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源池這邊的荷花開得甚好,葉似翡翠般碧綠晶瑩,花如白玉般純潔無暇,根莖因?yàn)榻袢盏娘L(fēng)而輕盈晃動,整體看起來像是曼妙少女在舞衫歌扇。
不知不覺中三人嬉笑打鬧到了這邊來,蘇珉更是跑得滿頭大汗。
“好了好了,先歇歇。”俞霜兒蹲下身來,拿出懷中月白色的帕子,上面還精巧的繡著幾株并蒂蓮,輕輕地替蘇珉擦拭著額頭。
“剛才為何不用這帕子?”他奶聲奶氣地疑惑著,“莫不是剛剛嫌棄本皇子?”
俞霜兒微微一怔,尷尬笑著,“我剛才不是太著急了嗎,見你哭了,哪還想的上用什么帕子。”
“這帕子怪香的。”蘇珉吸了吸鼻子,“這上面的幾株并蒂蓮也很是好看,可是你自己繡的?”
“我哪會這東西啊?!彼扌Σ坏?,“你要是讓我打個馬球,射支箭,估計我還能湊合,這種精細(xì)的活兒,在我們家啊,可真輪不到我?!?p> 林昱舒在一旁譏笑道:“太傅府九個姑娘里面,頂數(shù)你最沒用了?!?p> 俞霜兒白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林昱舒知道她先前巷子里的丑事也就罷了,剛才自己又不知好歹的把小皇子給弄哭了,這兩樣加起來要是被他揭開了,足夠她喝一壺的。
“本姑娘今天不想和你一般見識。”
她說完便拉著蘇珉向春源池那邊走去,林昱舒欲要跟上前時,不料身后周潘卻來給他傳話了。
“侯爺,暮少爺那邊問話了,關(guān)于侯家和越家之事,要不要先動手?”
“不用?!敝灰娏株攀婷碱^一挑,“我自有安排?!?p> 他細(xì)長的丹鳳眼內(nèi)眸波流轉(zhuǎn),漫不經(jīng)心的望著春源池內(nèi)的荷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緩緩道:“周潘,你家主子都回來了,還打算跟著我嗎?”
周潘聽了這話身子一顫,竟冒了些許細(xì)微冷汗。
“侯爺...是信不過周潘?”
林昱舒默不作語,用那扇子輕點(diǎn)著另一只手。
周潘急忙彎腰,兩手拱向前道:“周潘從跟著侯爺?shù)牡谝惶炱?,便是侯爺?shù)娜?,還望侯爺能明白屬下的忠心?!?p> “你記住這話便好?!绷株攀孑p笑道:“我這算是給過你機(jī)會了,日后若想要回去,可沒那么容易了?!?p> 之后便邁著閑散的步子離去了。
周潘點(diǎn)頭應(yīng)著,再抬起身子回過神來時,背后已濕了大半。
他知道侯爺有個賴皮的習(xí)慣,凡事都會大度的給別人一次選擇的機(jī)會。說是機(jī)會,其實(shí)并沒有明擺著告訴,反倒是事后報復(fù)完你,才會淡淡的說上一句,“我給過你機(jī)會了,是你沒把握?!?p> 他望著侯爺懶散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周潘不是侯府里的人,他當(dāng)年本是暮家的人,是暮家二小姐暮容也就是四王妃的暗衛(wèi)。十七歲那年,二小姐居然跪著求他,讓他將皇太孫蘇長尋掉包帶去許州。
雖然他當(dāng)時不解其意,但還是照做了,誰曾想那是居然是最后一次見到二小姐。他走了才兩個月,那四王府竟然被大火燒燼,什么都沒剩。
他和其余暗衛(wèi)在許州呆了數(shù)月,才終于盼來了懷著身孕的大長公主來此為林侯吊唁。
這一晃,居然過了十九年。
灼灼驕陽伴著秋風(fēng)徐徐,在這靜謐的午后,不由得心生一絲煩躁。
林昱舒走了許久卻沒看見他們二人的身影,面上的神情愈加凝重了起來。
不會是,池塘?
他緊忙加快了步伐走進(jìn)了池塘那邊,果真看見一大朵荷葉舉過頭頂?shù)奶K珉,圓滾滾的活像個吉祥物,而俞霜兒卻不見了蹤影。
“阿珉,她呢?”
“她?”
蘇珉聽了話后,指了指自己身前的那雙小巧的綠色弓鞋和羅襪。
林昱舒一愣,那家伙怎么把鞋襪給脫了,不會是...進(jìn)了池塘?
他緊忙走上前去,在那碩大的荷花叢里細(xì)細(xì)地找著那抹瘦小身影。
那叢叢的荷花緊緊挨著,哪里見什么人影?忽然花叢中一陣異動,林昱舒趕忙抬眼瞧去。
“小皇子,我抓到啦!”
只瞧她直起身來,袖子早已挽起,裙底也被打濕了,兩手抓著一只活蹦亂跳的鯉魚,欣喜地笑著,毫無形象可言。
“太好了,有魚咯!”
蘇珉也十分開心的向她那邊跑去,不料還沒跑幾步呢,就被林昱舒給提溜著勃領(lǐng),整個人都騰空起來了。
他冷哼一聲,“膽子倒是不小?!?p> 蘇珉顫顫巍巍道:“舅舅,那池塘水邊淺的很。”
林昱舒冷著臉把蘇珉放了下來,瞇眼瞧著俞霜兒向岸邊走過來。
午陽照在池水里,流光溢彩,那人卻毫不留情的蹚出層層水花來。
“嘿呦喂!”
