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秋意漸濃,院內(nèi)槭樹的五角楓也略上緋紅。
那四個丫鬟各有各的特點,白掌最年長,經(jīng)常厲聲管教著她們;琥珀最膽大,最和俞霜兒能玩到一處去;垂笑最心細,做事且從容;而六月是最小的,整日聽著姐姐們的指令乖巧做事。
俞霜兒和她們熟絡(luò)的很快,相處的越來越融洽,平娘看在眼里也是樂見其成的。
這日,她趴在榻上看著話本子,對書中的神仙愛情正感慨萬千,就見六月端了兩盤糕點進了來。
“姑娘,廚房那邊拿來了紅果京糕和雙色糕?!?p> 聽了這話,俞霜兒連忙擺手,示意她將糕點拿到榻上來。
“這可使得?”六月戰(zhàn)戰(zhàn)兢兢,“若是平娘見了,定會罰我?!?p> 她以前伺候別的姑娘的時候,從沒見哪個敢在榻上吃東西的。
“她知道你攔不住我?!庇崴獌豪^續(xù)擺手,“拿來便是?!?p> 六月拗不過她,只好照做。
“你吃不吃?”俞霜兒拿著一塊示意著她。
“這..這如何使得?”六月緊忙搖著頭,面露難堪。
俞霜兒見她的樣子甚是有趣,便直接取了一塊,對她下了命令。
“張嘴!”
六月眼睛瞪得像銅鈴,卻不敢不從,雙手規(guī)矩的交疊于前,聽話的張了嘴。
“走你!”
只見俞霜兒一手捏著她的臉蛋兒,一手把糕點塞了進去,完事還不忘拍了拍手上的糕屑。
“唔!”六月哪見過這場面,驚得連嘴都合不上,差點就要吐了出來。
“哎哎哎!”俞霜兒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制止著,“我告訴你啊,這可是我給你吃的,你要是敢吐出來,我和你沒完!”
六月見狀只好乖乖的嚼咽了下去。
俞霜兒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她又覺得有些無聊,于是拄著胳膊一邊吃著糕點,一邊和六月聊著天。
“我看這些丫鬟里,你算是最小的了,是何故流轉(zhuǎn)至此???”
“回姑娘的話,家中貧困,還有兩個弟弟待養(yǎng),所以爹娘把我賣到太傅府來了?!?p> “你可是被迫的?”俞霜兒問著。
六月莞爾一笑,“姑娘說的這是哪里的話,怕是戲劇看多了罷?!?p> 她垂下眸來又道:“爹娘疼愛我至極,將我賣到太傅府,實屬無奈之舉。”
“可是...”俞霜兒不解地問著,“無論貧賤還是富貴,家人不就是應(yīng)該在一起的嗎?”
“姑娘還是不諳世事。”六月笑著又講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姑娘想的那般齊心合力就能解決,尤其是生計問題?!?p> “姑娘沒有落魄至此,自然是不會懂,人若是為了能活下去,究竟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
六月從容地講出這些來,卻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身世有多么可悲。
俞霜兒憐憫地瞧著眼前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雖然看上去稚嫩,卻又什么都懂,淡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不禁讓人心頭一緊。
“姑娘干嘛這般看著我。”六月笑著,“相比垂笑姐姐,奴婢覺得自己的身世已經(jīng)很好了?!?p> “垂笑?”
六月點頭應(yīng)著,“垂笑姐姐出身高貴,于燕州的官宦之家,曾也算是個富貴小姐了,卻無奈家中落敗,家人盡散,輾轉(zhuǎn)多處都無人收留。”
聽到此,俞霜兒微微一怔,自己在太傅府不愁吃又不愁穿,卻從沒有想過,如若有一天家中落敗,會是何等景象。
“竟有這回事?”
六月點頭了點,“不過好在姑娘那日心善收了她,才終于能在這落下了腳?!?p> 俞霜兒神色驚訝,她那日只不過是抬手甩手的事,哪曾想過,那對于別人來說居然是一條活下去的路。
“所以啊,姑娘對我們猶如再生之恩,此份大德,只能靠終身為報了。”六月笑道。
“沒有的事?!庇崴獌好媛缎呃?,她之前不知道因為胡鬧而趕走了多少人,不過好在這次留下了她們。
她抬眼瞧著六月,卻只見眼神卻依舊明亮,就這么一霎之間,俞霜兒暗自下了決定。
“既然吃了我的糕,那你便是我的人了?!?p> 六月一頭霧水,“奴婢..不就是姑娘您的人嗎?”
“這不一樣。”俞霜兒坐起身來,“在我這沒那么多講究,你想坐便坐,你想吃便吃,沒有什么奴婢和主子之分?!?p> “奴婢不敢?!绷聟s一臉驚恐,連忙俯下身來,“若姑娘這般對待,便是對六月最大的侮辱了?!?p> “你這是什么話?快些起來!”俞霜兒疑惑地問著,“世上本就沒有什么主次之分,只有幸與不幸。人來到這世上,皆是無名的,豈能因為一開始的身份被定了位置?”
