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祁杳覺得自己果然很討厭她的那副做派，明明理虧，偏要道貌岸然地以為自己做的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一點兒都不誠實。
果然修真界就是虛偽之徒遍生的地方，整天穿著白衣服腳下踩著劍覺得威風(fēng)凜凜的，實際上在他看來，他們簡直就是最最虛偽的人。
他厭惡修真界的人，其中最厭惡的就是那個叫沈留胭的女人。
祁杳收回視線，咸濕的海風(fēng)讓他想起久遠的事，他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笑。
最討厭的人，如今他還需要拜在她門下，才能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他還需要通過她才能讓自己順利渡過雷劫，這是何等的諷刺。
他大可以不去接受，不去接近這個讓他生厭的女人，但是他偏要去試試看，倒要看看這個被人家傳的神乎其神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樣子，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別人能知道沈留胭這個女人的虛偽。
……
無極仙宗，清夕峰。
“你在此處休整，東側(cè)廂房是你的，我有事，去去就來！”沈留胭把海螣蛇從袖子里面放出來，正色道：“我還未公布你的身份，你暫且不要出清夕峰，否則會被當(dāng)做妖魔除去，你修為不高，恐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你可記住了？”
“我已是元嬰期，也就這大名鼎鼎的清夕尊上會覺得我修為低了?！焙Ｎ熒呷嗔巳嘧约旱牟鳖i，“你盡管去吧，我不會弄出什么岔子來的。”
沈留胭聽他這么說，點點頭離開了。
沈留胭從清夕峰下來，剛巧碰見了正好要去妙音峰的清心尊上。
“呦，這不是小十一嗎？你不是去了下界嗎？這么快就回來了？”李涵笑瞇瞇地看著沈留胭，說道。
“嗯，只是小事?！鄙蛄綦冱c點頭，“師叔費心?！?p> “哪里哪里？”李涵說：“小十一的事情我們都很關(guān)心，此去下界是干什么去了？”
“下界有一妖祟作亂，擾百姓安寧，此去除妖?！鄙蛄綦俸芏Y貌地回答，然后看向李涵，說道：“師叔臉色不太好，恐有不妥，還望好生安養(yǎng)，莫要不放在心上?！?p> “都是前幾日圍剿司淵魔尊的時候受的傷，已然妥善處理，近日還算控制得宜，這不是要去妙音峰尋妙音給我開些丹藥么！”李涵笑到。
“是嗎？”沈留胭聽到圍剿魔尊司淵的時候，語氣不易察覺地低了一些，“那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嗎？小十一這是要去哪里？看你這樣，也是要去找妙音嗎？”李涵疑惑：“我知你岐黃煉丹也不遜色于妙音，為何還要去找她？莫不是受了傷？自己治不了？”
“師叔不必擔(dān)心，找她只是私事?！鄙蛄綦俟笆肿饕菊f：“既如此，留胭先走了，師叔隨意?！?p> “好，不耽誤你！”李涵擺擺手說：“我上去找藥童拿些藥就好了，你去找妙音，我不耽誤你！”
“謝過師叔！”沈留胭說罷，身形瞬間消失在李涵眼前。
李涵只是微微一怔，倒也沒有在意。
沈留胭徑直到了妙音峰的煉丹房。
“四師姐，我來找你了！”沈留胭很顯然是輕車熟路，推開房門，朝著里面高臺上正煉丹的那道淺黃色身影說了一句。
那身影聞言抬起頭，原本白皙的臉被不知哪里來的黑灰熏染地看不清楚原來的容貌，見到沈留胭，露出白燦燦的牙朝著沈留胭一笑，這才跳下臺階，朝著沈留胭跑過來。
“小十一，你怎么來了？你都好久沒來我這里了！什么風(fēng)把你吹來了？快讓我翻翻黃歷看看今天是不是黃道吉日?！崩蠲钜衾∩蛄綦俚氖?，仔仔細細地感受了一下沈留胭這當(dāng)代大能的筋骨，然后“嘖嘖”兩聲，說道：“這要是幫我煉丹，我當(dāng)是如虎添翼的?！?p> “四師姐，你快別鬧了！我今天來是想求你找一枚丹藥！”沈留胭無奈。
