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洛清在歷史課上偷偷翻看手機,與妹妹聊天。
講臺上的老師已經(jīng)注意過來,敲了敲黑板:
“清秋院君,請你來論述下,黑川大將軍當初為何要武力奪權(quán),逼迫黑川家上代督主退位?”
洛清站起身來,這段歷史他早就預習過:
“當時,黑川家作為擁有八百足輕的豪強,與友子家兩千足輕的兵力仍然有一段差距。
因此上任黑川家家督,也就是大將軍的親生父親,選擇了示弱之策,對外宣稱流放大將軍。”
“大將軍孤身在外打拼,獲得了數(shù)十人效忠,當了半年海盜,集合了千人之軍勢。”
“繼母生下的二子,在大將軍被放逐的時間里,影響日大。
加上繼母家勢力推動,家督也隱隱有換二子繼承的意思?!?p> “大將軍看完家書,敏銳地察覺到局勢的變化,連夜帶六百親信,潛入家中。
在部分家臣的支持下,面見家督,逼迫其退位?!?p> “并且,果斷地砍殺了弟媳,勒令繼母自盡,囚禁了弟弟,徹底斬斷友子家對黑川家的滲透?!?p> “這是奪權(quán)的始末,次日直接擊潰友子家軍勢,一舉燒死友子家城池,借助大勝之威名,才算完整地穩(wěn)固了當時岌岌可危的黑川家·······”
…………
傍晚放學的時候,洛清見到了山口和樹提到的兩人。
模樣普通,都帶著眼鏡,沉默寡言。
看起來就有點氣弱,一眼望上去,就給人以“受氣包的”感覺。
山口和樹指著這兩人,給洛清介紹著:
“清君,這兩個就是歸宅部的成員,中原步,竹內(nèi)照夫?!?p> “他們很愿意加入我們,靈異部?!?p> “這位就是清秋院同學了,這個姓氏想來你們也聽說過,只要他原意接納你們,以后就不必受欺負了?!?p> 這兩人中,頭發(fā)微卷,背著書包的那個瘦弱男生,聽介紹,名字是中原步那位,立即九十度折腰拜下:
“拜托了,清秋院同學,請務必讓我們加入?!?p> 緊接著,圓臉男人,叫做竹內(nèi)照夫的同學,更加激動,面皮頓時漲紅,眼中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解下背包,轟然落地。
隨后,鄭重地雙膝并攏,跪倒在地,抬頭挺胸。
雙手聚攏放于大腿上,呈正座之姿;
然后雙手成內(nèi)八字狀,緩緩向前貼地,身體前傾。
最后,上半身抬起,直至額頭磕地。
整個過程,他的動作極其標準,仿佛有人拿著量尺檢查過無數(shù)次一樣,令人驚嘆的同時,也不禁生出疑問——“為什么他竟然這么熟練???”
恭恭敬敬地昨晚這套土下座禮儀之后,這位竹內(nèi)照夫同學,帶著終于找到救命稻草的強烈感情,哽咽著:
“清秋院同學,請務必讓我加入,如果不能,我真的會死的,他們絕對會殺了我的……嗚嗚X﹏X嗚嗚……”
頓時泣不成聲。
另一邊中原步同學見狀,也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同樣來個個“猛虎下?lián)涫酵料伦薄?p> “拜托,清秋院同學,請一定要搭救我們啊!”
“所有的社團,都不肯收留我們,這樣下去,除了轉(zhuǎn)學就沒有活路了啊!”
兩個人嚎啕大哭起來,甚至哭到一半,哭聲連了起來。
空教室里,夕陽的橘紅色光芒,自窗外映照進來,四人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墻壁上。
洛清一把扯過山口和樹,背對著二人,右手側(cè)在面頰前,小聲嘀咕著:
“這就是你找來的兩個部員?受欺負的小透明?”
“嗯,啊,他們哭得是有點慘,但性子還是比較好的,再說這時候其實還沒有加入社團的人也不多了呀!”
