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煩雜的政事壓得人透不過氣,賀蘭淺原以為讓顏承鈺幫助暗批政事心里多少別扭,可理智到底壓過了心底那一點點悸動,國家間的利益讓賀蘭淺平靜后有些疑慮讓顏承鈺做這件事的正確性。
萬一泄露什么重要政事怎么辦?關乎國事,前線吶,萬一····要這么多人為你背鍋嗎?你要考慮周全啊,不能只為自己。賀蘭淺一時待不住更看不下去手里的書卷,缺乏陽光的陰天怎么也給人不好的心情,讓本就焦急的心更加郁悶,取了紙傘所幸不去再看。
路線是這么的明晰,賀蘭淺此時急需年長的智慧的人為這線團般的頭緒至少理出個頭,不管前方是否迷茫,至少讓她能夠走下去,別讓我停在這兒,有些人們還需要我。
雨點是偶然落下來的,接著在地面上落下一個個殷濕的水印,斜斜的風帶著細雨鉆進人的袖口,領口,一切縫隙,絲絲微涼傳過來,卻澆不滅心頭焦急的火苗,賀蘭淺索性懶得再撐傘就這么淋著,嚴肅而冷清,往來婢子沒人敢上來攔,只能悄悄去通知了綠袖,任賀蘭淺就這么直直走到了善思閣。
門“嘎吱”發(fā)出聲響,夫子轉(zhuǎn)過身來,猛然驚慌,站在廊檐下賀蘭淺一身外衫濕的厲害,頭發(fā)被雨打得有些亂,旁綹的頭發(fā)披散下來,目光里只剩下疑惑與執(zhí)拗,看得人驚心??觳桨讶死M閣內(nèi),有些責怪:“身邊婢子怎的讓公主如此亂跑,我看是不要命了。本就···”話還沒說完,賀蘭淺就打斷了:“夫子,我自己來的,我只是···就是心里好亂···我···”
門再次被“嘎吱”推開,急促得很,剛收了傘的綠袖看著眼前頗有些狼狽的人,眼角有些濕潤,話語帶了哽咽:“奴婢來遲了。”
綠袖看著賀蘭淺長大,她的身體狀況自是了解,所以當被告知了賀蘭淺的沖動舉動,心里只剩下巨大的惶恐,本就疲累的身體這么折騰,萬一···心里心疼沒在敢想下去,一路也忘了禮數(shù),快跑到了善思閣。
賀蘭淺微微平復了下內(nèi)心,她向是善意觀察,綠袖帶了傘衣裙也是濕了不少,可見其焦急心情,于是強迫自己放下心里那些不安恐懼,反倒是帶了淺淡的笑容去安慰人:“我沒事。”
落在綠袖眼里卻更是心疼不安,蒼白的臉色,濕了的外衫與裙擺,那抹淺淡的笑容似乎也像硬撐出來的,于是快步上前把臂彎里護得干燥柔和的外披搭在人身上,語氣里帶了無奈:“何苦折騰自己呢?!?p> 賀蘭淺沒回話,想是累極了,尋了個座椅安靜坐了下來,愣了片刻神,又抬頭看向夫子,似乎是真的沒了點子,臉上迷茫:“夫子,我該怎么辦呢?”
一路無話,綠袖盡職盡力地為人遮著傘,察言觀色,保持著安靜,只留賀蘭淺一個人發(fā)神和淅淅瀝瀝的雨打紙傘的聲響,雨霧迷蒙了視線,確實是適合思考一切的場景,賀蘭淺也需要這點時間理清心緒。
手攥了攥衣袖里的紙包,與袖口摩擦發(fā)出隱隱響聲,腦海有掠過夫子的話:“這是云朔特有的藥,喚名云樂散,能模糊人兩個時辰的記憶。”
“模糊?”
“模糊,不過與完全的忘卻效果差不多,世子倘若是夜里批折子,這點模糊也就夠了,第二天很難想起那兩個時辰來到底做了什么,何況所看之物呢。他若批折,務必讓他飲下。”
夫子看出賀蘭淺的猶豫,無論出于任何原因夫子出聲叮囑:“公主,關乎云朔國事,萬不可任性妄為?!?p> 心里下了決心,對不起,為了云朔我別無選擇。此時國家利益與個人情愛就區(qū)分開了,賀蘭淺的身份兩者總難萬全,賀蘭晟的一部分目的確實達到了。此時賀蘭淺再難騙自己兩者心意相通,只欠個契機,實則橫亙在兩人的鴻溝如此之大,大到好像無法逾越一樣。
是有些低燒了吧。賀蘭淺想。白日里的淋雨是走得有些久了,又心里焦急,果然這總也病弱的身體很快給出了答案??伤齾s很難放下手中的政事,索性不去管,低燒慣了,倒不至于立馬死人,能撐再撐些時候吧。
所以當顏承鈺披了外披提了提燈晃進文昌閣,很明顯觀察到人病態(tài)蒼白的臉色和眼里的無神。雖上次見也是臉色蒼白,可明顯的那是困頓的,與這種病懨懨的臉色很容易區(qū)分,不知名心疼的意味又涌上來,這是怎么了?
