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眠長夜

　　快車的另一個名字叫做綠皮車，快車除了慢和擠之外，它的乘客還總喜歡帶特別多的東西。

　　吃的，穿的，用的，消遣的，每個人都是大包小包，看上去都不太像是來坐車的，倒像是來安家的。

　　我和夏雨秋比較幸運，買到了一排兩座的車票，等我們找到座位的時候，對面已經(jīng)坐好了一男一女。

　　坐里面的女人約莫三十歲，皮膚白皙，穿著單薄的外套和低領(lǐng)的毛衣。她抱著一只碩大的雙肩包，靠在車窗上睡著了，她的腳下還躺著一只同樣睡著的行李箱。

　　女人的腳沒有地方放，就直直地從箱子上面伸了過去，一直伸到了對面，我的位置上。

　　外側(cè)坐著一條大漢，雙手抱在胸前，低著頭，不知道是在休息還是在思考。大漢腳下放著一只超大號的水桶，他的腳自然也沒有地方放，就放進(jìn)了水桶里。

　　這情景讓我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弄醒那女的，就對夏雨秋說道：“我站著算了，反正幾個小時就到了?！?p>　　夏雨秋道：“你傻??！明明買了坐票為什么站著？”

　　說完，就去推了推女人的腳。那女的一看有人要坐，趕緊把腳收了回去。

　　但是我太大只了，座位空間本來就不大，還擠了一只箱子，腳根本進(jìn)不去。最后夏雨秋坐了進(jìn)去，我坐到了男人對面。

　　-

　　發(fā)車不久，對面的漢子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只大臘雞啃了起來。男人啃得起勁，雞肉上的白色油脂在他雙手的摩擦下融化，變得油光華亮。這條漢子也變成了一條油頭油面的漢子。

　　漢子啃著雞不過癮，又掏出了幾罐啤酒，遞給我們。我和夏雨秋連忙拒絕，那女人抽出一張紙巾，隔開罐子上的雞油，接了過去。

　　女人喝幾口酒，活絡(luò)起來，問道：“你們幾個也都是去上海的吧?！?p>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漢子啃著雞渾然不知，夏雨秋正低頭看書也沒有反應(yīng)，就剩我點了點頭。

　　但是女人顯然對身為同性的夏雨秋更感興趣，稍微提了提嗓門道：“小妹妹坐車還這么用功呢，你是大學(xué)生吧？”

　　夏雨秋點了點頭道：“已經(jīng)畢業(yè)在工作啦?！?p>　　那女人道：“你們大學(xué)生掙好多錢的吧！念書多了就是好，什么都會！不像我小時候沒怎么念書，去了上海也找不到活干，只能開開直播，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兩萬多塊錢。”

　　夏雨秋還沒有回答，旁邊啃臘雞的漢子剛撕下一大塊肉，邊嚼邊說道：“那你也不錯啦！現(xiàn)在錢可不好掙，我每天天沒亮就要起床去跑貨車，也就一萬出點頭?！?p>　　女人白了他一眼道：“就這么點錢還做什么呀？”

　　男人道：“沒辦法啊，我準(zhǔn)備給他干到過年，明年回老家去啦?！?p>　　女人道：“那你要想想辦法撒，回老家有個什么出息呀，一年能搞十萬不？這兒兩個大學(xué)生在，也不怕人家笑話?！?p>　　男人停下啃食，陷入了沉思，好像嘴邊的臘雞頓時一點都不香了。

　　女人不知道我和夏雨秋兩人加起來，也沒有那個被他看不起的漢子多。

　　她見我們不說話，以為我們不以為然，又繼續(xù)說道：

　　“其實開直播也有賺好多的，有些人她放得開，又會說話，哄得觀眾高興，一個月十萬也是有的?！?p>　　女人停頓了一下，把頭往夏雨秋那邊靠了靠，說道：“小妹妹，你模樣這么乖巧，也可以做主播的?！?p>　　“但是你們大學(xué)生都不怎么會說話，你要是能有點什么才藝，那就好了?！?p>　　夏雨秋臉上掛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表示自己不想做主播，也沒有才藝。

　　但是那女人還不死心，靠得更近了，說道：“就算沒有才藝也可以呀，有些主播就是發(fā)著呆也能把錢賺了?！?p>　　“你有沒有興趣試試?。课覀児菊跀U招，介紹一個新人就有五千塊，我拿了分你兩千怎么樣？”

　　夏雨秋搖了搖頭，突然站起身，表示要去洗手間。

　　趁著夏雨秋不在，我對女人說道：“她不會做主播的，她家拆遷在陸家嘴分了幾棟樓，每月租金就上百萬。她出來工作也就體驗體驗生活?！?p>　　我從沒去過上海，除了陸家嘴，也不知道上海還有別的地方。至于租金，則是按照南京郊區(qū)的租金算的。

　　幸好女人并沒有識破，只留下了一個震驚的表情。

　　夏雨秋回來之后，也沒有人再說話。

　　大家都因為貧窮，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

　　列車抵達(dá)上海的時候，剛過了凌晨四點。

　　這是個非常尷尬的時間，我們已經(jīng)沒時間找地方睡了，但是這個城市卻還沒醒。

　　夏雨秋道：“天馬上就亮了，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坐會兒吧。一會兒有公交車了，我們再坐車去悟鏡那邊?！?p>　　這一頓神奇的操作，犧牲一晚上的睡眠，省出了一天的房費。

　　既然作為姑娘的夏雨秋都這么說了，我一個純爺們自然不會有意見。

　　當(dāng)下兩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花了半小時出得站來，找到了一家肯德基。

　　夏雨秋抱著包坐到座位上，就開始睡覺。

　　我道：“你肚子餓不餓?。抠I點吃的把?！?p>　　夏雨秋道：“現(xiàn)在還沒到吃飯的時間呢，你餓的話，我這里的玉米還沒有吃完。”

　　-

　　一直到了六點，天色依然朦朧，絲毫沒有大白的跡象。

　　這時候夏雨秋醒來，輕輕伸了個懶腰，然后又從包里掏出個小袋子道：“你要不要洗漱一下。”

　　我一看，是酒店用的一次性牙膏牙刷還有毛巾，便道：“你哪來的??？”

　　夏雨秋道：“以前住酒店的時候薅的，每次出行都會帶著?！?p>　　兩人拿著東西，在衛(wèi)生間外的洗手臺簡單收拾一番。

　　夏雨秋雖然是個女孩子，居然比我還快，我抹完臉回到座位的時候，她不但已經(jīng)坐好了，而且還掏出了她的保溫杯。

　　對我說道：“你能不能幫我去要點熱水?。俊?p>　　我道：“這兒不賣熱水的吧。”

　　夏雨秋道：“點餐臺那里有的，我以前要過?！?p>　　我只得拿著粉紅色的杯子來到臺前，點餐的小姑娘大聲問我要什么，我小聲告訴她我只要一點熱水。

　　然后她攤了攤手，道：“開水爐正在清理，這會兒沒熱水。”

　　這讓我很開心，便擅作主張給夏雨秋買了一杯牛奶。

　　夏雨秋接過以后說道：“這兒的牛奶很貴的吧，我一會兒把錢轉(zhuǎn)你?！?p>　　我忙道：“不用不用，你的玉米和牙刷也不便宜呀?！?p>　　之后再沒有話，夏雨秋拿出她的書繼續(xù)看著，我繼續(xù)發(fā)著呆。

　　直到七點，天色才完全亮開，兩人查好路線，上了公交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