山口和樹也是有點懵的,看樣子也是沒有料到這一幕。
畢竟無論再怎么說,兩個男人在面前大哭,也是很難看很出丑的場面。
對于熱愛面子的東瀛人來說,這種類似于情緒失控的模樣,也很少見。
“嗯,總之,姑且先收下吧,以后再看看?!?p> “這個空教室平時也很少有人經(jīng)過,就給他們多宣泄一下,哭出來總比壓抑出病來好?!?p> 又商議了下一些細節(jié),后面的哭聲漸漸消停。
洛清和山口和樹默契地沒有扭頭,而是背過身整整等了兩分鐘。
這已經(jīng)足夠他們掏出彼此隨身攜帶的手帕,收拾干凈了。
“二位,事情暫且說定了。
等我從學長那里繼承靈異部,就接納你們……”
正說話間,空教室外走廊上,一個身影經(jīng)過,看見這里,頓時驚喜過望,沖著身后大喊:
“快來,我找到他們了!”
“原來躲在這里,真是讓我們找了好久!”
凌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后為首一個染著黃色頭發(fā)的高大青年,在五六人簇擁下魚貫而入。
“你們這兩個雜碎,這是在做什么?”
這只幾乎把“我是不良”寫在臉上的高中生,一進來就看見兩個五體投地的身影,當即就笑出了聲。
接著順著視線,看見他們正對著的洛清。
“這么眼生,是新生吧!”
“你們兩只廢物,竟然來求一個新生!連學長的臉面都不要了嗎?”
“再說,區(qū)區(qū)一個高一新生,還敢管學長不成?”
東瀛學生內(nèi)部,等級森嚴,高一年級的學長,可以使喚低年級學生,壓榨他們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這就是他們自幼培養(yǎng)的,如工蟻一般的秩序性與服從性。
也是校園霸凌屢禁不止的癥結(jié)所在。
“新生,沒聽到學長我的話嗎?”
這只黃毛,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又用食指指了指洛清,瞇起眼睛,斜視著他:
“學長現(xiàn)在要你滾,聽到?jīng)]有,給我滾——”
說到“滾”字時,聲音猛地大吼了一下,雙眼立刻瞪圓,吼出了一種如虎的氣勢,整個人順勢就往前一撲。
在所有人都從這“氣合”的震懾中回過神前,黃毛學長已經(jīng)滑步上前。
握拳在側(cè),扭身,擺胯,集中動能和全身力道,攢簇在這一拳之上。
拳頭之上,更是帶著一枚鋼鐵的指虎。
目標,洛清的腹部。
身后一干小弟,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對于他們這群人而言,最喜歡欺負的就是這種看起來很厲害的新生了。
不管這些新生以前怎么樣,既然升到了高中,就得明白這里是誰的地盤。
就像是貓狗等動物,總是會劃分領(lǐng)地,爭奪地盤一樣。
他們不良之間,也是有競爭的。
即便是在黒冢組內(nèi)部,不同學校的不良之間,也是彼此自成一派。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拳落空了。
預料之中的著力點不但沒有到來,反倒是錯位地砸在了墻壁上。
“轟隆”一聲,墻壁上傳來一聲悶響,教室里所有人都集體感覺到,腳下的混凝土地面似乎震動了幾下。
“原來是學長?。 ?p> 洛清雙手插在口袋里,云淡風輕地繞過他,將中原步和竹內(nèi)照夫拉了起來。
黃毛的手下,都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他們清晰地聽到骨節(jié)斷裂的脆響。
那是一種很特殊的聲音,聽到就幾乎不會忘記。
骨折了……
冷汗,不斷地從黃毛的頭上冒出。
劇痛,席卷了他的腦海,占據(jù)了他的全部思維。
“嗬……嗬……”
他張大了嘴巴,倒吸著涼氣,然后緩緩跪倒在地。
劇痛之下,大滴的冷汗,不斷滲出,打濕了頭發(fā),劃過臉龐,混合著眼淚鼻涕,在下巴下滴落。
短短幾秒鐘,他全身就濕透了,如同洗過一遍。
又冷又涼,劇痛到麻木,又再度陣痛,鉆心的痛楚,讓他蜷縮在地上,身體不斷顫抖。
嘴唇一張一合,黃毛再也沒有先前的神氣,如死魚般無力地掙扎。
“還看什么?你們不趕緊送人去醫(yī)務室?”