“啊？小十一一來找我就是來要丹藥，都不愛師姐，師姐要哭了！”李妙音說著就要假哭，然后她就瞧見沈留胭臉上的表情。
她……快要哭了一樣。
李妙音看著她從一個嬰兒長成如今這般模樣，從來都沒有在她的臉上見到過這種表情。
她要哭了。
眉眼看起來和平常沒什么兩樣，只是那一向如同古木一般平靜的眼睛，像是要變成汪洋大海一般洶涌，隨時都好像要吞噬一切。
李妙音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沈留胭。
她兩歲以后就沒再哭過，甚至表情都是百年如一日的沉靜，可如今的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收不住情緒。
“小、小十一，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哭了？師姐沒有怪你呀，你怎么突然這么脆弱了？聽話，咱們不哭了好不好？”李妙音慌了，“小十一，聽話，你不要不說話呀……”
“四、四師姐……”沈留胭哽咽著說：“沒了……什么都沒了……他不在了……我什么都沒有了……”
“誰沒了？哎呀我的小祖宗，快別站著說話了，走，跟師姐到里面去?！崩蠲钜衾蛄綦伲叩嚼锩孀?。
看著沈留胭無聲地掉眼淚，她簡直心都要碎了，雖然美人落淚確實很具有觀賞性，但是讓沈留胭掉眼淚，實在是讓她心疼不已。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來到底是為了要什么？”李妙音說：“你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了情哥哥呢，給師姐說說，到底怎么了？”
“師姐，”沈留胭眼底是淚水，但是她的表情很是平靜，盡管眼底驚濤駭浪，她依舊用自己最后的一點兒氣度維持表面的平靜，她說：“師姐，我最喜歡的人，沒了，再也回不來了……我不敢那么明目張膽為他哭泣……”
她說：“師姐，我好痛，從來都沒有這么痛過……”
“師姐，我很絕望……”
“你……最喜歡的……人？”李妙音看到她的表情，也微微怔愣了一下，“小十一，你是什么時候，沾了情？”
“情不知所起?！鄙蛄綦俚皖^，“本來無意沾染，卻不料這種事情，不是不愿就能夠避免的。”
“他是誰？為什么……為什么會……會不見……會拋棄你？”李妙音摸著沈留胭的臉頰，為她拭去眼淚，然后眉眼溫柔地看著她，說道：“我家小十一明明那么好，他怎么會舍得放棄你呢？”
“不是拋棄，”沈留胭的眼淚流的更兇了，“是死了，是死了的那種不見了，是死了的那種回不來了……”
李妙音呆呆地看著她。
“早便叫你莫沾情與愛，誰知你不僅沾了，還走的是最讓心疼的一條路。小十一啊，你叫師姐如何幫你啊……”李妙音也說：“你可知，有些時候，愛不可怕，愛而不得才可怕？”
沈留胭不語。
“所以你來找我要的東西，是絕情丹么？”李妙音目光灼灼。
“正是?！鄙蛄綦傺哉Z中帶著堅定，她擦干眼淚，“四師姐，求你?！?p> “我不能給你?！崩蠲钜舯人€堅決，“你知不知道，你以為你忘了一了百了，是對死去的那個人的負責(zé)嗎？你把他忘了，是對自己的保護嗎？小十一，你怎么這么糊涂？”
“四師姐，我以為你會很希望我忘了……沒有絕情丹，忘情水可以嗎？”沈留胭看著李妙音，“他忘了我，根本不記得我，死的時候也是，我已經(jīng)失望過太多次了，這一次我想忘了他……”
“你從小到大都是這種，但是這次我不能給你，不論是絕情丹還是忘情水，我相信你都可以自己做出來，但是你選擇來找我，就說明你其實心有猶豫，所以小十一，師姐希望你好好想想，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情?！崩蠲钜舻吐曊f：“師姐知道修煉一途最好心無旁騖沒有凡塵雜念，但是還是希望你可以記得這些。過往百年，你太過完美，但是并不像人，更像是修煉的傀儡，若你心有所愛，即使哀傷，也當(dāng)記得?！?p> “師姐……”沈留胭還想說什么，卻被李妙音伸手打斷了。
