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安說,保險柜里藏了個人。
葉輕昭打了個寒戰(zhàn)。
因為藏在這里面的,不可能是活人??!
山中比外頭要陰寒,又是寒冬,等保險柜的大門打開時,一股股寒流鋪面,葉輕昭的臉頰被凍得僵硬。
沈長安攏了攏鐵灰色大氅,收斂了表情,面部的線條緊繃著,肅然而莊重。
“來?!彼厥掷~輕昭。
葉輕昭的手已經(jīng)凍僵,沈長安掌心的溫?zé)?,給了她暖意,她緊緊握住,再也不肯松開。
沈長安帶著她往里走。
這間密室,比葉輕昭想象中還要深邃,那保險柜一樣的大門,不是防止偷竊,而是封鎖這里面的寒意。
過道的兩側(cè)全是冰。
葉輕昭眨了眨眼睛,感覺睫毛沉重,片刻的功夫結(jié)了層冰渣。
他們停下來的時候,葉輕昭忘了呼吸,任由熱氣旖旎,轉(zhuǎn)瞬成冰。
葉輕昭的面前,放著一個偌大的水晶棺。
水晶棺是鑲嵌在冰塊里的,棺材里面很干燥,四周擺滿了用布扎成的鮮花,通過透明的水晶翻出來,竟是花開錦繡的繁茂。
那錦繡堆里,有個女人安睡。
這女人穿著一襲前清時期的褙子,寶藍(lán)色的,繡著折枝海棠,顏色艷麗,海棠花瓣層層疊疊的盛綻著,十分華美。
她的頭發(fā)披散著,低垂在兩側(cè);月白色的素面長裙,一雙寶藍(lán)色的睡鞋。
只是,她的面容已經(jīng)結(jié)了層厚厚的冰,只能看到輪廓,雪白晶瑩里,隱約可以瞧見紅唇黛眉,雙手帶著白絨毛的手套。
“這是我母親?!鄙蜷L安道。
葉輕昭能猜到。
她看著的時候,不會覺得恐怖,她冥冥中感覺是沈長安的親人。
是沈長安的親人,就不會害她。
“.......其實衣裳里面,只是用白面做成的血肉,她早已成了白骨;頭也是用白面做的,照著生前的樣子,描摹得一模一樣。幸而被凍住了,要不然你會害怕?!鄙蜷L安聲音溫柔而低緩,好似生怕驚醒了水晶棺里的人。
葉輕昭其實一點也不怕。
不僅不怕,她甚至有點溫暖:這是母親,是沈長安的母親。
“母親”是個很莊重而深沉的詞,不管走到哪里,放在誰身上,都能滲出溫暖和慈祥。
那張被冰封的臉,明明只是用頭顱枯骨添了白面,葉輕昭也看得出親切來。
假如葉輕昭也有她母親的尸骨,她也想做個這樣子的人,放在這棺木,觸摸不到,卻好似時時刻刻能看到她。
她只是睡熟了。
“她走的時候我才三歲,等我有能力給她置辦這樣一個墓穴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地下爛了十幾年,可惜那么好的模樣,只剩下白骨了。”沈長安道。
沈長安的母親很漂亮,遺留的幾張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她的絕代風(fēng)華,到了傾國傾城的地步,沈長安的容貌九成遺傳了他母親。
他若是不當(dāng)兵、養(yǎng)尊處優(yōu),他也會更漂亮,比這天下的人都漂亮??上КF(xiàn)在粗糙了點,當(dāng)然仍是很英俊的。
世人都說現(xiàn)任督軍夫人孫曼是絕色佳人,百年難得一見的美麗,殊不知家里的老傭人,包括沈長安的祖母和嬸母都說:差遠(yuǎn)了!
不管是容貌還是人品,都差遠(yuǎn)了。
男人有時候很賤,他往往不知道自己痛失了什么,就像沈長安的父親。
當(dāng)然,他也沒覺得那是父親——他一直叫那個人為督軍,像他的上司。
沈長安沉默著。
沈長安轉(zhuǎn)過頭,低聲說,“我只是為了自己。將她的骨頭這么一裝扮放在這里,我心中就有個牽掛,好像有娘一樣.......”
葉輕昭聲音嗡嗡的,可能是太冷了,她說話牙齒打顫,“這比照片真實多了,我喜歡這樣!”