洛清善意地提點了一下。
“哦,今天醫(yī)務室貌似關(guān)門了,校醫(yī)請假沒有來上班,所以可能沒有辦法處理這種急診?!?p> “我建議,叫救護車吧!”
經(jīng)過他提點,這群學生才如夢初醒,慌慌張張地簇擁上前。
“藤原老大,你振作一點!”
“快快,誰有醫(yī)院的號碼?”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搬著腳搬著手,把地上的藤原學長,運了出去。
在出門之際,一個穿著很整潔校服的學生,刻意走慢了幾步,逗留了下來。
其他人都負責搬運大活人這個體力活,唯獨他一人可以清閑,看得出他是地位高于其他人。
這個人很有點陰郁氣質(zhì),他轉(zhuǎn)過身來,死死地盯著洛清:
“一定是你搞得鬼!”
“被我這雙眼睛看破了,你瞞不了我的,清秋院清!”
洛清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那輕視的態(tài)度,頓時讓這個人面色猙獰起來。
“可惡,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別忘了你可是個后輩!”
洛清沒有多搭理他的意思,只語氣敷衍著應答:
“學長在問話啊……”
“那我也只能說,這種是自作孽??!”
“運氣不好,自己骨折,難道也要怪墻壁太硬?”
其他三人都忍俊不禁,山口和樹更是笑出了聲來。
“可惡,你們這些人,就是看不起我們……”
不知道是不是四人的笑容太過明顯,這人仿佛被觸及到了痛處,整個人都氣急敗壞起來,面色更是流露出幾分怨毒。
“都是你們這些大人物,高高在上,不理會我們死活!”
“貧民的孩子一出生,人生就結(jié)束了!”
“勤工儉學,到處打工,差點讀不起書!”
“吃飯都要仔細掂量,有上頓沒有下頓,一次失業(yè)就淪入底層?!?p> “富人家的,從小上最好的學校,富余時間學習各種愛好,差距越來越拉大……最后只有你們能考進名校,然后成為這個國家的上流人!”
“我們黑冢組,就是要在大人的領(lǐng)導下,打垮你們這群上等人啊啊啊啊啊啊!”
“給我去死——鬼之一手!”
強烈的怨憎,匯合了不知名的力量,他整個人體型迅速膨脹,撕裂了衣服,黑氣涌出,具備了超出常人的速度,力量和反應。
黑色的氣流,在空教室內(nèi)卷起強烈的旋風。
嘩啦啦,大片紙張漫天飛舞,就連桌椅板凳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向著四周位移。
“妖化?”
鎮(zhèn)定地待在原地,沒有動彈,洛清雙手依舊插在口袋里。
只是絲絲靈光,在指尖一閃而逝。
黑色的身影猛地沖了過來,隨后,以比原本更快的速度,倒飛了出去。
“鎮(zhèn)!”
空中一道閃電炸開,流光溢彩,化作無數(shù)細小光明字符,猛地印了下去。
黑氣一觸即潰,被這光明層層包裹,向內(nèi)封鎖,鎮(zhèn)壓。
最終,膨脹的黑氣,迅速被壓制到一點,化作一點紫黑色的結(jié)晶碎片,落在地上。
“叮鈴”“叮鈴”,擲地有聲。
這男生也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混迷了過去。
換上用特殊材質(zhì)制作的咒具手套,洛清上前撿拾起這塊碎片,對著夕陽的光照了照。
紫黑色的色澤中帶著許多污漬,那是來源復雜的成分,光是初步判斷,就混雜了起碼十幾種妖氣。
由于有些咒具本身,就是自妖怪的尸骸身上選擇素材打造,因此洛清對這方面姑且還是有些了解。
粗制濫造的貨色,看上去就像是隨便找了一堆雜魚妖怪的尸骸,簡單攪拌混合后制作的骨灰粉制品。
單論其中蘊含的妖氣質(zhì),駁雜不堪,量也很少,用個幾次就沒有了,除非還有人能為它補充。
想到這里,他蹲下身,扯開了這個不知名男生的胸口。
果然,胸口有紋身,看樣式似乎是某個妖怪。
但是此時那里有個不規(guī)則的缺口,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繪制著哪個妖怪。
缺口處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嚙齒動物咬過一樣,沒有血流出,傷口也呈現(xiàn)不正常的烏黑色。
“植入胸口,持續(xù)污染血肉之軀,以此轉(zhuǎn)化妖氣,進行妖化?”
