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殺人犯！去吃灰！你去吃灰!”席思雯的母親追著李天明回家的一路上都是這句話。
李天明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自己去吃灰，但女人扭曲的面容與成斗雞狀的眼睛都告訴李天明，她是真瘋了。
李天明上樓時，席思雯的母親差點就把李天明的褲子扒了下來。
李天明被逼急了，紅著眼爆出一句：“你以為思雯是來我家那天死的么？！我告訴你，不是！”
“呸！”那女人朝李天明吐了一口口水，“吃灰！殺人犯！”
“旺!旺！”米婭急促尖利的叫聲傳來，開門的人是李天明的外婆瑪麗。
看到瑪麗，李天明有些訝異，因為外婆很長一段時間都說去一個老年人培訓中心參加活動，豐富老年生活，晚上九點之前不會回來。
米婭竄出去圍著席思雯的母親打轉，邊轉邊叫，仿佛在說：“你才是殺人犯！”
瑪麗一看瘋女人又來了，趕緊道，“明明，咱們要不給她錢做補償吧？”
李天明想也沒想就搖搖頭，“馬上就手術了?！?p> 李天明指的自然是送外婆去美國換腎的事情，機票已經(jīng)買好，酒店也定好，醫(yī)生也已經(jīng)預約好了，出發(fā)就在一個月后。
這次跨國手術，不單要花光家里所有的存款，李天明還向能借的同事都借了錢，幾百幾千的湊，才勉強湊足了手術費和交通住宿費，眼下實在是多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她真挺可憐的……”瑪麗還沒說完，李天明就打斷道：“等您康復了，我會努力多賺點補償她的，但是現(xiàn)在……”
“啊！”李天明還沒說完，就見瑪麗倒吸一口涼氣并同時用雙手捂住了嘴。
李天明順著瑪麗恐懼的眼神回頭一看，只見席思雯母親喘著氣，背對著自己，探出頭看著樓下。
李天明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他聽到瑪麗近乎崩潰的嗚咽聲，才慌忙低頭四下一尋，糟了！
米婭呢？
米婭呢？！
李天明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踉蹌跑到樓梯走廊向下一望，那一樓樓梯口的位置，那個席思雯倒下的位置，血液逐漸從米婭的腦顱里涌出，最后像綻開的鮮艷紅蓮，包裹著它的身體……
米婭在席思雯母親的瘋笑聲中停止了呼吸。
李天明曾經(jīng)跟米婭說，“別人欺負你，你應該叫的，不僅要叫，還應該反抗，拼命反抗……”
這次米婭叫了，還叫得很兇，但換來的結局，卻是成功吸引了一個瘋子的注意。
瑪麗因此差點昏了過去，“它陪了我足足11年……11年啊！比你外公陪我的時間都長，人生能有幾個11年啊……”瑪麗跪在地上哀嚎著，眼淚浸濕了她雙腿前側的棉麻褲。
瑪麗越是這樣哭，席思雯的母親就笑得越是放蕩，她齜牙咧嘴的樣子很兇殘，這一刻，李天明認為，她根本沒瘋。
這個女人此后每天放學都會站在校門口，站在她的車子旁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只要她逮到李天明出來，就指著李天明大罵，然后上去就要扒人褲子。
最后，席思雯母親被鑒定為精神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
“她與丈夫已經(jīng)離婚，原先的公司也早被關停了，家里現(xiàn)在只有負債沒有存款，前夫還在牢里，父母都不在人世，女兒又……”陪同李天明一起去精神病院辦手續(xù)的派出所民警欲言又止，意思是住院的錢，得李天明想辦法。
可李天明能有什么辦法？
他當然可以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但如果這樣，席思雯的母親隔三岔五就會去家里大鬧一場，在學校守株待兔更是天天不缺席，把李天明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
小區(qū)的鄰里街坊早就因為這件事對李天明一家頗有意見，甚至拉來居委會勸李天明搬走，而學校那邊如果局面再次失控，李天明可能連飯碗都保不住。
最關鍵是，一個失去理智的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干出來，上次是米婭，下一次就不知道會是誰了。
面對那個民警，李天明握緊了拳頭，思來想去，還是付了錢。
不管怎樣，她畢竟是席思雯的母親，李天明這么告訴自己。
全天候住院，24小時有專人看護的價格自然非常昂貴，因此瑪麗出國手術的事情就被暫時延后了。
不能手術，瑪麗就還是得定期去醫(yī)院做血液透析。
“為什么透析的價格一直在往上調？”李天明朝醫(yī)生問道。
醫(yī)生聳了聳肩，“因為我們的設備在換，設備更新?lián)Q代價格自然會上去，再加上你看看這些年的通脹，超市飯店里的哪樣東西價格沒漲？”
哪樣東西價格沒漲……李天明想想也是，以前桂市一碗粉一兩一塊錢，現(xiàn)在都要五塊了。
但作為公立學校的普通教師，李天明工資的上升速度明顯趕不上物價。
更糟糕的是，李云生把李天明所住的這棟樓的房子全賣了，因此房東換了人。
“老板要準備成立一家新公司，正在籌資，所以才賣房子?！崩钤粕乃緳C拿了很多高級進口的水果來給李天明的時候如是說，那個司機因為有段時間定期接送李天明，故兩人很熟絡。
“新公司叫什么名字？”李天明問。
“說是有幾個備選，我記不全，就記得其中一個是晨光什么……早晨的晨，陽光的光?！?p> 李天明聽這個名字覺得很熟，低眉想了想，而后恍悟道：“晨光不是水彩筆的一個牌子么？”
“晨光科技！”司機的記憶突然閃現(xiàn)，“對，晨光科技?！闭f完他從后尾箱里拿出了那些水果，“這些都是老板給你的?！?p> “為什么突然要籌錢成立新公司?”
“哦，聽說是現(xiàn)在公司業(yè)務太雜了，不好上市，所以得聚焦，清理些歷史遺留問題，成立新公司方便點……來來李老師，老板說這么多年多謝你對子楓的教育，如果不是你，子楓現(xiàn)在不知道浪蕩成啥樣，絕對不可能考進那么好的學校。”
司機同李天明一起將水果分批搬上了樓，李天明臉上卻開心不起來，他自然知道司機這番話對自己的生活意味著什么。
房東易主，那么房租自然也無法免除，原本在李子楓畢業(yè)出國后，李天明也就沒有任何理由不付房租，但李云生畢竟是熟人，房租優(yōu)惠點還是可以的。
可現(xiàn)在新房東給出的價格是市場價，市場價必定隨著通脹一起上漲，且漲幅不小，這導致李天明不得不每個月從工資里拿出相當大的比例支付房租。
看著皇冠車逐漸遠去，李天明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重重嘆了一口氣，怎么好似生活明明前進，但卻又不得不被逼著倒退。
“絕不能倒退……如果倒退，那以前的日子算什么……”
李天明一邊這么自喃，一邊朝小區(qū)堆街那個廢舊回收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