俞霜兒眼瞧著快到岸邊了,誰知道那魚卻不聽了使喚,她一個心急,沒想到就把魚給甩到岸上去了。
這不甩才好,一甩就甩到了林昱舒的方向去了,正好砸中了那張本來就發(fā)黑的臉上,那魚重重的打了他一尾巴又彈回了水里,嚇得俞霜兒差點(diǎn)心都跳了出來。
蘇珉驚嚇地望著舅舅那張俊臉,上面全都是被魚甩了的池水,還有略微發(fā)紅的痕跡。
“俞霜兒!”林昱舒怒吼道:“你故意的?”
她被嚇得身子縮成一團(tuán),訕訕道:“怎么會呢,你得問這魚啊,我的腳又沒長在魚身上,問我做什么?”
“你你你...”林昱舒指著她,氣的話都話都說不利索,“你完蛋了!”
俞霜兒一看大事不妙,立馬沖到他跟前喊著,“我錯了!”還連忙掏出剛才那個帕子胡亂的給林昱舒擦著臉,內(nèi)心卻不安到了極致。
這下完蛋了,得罪了林昱舒,這日后還怎么混??!
他不會怕她把今日的事說出去而殺人滅口吧?
林昱舒十分嫌棄的推開了她的手,之后就絲毫沒有好臉色了。
俞霜兒哄著他,“您大人有大量嘛,這我不說,小皇子不說,就沒人知道了對不對?”
“您放心好了,這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皇子知?!?p> “再說了,您這張臉,依舊是十分俊俏?!彼o蘇珉使著眼色,“小皇子你說對不對?”
蘇珉?yún)s不解她意,直言笑道:“舅舅的臉像是被人扇了個巴掌?!?p> 此話一出,林昱舒的臉更黑了,他瞪著俞霜兒,恨不得要把她給吃了。
“這...”俞霜兒咬了咬唇,不知道該怎么忽悠下去,蘇珉說的的確沒錯,那臉上的確是有一道諾大的紅印。
“你倒是能耐。”
林昱舒忽然垂眼冷笑,嚇得俞霜兒指尖發(fā)顫。
“去,給本侯也摘上那大荷葉來!”
她驟然一愣,又趕忙點(diǎn)頭如搗蒜的要回頭。
他忽然又兇神惡煞道:“把帕子給本侯!”
俞霜兒真想一拳打在他臉上,真是事多!但是現(xiàn)在自己理虧,只好咬咬牙照做。
林昱舒坐在岸邊胡亂指揮著:
“不行,這不夠大?!?p> “不行,這太老成了?!?p> “這片嘛...”他摸了摸下巴,“還算湊合?!?p> 俞霜兒終歸是放下了那顆懸著的心,剛要上岸歇上一番,卻不想林昱舒又發(fā)了話。
“那蓮蓬看起來也是不錯的?!彼e著那片大荷葉揚(yáng)唇一笑,“阿珉想要嗎?”
阿珉興奮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還未上岸的俞霜兒則是叫苦不迭了。
“你不要太過分!”她咬牙切齒道。
“怎么,皇子和侯爺?shù)脑捘愣疾宦?,膽子倒是大得很!?p> 俞霜兒對視著林昱舒那冷眸,瞬間就虛了下來,只得認(rèn)慫去摘蓮蓬了。
“那邊那個!哎不對,是這邊那個!”
林昱舒抬手亂點(diǎn)著,她也只能照做,嘴里還不忘狠狠地咒罵著他,喪心病狂不得好死,日后愿他娶得娘子是悍婦,讓他一輩子受折磨...
折騰了半個時辰,直到林昱舒終于肯讓她歇了下來。
“小皇子呢?”
俞霜兒剛才凈忙著聽他使喚了,連蘇珉什么時候不見的都不知道。
“剛才見他太困,便讓周潘抱他回去睡了?!?p> “噢?!?p> 她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著,挽起袖子的兩只玉手撐在地上,雙足卻還插在水中,無意地撩撥著水面,掀起陣陣水花。
“你這副沒形象的樣子,回去之后,皇后也不會說你?”林昱舒問道。
“姐姐們通常不會怎么管我,五姐也是一樣?!彼牟辉谘傻幕卮鹬?,低頭瞧著自己泡在水里的腳,“再說,她性子向來溫和,又不會打罵我,頂多說上幾句?!?p> “為何不會管你?”林昱舒問道。
“她們每日都有自己的事情,我又不是和她們一個娘生的,何故閑來管我?”
“倒是有自知之明?!?p> “那還你用說?!?p>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抬頭對視著林昱舒,“那你呢,為什么要和侯府分家?”
他面色依舊不改,輕佻一笑,“本就不是一路人,總不能因?yàn)橐粋€姓氏,而裝作和睦。”
俞霜兒先是一臉詫異,之后又恢復(fù)了神情,回過頭來垂眸說道:“也是。”
她在太傅府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呢?自幼喪母,除了有兩個姐姐對自己還行以外,就沒人對自己怎么上心,和林昱舒正是同病相憐了。
等等,和他同病相憐?她才不愿!
“那你為何又拒絕了和太傅府聯(lián)姻?”她扯開了話題,“在你眼里,太傅府就那么配不上侯府嗎?”
林昱舒抬眼一瞇,“你知道此事?”
“這是自然,整個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俞霜兒抬著了她那杏眼,逐漸湊近了他,直視其問道:“你不會還覺著這是什么秘密吧?”
林昱舒干咳了兩聲,回道:“借著侯府聯(lián)姻這種事,本侯豈能答應(yīng)?”
又道:“自己的婚事,自然由自己做主。”
俞霜兒一臉詫異,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也難怪那日皇上都被他氣到吐血了。
不過仔細(xì)想想,能說出這番話拒絕皇上的,這普天之下,也頂數(shù)一個林昱舒了。
她抬眼望去,池水至柔至美,清澈見底,碧色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