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詢見相夫竟從屏風(fēng)內(nèi)走出,連忙壓著聲音道:“你怎么出來了,不講規(guī)矩。下去!”
他見相夫眼神自若,并未有離開的意思,一時心里有些慌亂,又厲聲補了一句:“朕叫你下去,你是聽不見嗎?”
相夫低頭,從?;?、裴衡等身邊穿過,一路走到了臺階前,拜手后跪下。
劉詢:“你要做什么?”他又對著常惠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如此不懂規(guī)矩!趕緊帶走?!?p> ?;輿]有去拉相夫,只輕聲問道:“郡主,你是有事要稟奏陛下嗎?”
相夫再拜首:“啟稟陛下,臣女劉相夫乃罪臣楚王后,自幼蒙上圣恩寬恕,受此隆恩,雖令效死。因奉旨封為郡主,承恩數(shù)月潛于上林苑。臣女不曉世事,難會圣意,實為漢室蒙羞。今既聞邊疆戰(zhàn)事將起,臣女雖難行朝臣之義為國效恩,然自幼時作文章,習(xí)武藝,略有才姿,又繼任漢室楚王血脈。愿為國盡忠,承天恩,靖邊陲,臣女懇請陛下恩準(zhǔn),前往烏孫和親!”
劉詢聽聞,手上抓了一個硯臺便朝殿下扔去。
“混賬!”只聽得皇帝一聲威吼,?;?、丙吉等便跪地不言。只裴衡與蕭望之還立于兩側(cè)。
裴衡站在一旁,冷冷地笑了一聲,挖苦道:“罪臣之女,還想請命和親,你是不滿意郡主之位,還想當(dāng)公主嗎?”她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裴衡,迎來的只是如冰一般寒冷的眼睛。也許他只是在劉詢面前做做樣子,可那副表情,確實無比的真實。
相夫低著頭,她想裴衡應(yīng)是為了阻止自己才說了這些話,卻覺得格外刺耳,心里也有些隱隱作痛。而劉詢的震怒和威嚴(yán),完全失去先前溫和的樣子,此時她一人在殿上,竟突然覺得自己失去了保護(hù),只身面對著發(fā)怒的皇帝,和冷言相對的將軍。
一直沒有說話的御史大夫蕭望之在旁聽了許久,此時見眾人情狀,略微彎腰叩禮后,道:“相夫郡主也是想為陛下分憂,裴少將此言略有過激。只是那烏孫遠(yuǎn)在西域,不遠(yuǎn)萬里送去和親公主,臣以為,不是好策?!彼笆窒騽⒃兊溃?p> “自先武帝,我大漢已送了兩位和親公主去烏孫。第一位細(xì)君公主柔弱多病,香消玉殞在他國。如今解憂公主嫁了第二任丈夫,烏孫王還想為自己的兒子再娶一位漢公主。臣恐怕他們言而無信?!?p> ?;菡l(fā)話,劉詢揮手:“此時今日勿須再提。郡主劉相夫殿前失儀,胡言亂語,想必是尚未痊愈還需靜養(yǎng)。來人,將劉相夫帶回清涼殿,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出來,也不許有人探視?!?p> 兩名殿前的侍衛(wèi)上前,左右扶了相夫離殿。丙吉常惠等見劉詢臉色難看,便與眾人一起退下。
眾人離去,劉詢坐在殿上,雙拳緊捏著。忽然他一把抓了手邊的奏折,怒不可遏地皆數(shù)扔于殿下。
相夫被帶回清涼殿,關(guān)進(jìn)了寢殿,房門還被上了鎖。她在門上使勁敲打,想用手掰開鎖鏈,卻絲毫沒有任何作用。
她敲著門,對著門外的侍衛(wèi)說:“請大人們開恩,讓我見見陛下!”
門外鴉雀無聲,相夫求了許久沒有回應(yīng),只覺得心灰意冷,自己跪坐在了地上。
她想著裴衡冷漠的神情,和冰冷如刀鋒的話語,她最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fā)生了。如今裴衡一定恨透了自己,他一定是覺得,自己是為了權(quán)位和榮華富貴,才想著去當(dāng)和親公主。
如今她也無法再為自己辯解半句,她與裴衡,也如自己當(dāng)日說的一般:
各自安好,散了........
相夫蹲坐在地上,難以控制地哭泣著??帐幨幍那鍥鲩w,沒有一個認(rèn)識的人,殿外也沒人再愿意搭理她這個不知好歹,數(shù)次沖撞皇帝的罪人。
她哭得天昏地暗,也不知外面的光景,幾次來送飯的宮人也被她趕了出去。
如今蹲坐在這清涼閣大殿冰冷的地上,她只覺得自己是人間一個被遺忘的人,沒有了保護(hù)自己的盔甲,更沒有保護(hù)身邊人的資格了。
不一會兒殿門又開了,她用哭得沙啞的聲音說著:“我說了不吃,你們別再送了?!?p> “你不吃飯,可是要當(dāng)神仙?”劉詢高高的身影落在相夫腳下,她抬頭,只見他還是威嚴(yán)肅穆的樣子,便噙著淚低頭拜道:
“陛下恕罪!”
劉詢無言以對,只站著看她。
相夫想著剛才宣室殿裴衡與劉詢,之前對自己關(guān)懷備至的兩個人,突然間的翻臉,像是晴天霹靂一般朝她落了下來。
她想到這里,一時沒有忍住,趴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劉詢蹲了下來,扶著她站了起來,又將她抱在了懷里。相夫哭得沒有力氣,只能軟軟地靠著他,卻覺得有了一絲安慰。
劉詢一手抱著,一手摸著她的頭說:“朕對你如此憐惜,你卻為何要這樣對朕?”
相夫不敢多說話,只是哭泣還是很難止住,她說:“我不是想當(dāng)公主?!?p> 劉詢笑了出來:“所以你是在因為這個哭了?”他摸摸相夫的頭,把她頭抬起來看著她說:“那裴衡少將是不想你去和親受罪,才這樣說而已。沒想到,平日見那裴衡為人冷淡,大事上也是個有心之人?!?p> 相夫輕輕站直,離開了劉詢的懷抱,說:“陛下不生我的氣了?”
“怎么可能不生氣?”劉詢說著,語氣倒還是溫柔,“你當(dāng)著朕的丞相、大將的面,說要去和親?你要朕宣封你為妃子的時候,顏面往哪里擱?”
“我,我不能當(dāng)你的妃子?!毕喾蛑毖浴?p> “為何?”劉詢扶住她的肩,“朕對你不好嗎?”
“不是。”相夫有些緊張,還是不敢看他的眼睛:“陛下沒有合適的公主,眼下漢室里就我一人合適?!?p> “哼,你是在說笑話嗎?大漢江山,難道一個和親的女子都找不出了?”劉詢著急道。
“可是其他女子,一來沒有漢室血脈,那烏孫定然不夠信服;二來,女子都嬌貴,塞外苦寒,除了我之外,又有誰能受得住?”相夫狠下心,想到今日若不說明,之后便也沒什么機會了。
劉詢聽她說著,沉默了許久,終于他還是開口問道:“若你不用去和親,若那烏孫不想娶漢室公主。你實話告訴朕,你會不會留在宮里,做朕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