜姿一賭氣,將身子蹭到了厚皮袍上。
擠在他身邊,只躺了片刻,她呼吸都尚未勻暢,蘇赫伸手拽了拽她身上的那件皮袍。
“喂!我說你差不多行了啊,不可能!”林靜姿有些惱羞成怒了。
“那凍死我算了?!碧K赫凍的牙花子直打顫,哆嗦著道,“我這副模樣可是拜你所賜,要拿我去京城的也是你……你看著辦吧?!?p> 林靜姿氣得渾身發(fā)抖。
依她的脾氣,干脆一刀宰了這個麻煩算了!
不過,顯然不可能這么做。
她恨的咬著牙坐起身,脫下自己的皮袍重重的扔在他身上。
只剩下一襲夜行服的她剛躺下,一陣無法抵御的寒意就幾欲將她摧垮。
然而那件厚重的皮袍,隨即就將她緊緊的裹住了。
當然,同時裹住她的還有他……
眉峰緊蹙,她剛要反肘一擊,卻聽得他在耳邊低語道,“做人不要太過小氣,我好像染了風寒……借點你身子的熱氣……大不了等我好了還你就是?!?p> 細細聽去,他的聲音里是有點囔的。
林靜姿心中咬住一個忍字,使勁的閉上了眼睛。
“再說,我都不介意,真不知道你矯情個什么……”他又加了一句。
“我……”她幾乎被氣的有些迷糊了,接下來的話語,卻被捂在了皮袍里。
他拽起皮袍,將她兜頭帶臉蒙個嚴嚴實實。
她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整張大羊皮熟制的皮袍里,那股難聞的腥膻之氣之外,還混雜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氣息……
他緊緊貼著她。
比方才在騾馬上貼的還緊。
然而,就是這么奇怪的,在這百般不適之下,林靜姿又羞又氣的居然就這么睡了過去。
她一貫睡的很警覺。
做她這個行當,睡的不警覺,就很有可能從此再也醒不過來。
睡夢中,她迷迷糊糊覺得好似有一只手,將她渾身上下都摸了個遍……然而她就是醒不來,也睜不開眼。
是因為遠赴域外已經(jīng)接近一年之久,她實在是太累,太困,也太乏了么?
是因為好歹也算是有個人,可以讓她依靠么?
是因為其實她知道,中了羊角軟筋散,他激動不得,也其實什么也做不了么?
她困守著自己,卻又想徹底放開自己……
她就這么掙扎著。
隱約好像聽到人馬沸騰的吵鬧聲?
身子也漸漸的暖了。
睡得愈發(fā)感覺舒服了很多。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舒服?
這個陌生的,她還從來不能夠擁有,不能夠去享受的感覺,令她猛然驚醒。
翻身而起,她雙腿一分,低伏下身子,手里已然握緊了直刀。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
她瞬時清明了起來,卻沒有動,雙眼來回的掃視著周遭。
天,顯然早就已經(jīng)亮了。
風,不知道何時停駐了。
鐵灰色的天際間卻又稀稀疏疏的飄起了雪花。
這種晦暗之色,卻讓她有些恍惚的弄不清此刻的時辰。
地上鋪就了薄薄的一層雪,順著雪中的足跡,她向山崗上望去……
頭頂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上,蘇赫裹著皮氅,嘴里叼著一根肉條,正在似笑非笑的打量著她。
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在這烏朦朦的天色里,竟是她從未曾見到過的那般耀眼。
……
“怎么,怕我跑了?”
蘇赫咀嚼著肉干,拍打著皮氅上的雪,扶著巨石小心翼翼的落腳,這才攀扶著走了下來。
林靜姿放松了戒備,拽起皮袍披在身上,心里卻在埋怨自己居然能睡的這么死。
她看了蘇赫一眼,“能爬山了……恢復的真是不錯?!?p> “你不用擔心,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爬個石頭都懸點累死我?!?p> “這軟筋散沒有解藥,效力會持續(xù)發(fā)作反復幾次……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一兩年之內(nèi)你的氣力至多能恢復到從前的五成?!睂Υ?,她一點也不擔心。
蘇赫聞聽,便有些愕然,“持續(xù)發(fā)作還帶反復的?!這還叫不用想太多?有機會我也喂你吃個十斤八斤的試試看。”
“什么時候了?”她望著飄飄揚揚的飛雪,問道。
“馬隊已經(jīng)走出去半個多時辰了?!碧K赫向西望去,“咱們也動身吧,去瓜州可遠著呢?!?p> 林靜姿搖了搖頭,“去安西。”
“我說你這人怎么一會兒一變的……有點譜兒沒。”
她面無表情的起了身,“既然是你說要去瓜州,那咱們就肯定是要去安西,我這么判斷有問題么?”