沈長安唇角微翹,露出個笑容。
他摟住葉輕昭的肩膀,將她帶到水晶棺的前頭。
他很認(rèn)真對著棺材里的白面人說:“媽,輕昭來看您了?!?p> 葉輕昭立在前頭,一動不動。
良久,沈長安又道:“輕昭,你給我媽磕個頭?!?p> 葉輕昭說好。
地上沒有蒲團(tuán),而且一層的冰。
她的手掌先撐地,立馬凍得僵硬,膝蓋上的寒流沿著四肢百骸流竄,她渾身都冷,冷得要凍僵了。
葉輕昭磕了三個頭。
沈長安扶她起來。
而后,他也跪下,很虔誠磕了三個頭。
“媽,以后逢年過節(jié),我都帶輕昭來看您,您要保佑輕昭?!鄙蜷L安低聲道。
出來的時候,沈長安鎖好門,有人端了熱水給他們洗手。
手浸泡在熱水中,指關(guān)節(jié)慢慢就能活動了,葉輕昭的身體慢慢回暖。
而后,又有人端了熱茶。
葉輕昭喝了兩杯熱騰騰的滾茶,才能順暢舒一口氣。
“我母親一生酷愛干凈,傭人說起太太,都說她太過于潔凈了。放任她在地下受那么多年的臟亂,她一定不高興。”沈長安道,“我之前常夢到她,她對著我哭;直到我將她挪到此處,她偶然入夢,都說笑盈盈的?!?p> 說到這里,他臉上有種很純凈的溫馨,像個孩子般。
他已經(jīng)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訴了葉輕昭。
沈長安也問葉輕昭:“你想念你母親嗎?”
“說實話?”葉輕昭側(cè)眸問。
“是實話!”
“我是早產(chǎn)的,從我生下來,我母親身體就不太好,我才四歲,我母親就去世了,我什么也不記得,李媽將我?guī)У洁l(xiāng)下去。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我母親,因為我不缺母愛,李媽非常疼我。
在我心里,李媽才是我的母親。李媽說要讓葉家償還程家的,我才愿意進(jìn)城?!比~輕昭道。
李媽就是她的母親,至少在她心里是的。
她們相依為命。
見過了他的秘密,沈長安和葉輕昭在山上逗留了三天。
沈長安帶著她去看了各式各樣的武器,甚至教她如何使用大炮。
研究所的人都對葉輕昭畢恭畢敬。
如此機(jī)密的地方,葉輕昭非武器方面的專家,又不是軍隊的高層,她出現(xiàn)在這里,只有一個身份:未來的女主人!
他們非常尊重她,從眼神里都能看得出來。
葉輕昭也能猜到他們的想法。
他們夜里住在山腳那兩間房子里。
沈長安睡在外側(cè),葉輕昭睡在里側(cè)。
第二天夜里,葉輕昭聽著山巒呼嘯的風(fēng)聲,問沈長安:“你為何要把這么重要的秘密告訴我?總有個原因的?!?p> “因為你救過我的命,因為你在我身邊?!鄙蜷L安道,“我說過,以后我們的命是共享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她進(jìn)入了睡夢里,睡意比較淺,只記得沈長安撈了她兩次,每次不小心松開了她,他立馬就驚醒了,穩(wěn)穩(wěn)將她抱在懷里,才能繼續(xù)入睡。
他的呼吸是暖的,落在她的臉側(cè)。
葉輕昭稍微一偏頭,就能吻到他的唇。
她側(cè)過身子,任由他從背后抱住她,她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
第三天的一大清早,沈長安給葉輕昭煮面,慶祝她生日,雖然她生日過去兩天了。
初八那天到基地,又去見過了沈長安的母親,他們倆都很累。
沈長安要爬起來煮面時,被葉輕昭攔住了。
葉輕昭說:“后天是西洋歷的圣誕節(jié),我們也過個時髦派的節(jié)日,跟我生日混在一起?!?p> 沈長安答應(yīng)了。
“輕昭,長命百歲!”他煮好了面,認(rèn)認(rèn)真真端給葉輕昭。
面是他自己揉的,蓋頭也是他自己做的,雞湯是昨晚熬好的。
葉輕昭嘗了一口,鮮美無比,面條很勁道,蓋頭也做得香甜可口。
沈長安做的蓋頭,放的糖和鹽的比例總是剛剛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謝謝你!”葉輕昭一改往日的嬌氣,將這碗面端起來,學(xué)著沈長安的樣子,大口大口吃掉了。
沈長安的笑容深達(dá)眼底,輕輕摸她的腦袋,看著她,看得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