六月卻依舊俯身不起,“姑娘,奴婢們盡的是職責(zé)是恩德,還望姑娘收回那話?!?p> 俞霜兒見勸她不動,只好勉勉強強的應(yīng)著了,六月才起了身。
不過經(jīng)了這次談話,六月更深入的了解了俞霜兒的為人,做事自然就更加盡心了些。
俞霜兒杏眼惺忪,就睡了個午覺。
夢里她和書中的蕭魏言一起去放了風(fēng)箏,但蕭魏言一直嫌棄著她放的不好,風(fēng)箏總是忽高忽低的。就因為這事,二人差點打了起來,正當她打算破口大罵之時,抬頭一瞧,那蕭魏言竟然長了一張林昱舒的臉!
“?。 ?p> 俞霜兒立馬驚醒了,還輕微地喘著氣。
那些婢女們聽到她喊叫,立馬紛紛過來了。
“我們都在這呢,姑娘可是驚到了?”白掌一臉擔(dān)憂地問道。
俞霜兒依舊不言語,兩眼發(fā)直,回想著剛才的夢。
自己怎么會夢見林昱舒呢?
“瞧著滿頭的大汗。”垂笑細細地擦拭著她額上的汗珠,“六月,快去拿條浸濕的帕子來!”
六月聽話的照做了。
白掌道:“琥珀,我先去沏一壺新茶,你在這先照看著?!?p> 琥珀愣愣的應(yīng)著。
她們又忙了許久,俞霜兒才終于恍過神來。
左右不過是個夢罷了,何必放在心上?
婢女們見她終于回神來,提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有各自去院中做事了,單留琥珀一人照看著。
琥珀是這些婢女中最機靈的,性子卻又是個直率的,抓耳撓腮半日,才終于開了口。
“姑娘,我能問您個事嗎?”
“何事?”俞霜兒回過頭來瞧著她。
琥珀又支支吾吾半天,咬了咬唇道:“昨日,薛大人為何來接您?。俊?p> “他順路的?!庇崴獌阂娝@樣還以為是什么大事,“他是來接楊媣綰的,可能不知道楊媣綰沒來,正巧順路,便一道同行了?!?p> 琥珀嘆了口氣,“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么?”俞霜兒一臉狐疑。
“那個薛大人一表人才的,我以為他對您有意思呢!”琥珀惋惜地說著。
聽了這話,俞霜兒不禁失笑,“這是哪里的話,你想到哪去了?”
琥珀不甘心,又含著最后一絲希望問道:“薛大人真的對姑娘沒有心思嗎?”
俞霜兒笑著搖頭,“是你想太多了,這上京城名門千金比我好的多了去,他為何偏偏對我有心思?。俊?p> 琥珀“哦”了一聲,之后就不再講話了。
她昨日同姑娘一起坐薛家的馬車回來,薛大人看姑娘的眼神分明就是有些什么,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俞霜兒在一旁發(fā)愣,拿起話本子卻也是看不進去的,忽然就回想起昨日來。
林棠之在宮中待著,楊媣綰在府里養(yǎng)病,只有她一人來了書院。
俞霜兒原本還想著,若是萬佩佩將那日之事說了出去,那就直接在書院與她撕破臉面,好洗刷自己的恥辱。誰曾想萬佩佩一直告假都沒來,自己這才知道她在宮中被馬蜂蟄了的事情。
而且聽她們說,林昱舒已經(jīng)很久沒來了。
她聽了這話,倒也覺得正常。
畢竟曾經(jīng)還有大長公主和他大哥管著他,如今他與侯府分了家,更是不能來這種枯燥無味的地方了。
待到下了學(xué),她與琥珀一同在書院門前等著太傅府的馬車。
明明她走前已經(jīng)吩咐了,卻始終沒見太傅府的車來,倒是見了薛家的馬車停在了不遠處,而薛翊正掀著簾子看向她,示意其上車。
俞霜兒也是疑惑,上車前問過他為什么今日來此,明明楊媣綰還沒來。
而薛翊回道:“我并不知此事。正巧看了你,便一同回去吧?!?p> 她也不好意思回絕,只好跟著上了車。
這一路上,她一直在等著薛翊問起那天的事,卻始終沒聽見他提起,只好自己先開了口道謝。
“這沒什么?!彼敃r是這么說的。
而在旁的琥珀聽的愣愣然,不曉得他們在說些什么。
俞霜兒很奇怪的是,她面對別人的時候,都能暢快無阻地說天喊地,但是每當面對薛翊的時候,總會有一種莫名的緊迫感,可能是因為第一次見的時候,他給自己的印象太過嚴肅了,每次在他面前,自己倒是變成了寡言少語的姑娘了。
“那日...”俞霜兒小心翼翼地問著,“為何薛大人會身穿官袍在那?”
薛翊直視著她,纖長的睫毛緩緩的扇動著,“我那日面圣,正巧趕回來碰見了?!?p> “可是那日阿綰上午就回楊府去了,薛大人不知嗎?”
“我一直在宮中,又怎會知曉?”他輕笑著,“別叫我大人了,叫薛翊吧?!?p> 俞霜兒見他一臉誠懇,只好應(yīng)下了。
“薛...翊?!彼瓜马鴣恚p聲地念著。
“我在?!?p> 俞霜兒驚訝的抬起了頭,卻發(fā)現(xiàn)他正笑看著自己。
猶如朗朗清風(fēng),吹著臉頰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