“沒有!”蘇赫非??隙ǖ膽暤?。
……
騾馬踏雪而行。
一騎雙人,向南而去。
在動身之前林靜姿覓著他的足跡仔細的探查過周遭,凡是蘇赫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她都重新又走了一遍。
然而她卻沒有察覺到,在碎石崗的那塊巨石頂上一側,新出現(xiàn)了一座幾塊碎石壘起的小小尼瑪堆。
這種域外之民隨手用石塊壘起的尼瑪堆,在這片北地荒原上四處可見,有著祈福驅災之意,并沒有什么奇特之處。
然而這座新出現(xiàn)的小尼瑪堆,卻有著一點的不同,最頂上那塊不起眼的小石頭,是黑色的。
在這域外北狄,黑石,意味著不祥之意。是以沒有人會堆砌一個頂著黑石的尼瑪堆。
黑風盜會這么做。
林靜姿當然是不會知道這些的。
她更沒有發(fā)現(xiàn),在騾馬起程的當即,坐在她身后的蘇赫不經(jīng)意的手一揚,一片衣角處的黑皮碎片,輕飄飄的就落在了那株紅柳的枝丫上。
這一片衣角,便隱在樹叢中,掛在樹梢上,毫不起眼。
……
雪,逐漸下得大了些。
天地間回響著簌簌的落雪之聲。
份外的寂寥。
……
阿依夏的駟駕馬車上,此時挺熱鬧。
馬車里叮叮咣咣響個不停,時不時就有東西被丟了出來。
一伙兒仆從氣喘吁吁的緊跟著馬車跑。
他們手忙腳亂的撿起雪地上被丟出來的各種物件,再往后面的馬車上一一擺放。
馬掌柜帶著幾名伙計也混在仆從之中。
天上下著雪,挺涼,他卻跑的滿頭大汗。
公主的這車駕,可真是夠大,里面的東西精貴不說,還真是全活,什么都有,他可真是開了眼。
……
“接住,接??!”眼瞅著一個玉瓶也似的玩意從馬車里飛了出來,馬掌柜緊聲招呼著伙計。
咣!
玉瓶墜地,摔成了萬千碎片兒……
馬掌柜撿起一片兒,仔細瞧去……頓時臉都綠了,他喪氣的沖后面的伙計喊道,“記上,和田玉瓶一支!”
伙計也跑的滿面是汗,手里托著的賬本上已經(jīng)記滿了東西。
一邊跟著馬掌柜,一邊還要往賬本上上賬,他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掌柜的,公主這是咋的了?”伙計呼哧呼哧的喘息著邊寫邊問,“她糟害東西,咱們上的哪門子帳啊?!?p> “小聲點兒!”馬掌柜氣不打一處來的給了這小子腦袋上來了一記巴掌,他瞅一眼那輛空無一人的馬車,“那小子昨夜偷著跑了,公主這一氣之下可不就開始砸東西了……人是咱們偷摸著稍帶出來的,這砸掉的玩意兒,最終不還得都算在咱們頭上!記仔細點!萬一王室翻后帳獅子大張口,咱們得拿出憑據(jù)來才行。”
“碎了也給我都撿上……”他揮手沖伙計招呼道,“再去喊人,被褥掀幾張過來,接東西用,趕緊的!”
“那小子誰啊,把公主氣成這樣……”記賬的伙計多嘴問道。
“嫌命長啊!不該問的就閉上嘴!”馬掌柜低聲呵斥道。
兩人嘀咕著,就聽著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
白瑩瑩的一個大物件被丟了出來……
“接住……”馬掌柜的嗓音都扯直了,要了命了!他一眼就看的清楚,那物件分明是一件玉風屏!
……
駟駕之乘的車廂內(nèi),阿依夏此時香汗淋漓的正在扯拽著鋪臥之上的織花毛毯……
毛毯很大,也很沉。
她泄憤似得拽了幾下才扯動了,卻被腳下的什么物件絆倒在地。
看也不看是什么東西,發(fā)髻凌亂的她爬起身,抓起這玩意就丟了出去。
車廂內(nèi)已是一片狼藉。
……
緊縮著身子,貼在車廂一角的婆子嚇得臉色蒼白,她大氣兒也不敢出。
她還從未見過公主發(fā)這么大脾氣。
姆母就好像眼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似得,手里穩(wěn)穩(wěn)的端著一個杯盞。
其實這杯茶她也已經(jīng)端了很久……即便茶早就喝光了,她也沒有放下。
因為實在是已經(jīng)沒地方可放。
車內(nèi)的桌榻連帶那個挺不錯的小茶壺,早就被阿依夏扔了出去。
“去我車里,把我的壺拎來?!蹦纺笡_婆子輕聲道。
婆子聞聽,立即飛也似得從車廂里逃了出去。絲毫不顧自己一落地就崴了腳……這總比被公主直接扔出窗外要好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