“真是瘋狂的想法……九成九都撐不過去,不是瘋,就是死,活下來也會變成半妖那種怪物?!?p> 半妖絕大多數(shù),都是半人型半妖怪的模樣,很少有美型的。
但也不排除,極少數(shù)天賦出眾者真的可以保持基本的人型。
“傷腦筋,看來百物組野心比想象中還要大?!?p> “用這種方式,進行廣撒網(wǎng)嗎?”
這種問題,幾乎看到就能猜出來。
百物組的主人在有意識增加麾下妖怪的數(shù)目。
舊時代的妖怪勢力,是歷經(jīng)千年積累才逐漸成型的。
立于眾妖怪巔峰的無非是玉藻前,大天狗和酒吞童子三位大妖。
青行燈雖說也是百物組首領(lǐng),也有名氣,但相較之下就遠遠不如了。
隨著時代變遷,人類文明壯大,進入現(xiàn)代,網(wǎng)絡時代來臨。
依舊有著各種各樣的都市傳說,物語故事不斷被創(chuàng)造出來。
大部分都是曇花一現(xiàn),但極少數(shù)深深隱含著時代烙印的物語,還是可以堅持幾十年。
這些物語傳唱時日久了,匯聚的力量,就可以在某處塑造出對應的妖怪。
從陰陽道的角度看,天地自有大數(shù)流轉(zhuǎn),每當怨氣滋生,無法化解便起妖禍。
妖怪,本就是人類的陰暗面所凝聚而成。
“要做新時代的百鬼之主,青行燈嗎?”
洛清喃喃自語,隨后收好了這片素材,準備以后帶回去研究下。
“山口!”
山口和樹立即一個立正,挺胸收腹,大聲應道:
“在!”
“這里就交給你們了!”
山口和樹精神滿滿:
“沒問題,交給我們吧!”
等洛清背影消失在視線范圍內(nèi)后,頓時,中原步和竹內(nèi)照夫,再也難以遏制自己的好奇心。
“山河君,清秋院君是陰陽師嗎?剛才那一定是陰陽術(shù)吧!”
“方才那道符好帥氣,手一點就飛出去了!”
“這不算什么,清君家里是陰陽道的名門,這不過是小小手段而已?!?p> “斯國一……”
夸張的驚嘆聲,即便洛清走出了幾十步,都依舊能夠聽得到。
走廊上,橘黃色的夕陽余暉中,洛清看見了早已等候在這里的妹妹。
“不是說,讓你不要等,先回去嗎?”
“反正我也沒有事情,多等一會兒,也沒有關(guān)系吧?!?p> 其實就是想一起多走一段路而已。
兩人并肩走在校園的大道上,寧靜的校園里,不時傳來呼喝喊叫聲。
那是棒球部,足球部,在體育場上揮灑汗水的青春。
“屬于普通人的平靜生活,感受怎么樣?”
洛清忽然好奇起來。
“很好。”
雅詩輕聲回答著:
“要是這個世界,沒有像蟑螂一樣煩人的妖怪,那就更好了!”
洛清啞然失笑,說道:
“妖怪哪有那么多,自古流傳下來,有名有姓的妖怪,也沒有兩千種吧!”
“算上每隔幾十年偶爾增加的新生妖怪,整個東瀛能不能有兩千種都不知道?!?p> “東瀛人口過億,妖怪有沒有十萬都是未知數(shù),到底誰更可怕?誰更像蟑螂?”
“人可比妖怪可怕多了……”
少女美好的側(cè)顏,在夕陽余暉映照下,仿佛染上層醉人的紅暈。
纖細挺拔的身姿,也初顯魅力。
交談間,雅詩輕聲細語,一副名門淑女柔柔弱弱的模樣。
尤其是脊背挺直,目光總是直視著他的眼睛,無論說什么,總是聽得很專注入神。
那雙眸子,仿佛會說話一樣,總是不經(jīng)意間,傳遞著心底的情感。
新葉道君
妖性就是人性的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