于是快步走到人跟前,語氣里帶了擔憂:“難受?是不是燒了?”說著要拿手去碰人額頭,被賀蘭淺不著痕跡的躲了開:“沒有,就是困了,你坐這兒。”
無奈停手,顏承鈺剛落座,手邊就遞了一碗湯水過來,灰褐色的,晃出倒映在碗內(nèi)的人影來,愣了愣接過手來有些疑惑看了人一眼,剛待說話,賀蘭淺就搶了人的話:“甜的,不苦?!?p> 這是苦不苦的關系嗎?顏承鈺心里一時蹦出來了一句。
還待詢問,抬頭未免對視,看著賀蘭淺欲言又止,躲閃掙扎的模樣,不用問了。心里一時有了答案。
但還是調(diào)侃人:“你這蒼白樣子,自己是沒瞧見不是,是不是太醫(yī)開了湯藥,自己又不想喝,扔了浪費,反倒是我替你喝了?!?p> 賀蘭淺要反駁,不愿隱瞞,還沒說話,就被截住了話頭:“行了,顧好自己就行,別管我了。我還不用你操心?!卑變舻拇赏刖鸵娏说?。
一廂無話,跳動的燭焰燃燒著燭身,淌下些燭淚來,給這個雨夜里絲絲溫度。賀蘭淺只覺眼前發(fā)昏,凝了凝神,手里動作就是一頓,稍清明些,再抬眼卻對上顏承鈺皺了眉頭關切的眼神。好像那天雨夜的樣子,皺眉也很相似??赡苁悄X子糊涂了,腦海里不住得往出蹦不相干的話,竟也忘了躲閃,直直望進人眼里,看得顏承鈺心里又是一怔。
放下手里批的折子,近步站在賀蘭淺面前,不由分說的撫上額頭,灼熱的溫度透過掌心驚了顏承鈺的心:“還沒發(fā)燒,都這么燙了?!痹捳Z里隱隱責備。
說罷起身要往外走,賀蘭淺伸手一攔,沒拽住人,只空空劃過衣擺,抓了一把空氣。賀蘭淺心里焦急,只覺身上更是發(fā)軟,有些氣短問道:“你干什么去?”
“讓婢子去請?zhí)t(yī)來瞧瞧,就這樣燒著了?!彼坪鯖]個停歇,已然挽開珠簾。
賀蘭淺也不知道為什么“噌”地火就燃了起來,白日里那些煩躁不安此時像被擴大一樣,不由分說的炸了開,話音大了些:“顏承鈺,你給我回來!”
“折子還沒批完,叫太醫(yī)來,你是在還是走,讓婢子到處嚼舌根嗎?我自己身體自己知道,用不著你操心!”
顏承鈺頓在外間的腳步停下來,卻也沒往回走,仿佛兩人較上了勁兒,沉默。
最后還是賀蘭淺先松了口:“祖宗,你把外間高柜上的錦盒拿來,我常備著藥,叫太醫(yī)來也不過是叫我靜養(yǎng),發(fā)燒早就是老毛病了,得等它自愈,含會兒藥就好多了?!痹捓餆o奈卻又帶著難得的親昵。
左右氣憤無理取鬧都是心里明確你總讓著我,安撫退讓只是心里尊重,也不愿你為難罷了。
賀蘭淺給了臺階,顏承鈺也沒再去拗著來,順著臺階走了下來,取了木質(zhì)的盒子落了座,里面似乎類似于藥糖的物件兒若干,淡黃色微微有些透明,散發(fā)著微微苦的藥香。
賀蘭淺也沒在意,取了幾塊藥糖含在嘴里,動作熟絡,想她做了無數(shù)遍般的熟絡。
“苦嗎?”顏承鈺沒頭沒腦問出了話來,賀蘭淺一愣,很長時間沒聽到這句話了,她自小吃的藥多,不能所有人都問她苦不苦不是,自己也不甚在意的事被問出口,心口還是一暖,露出了笑:“還行,慣了就那個味道。”想是想到什么又拿起來逗顏承鈺:“要不你嘗嘗?”