“不必再游說我，我是不會同意你這么做的?！崩蠲钜裟樕皇呛芎?，“我家小十一，不需要忘記，若是一遇挫折就要選擇忘記，那是懦夫所為，不是我那光風(fēng)霽月又如朗月清風(fēng)一般的師妹?！?p> 沈留胭愣住了。
她來這里之前，隱忍著自己內(nèi)心深處不能言說的傷痛，本來以為可以忘記，但是卻被四師姐一次次否決。
她原本以為，最不希望她沾染情和愛的四師姐會同意這個要求，卻沒有想到，她卻是反對的最厲害的那一個。
說真的，若是讓她真的忘卻了，她舍得嗎？
她喜歡那個傳聞中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魔尊司淵，她喜歡祁杳。
可是祁杳死了。
以為他的靈魂可以重新來過，不論等上多少年，他們總能再次相遇，可是連輪回盤都碎了，一切都晚了。
祁杳，司淵。
她有時真的覺得自己毫無尊嚴可言。
明明他曾經(jīng)不辭而別，明明他一次次忘記，可是她依然舍不得……
很久以后，她聽見自己說：“師姐，我不想要了，我不想忘了……”
李妙音看著她，面上露出不忍的表情。
“你于修道一途天賦異稟，百年來從未遇見過瓶頸，我知你遲早有一天可以飛升成神，所以叫你莫要妄動道心，若是不動心，心無旁騖修道，不被他人牽絆，你以后的路多少好走些，但是我怎么忘了，你也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傀儡，你有自己的思考，也有心?！崩蠲钜粽f：“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我們一直把自己的心壓縮的很嚴格，不讓它隨便動，但是如果沒有它，我們根本不可能稱之為人。別忘了，忘了不是逃避是什么？”
“四師姐，你說的對。”沈留胭閉眼，“雖然痛苦，但是舍不得忘記啊……”
“回去吧，聽說今年招的新弟子很快就要到了，你還沒收徒弟吧，收一個徒弟，放下以前的事情，從頭開始，也許未來還會有一個人在等你?！崩蠲钜魯[擺手，“什么絕情丹忘情水，我全部都沒有，以后不要一遇到這種事情就來找我要這個，我可沒有。”
“謝謝四師姐?！鄙蛄綦倜鏌o表情，有哭過的痕跡，但是比剛剛要好了很多。
眼淚擦干，她還是那個穩(wěn)坐神壇的清夕尊上。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然后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以后再睜開，那眼底又是古井無波，如同古木一般的沉靜。
“師姐，西方天有異象，必有大禍將至，我猜是司淵被……被殺，原本的修為散盡，被封印窮奇感召到了力量的變化，將要突破封印，最近恐有不妥，你多在意一些，我近日還有事，不方便回去見師尊，還勞煩你幫我告知一二?！?p> “你又要出去嗎？”李妙音皺眉，“你前些日子的傷還沒好，后來還幫掌門師兄療傷損耗了不少靈力，近日你就沒怎么休息過，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p> “罷了，”沈留胭笑：“也許只有忙起來，我才能不這么痛苦。四師姐，我剛剛說的，你可記住了？”
“孩子大了，都不聽話了，師姐是叫你心疼自己，不是叫你折磨自己?！崩蠲钜魺o奈，“也好，用這段時間好好沉淀一下，修煉之路修身重要，更重要的是修心，你這孩子我總是不好哄的?！?p> 沈留胭笑而不語。
“對了，剛剛你來的時候，身上似乎有妖氣，你是和什么妖修打過交道嗎？你剛剛那個樣子，我也不好問你?！崩蠲钜魡査?。
“對了，四師姐提到了，我就想起來了?！鄙蛄綦僬f：“我想收一個徒弟，那個徒弟是個妖修，才不過一百多歲，雖然依然是元嬰期，但是還收不住自己身上的妖氣，我就想問問四師姐，有沒有什么可以抑制妖氣的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