顏承鈺沒回話,頗有些意味的看著人,賀蘭淺面上一紅,拿起折子訕訕:“是有些無聊了?!眱扇艘欢螌υ捪诹朔讲诺谋鶅鋈叩某聊蛯擂?,氣氛又回歸正常,顏承鈺暗自觀察著人,也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臉色是稍好了些。
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索性攤開了自己的擔心直言:“把折子給我吧,剩下的定給你在這兩時辰內(nèi)批完,重要折子我會分類留下待你看了再說,瞇一會也行,這半個月累壞了吧?!?p> 很直白的擔憂與關心,生得病多了,心底那塊總提醒自己不要在意的敏感被隱藏起來,這么不掩飾的關切觸動了賀蘭淺的內(nèi)心柔軟的地方,嘴角露出笑來,也給了自己臺階。
就放縱這一晚,下次再不會了。輕聲回了個“好。”
伏在桌面上假寐,腦海卻清醒的很,索性睜開了眼,外面颯颯的風雨聲透過窗戶紙呼入人耳,屋內(nèi)卻沉靜安和,高摞的折子隱著賀蘭淺,小心翼翼些盯著人看。青年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手拿折子,一手朱筆,斜靠在椅上,時而皺眉時而眼里帶了好笑意味地彎起嘴角,陰影光亮各占一半,模模糊糊顯顯隱隱,卻襯得棱角分明的臉柔和了多,頗帶了些夜的溫柔。
賀蘭淺又想起剛才的無名對峙,心底嘆了口氣。病得多了也就沒那么在意這些細節(jié),在她看來繁重急需的政事遠超出這些小病癥,顏承鈺理應看得更明白些啊??少R蘭淺忽略了總有人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更何況在顏承鈺眼里賀蘭淺本就不該與政治有什么瓜葛,他心疼的只是賀蘭淺這個人而已,不在意她做的是關乎什么。
擔憂與心疼可能是一切不同情誼的開端,顏承鈺遠沒意識到賀蘭淺究竟被自己擺在了心里的哪個位置,兩人間的關系就像這明暗的隔間一樣,難分得清那里陰影哪里光亮,情感動搖,模模糊糊,誰也分不清。
盯著人走神,猛地被叫了名字,嚇得人一哆嗦,反射性地答了個:“嗯?”
顏承鈺想是批得累了,抻了個懶腰,帶了笑意:“隨便叫叫而已。”得了賀蘭淺無奈的一個眼神笑出了聲,眸間輕松,接著又是正經(jīng)“淺淺,那藥糖是什么做的,如此有效?”
賀蘭淺略加思考越過折子摞還很認真解釋:“從12歲就開始吃了,嗯···好像是千浮蓮吧。”
顏承鈺沉默“千浮蓮啊,雲(yún)固的特有草藥啊。云朔倒是和雲(yún)固關系不錯。”抬眼看了眼沒甚在意的賀蘭淺,順口提了句:“覓宥是要和大皇子聯(lián)姻的啊?!鳖D了頓又輕聲嘟囔:“可惜了?!?p> 賀蘭淺有些沉默,想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又耷拉下來,輕聲答道:“是這樣。”顏承鈺心里頗為無奈:知道了啊,真是···,走的那段時間知道得也太多了些。
夜還深著,折子也多,前路也長,可發(fā)生的事還多著呢。
……
顏承鈺坐在窗榻下拄著手肘補眠,連著幾日地幫賀蘭淺批折子確實是有些困頓了,淺眠的人難得坐著也能睡著,婢子進來通報有些小心翼翼地叫醒了人,明顯還模糊著,有些無奈問:“怎么了?”
“容府容闕···”還沒說完就被顏承鈺打斷:“讓他進來吧?!?p> 容闕沉默地看著人閉目養(yǎng)神,嘆口氣開口:“你還真是拼,連著幾天喝云樂散,不怕對自己思考能力與記憶力有影響嗎,每天強行忘一段事,你這么疲也是不光是批折子吧,也和這個有關吧。”
“不用你管。我疲地厲害,你要沒什么要緊事,實在無聊了我想賀蘭晟那兒挺適合你的?!?p> “別呀,我就是好奇,好奇,你說完我立刻走?!?p> 說什么?有什么好說的?顏承鈺困得厲害,腦海里就這兩句話盤旋,于是沉默。外面風刮過卷起小小旋風打著旋兒,樹跟著搖動,深夏陰云下的熱也難以減免,尤其下午悶熱,讓人更是不清醒。
容闕卻沒饒了人,定要把一切拋個清楚:“不過是想護著賀蘭淺罷了。你也是拼了?!?p> 顏承鈺有些惱意,他向是討厭人去揣測自己,況還是為了自己好奇的一己私欲,語氣冷了一個度:“摯友不在這吧,容闕,別和我很熟的樣子,你不過也是個膽小鬼罷了。”
又起身嗤笑“是和你父親不同,至少他沒你會逃避?!?p> 擺了擺手,往內(nèi)室走去,不再管人作何表示,左右都是為了滿足其好奇心而已,容闕向是原則在線,絕不參與任何一方的事件,只做個旁觀者,享受這種清醒的快樂,可在顏承鈺眼里某種意義上也確實是膽小鬼。
他對賀蘭淺確實是保護的心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催著賀蘭淺成長,顏承鈺倒是愿意成為賀蘭淺此時成長的護航者,在某種程度上保護人。賀蘭淺給顏承鈺的感覺是特殊的,在她這兒他總有種真實感,能夠看到人的敏感,不安,欣喜與成長,因而想要參與到她的生活中去,并非說是與別人相處很虛幻,只是在賀蘭淺這兒,他的內(nèi)心總在告訴他:他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容闕一陣沉默,望了望外面的陰云,心底輕笑:云朔的雨要是停不住了,顏承鈺,你還能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