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輩?”黑衣人聲音有些發(fā)顫。
中年男人又笑著重復了一遍。
“閣下是陰鳩宗那位?”
黑衣人終于不抱幻想,破罐子破摔,瞬間硬氣起來,怒道:“老子就是陰鳩宗漳澤!”手上劍翻轉,氣力灌聚,一劍刺出,那道無形壁壘紋絲不動,如泥入大海。
“砰!”長劍落地砸在草上,雙手垂下,漳澤放棄了掙扎,嘲諷的笑笑,卻不是笑誰,而是笑前一刻的自己。摸爬滾打如此多年,見慣了江湖風風雨雨,這才坐上了十三賊之首!可只有漳澤知道,自己天賦比不上排名第二的付休,心性比不上宗主青睞卻修為尚低的公孫白。否則也不會賠上家當,換取一件可以遮掩氣機的物事,拎著把劍就敢來玄天宗,偷取那一尾有機會讓自己破境的云上魚。世事無常,前一刻還拿捏別人性命,此刻便任人宰割,自己闖蕩江湖這么多年,還是未曾看透,才是真正的可笑。
中年道袍男人笑了笑,小道與陰鳩宗果真有緣分,看來以后必然少不了走上一遭。
四周靈氣流動變緩,中年道人面色不變,說道:“貧道近日遇一僧人,論道輸了,承諾百日內不沾染血腥,所以你可以活命。”
漳澤只是短暫的眼神明亮片刻,又暗淡下去,這修為高深的道人不殺自己,不代表玄天宗不殺自己。
哪成想那中年道人一句話,就讓漳澤神色激動。
“當然,把拿走的東西留下,玄天宗如何為難你,我不去管,也不留你,貧道求個隨緣?!?p> 漳澤二話不說,取出腰間一個袋子,匆忙擲出,中年道人不見如何,袋子便自行飄蕩至顧西窗旁。道人對著顧西窗開口道:“姑娘今日輸?shù)牟辉?,云上魚物歸原主,日后與此人生殺,算是后仇如何?”
顧西窗點了點頭,沒有別人救了性命還得寸進尺的道理。
中年道人揮揮衣袖,一個葫蘆便落到手中,好生打量起來。漳澤眼神慌張,卻不敢開口,耳邊傳來道人笑聲。
“哈哈哈,這葫蘆如今,也算物歸原主?!?p> 漳澤心下大駭,猜出了此人身份,更加不敢妄言,只是說道:“前輩,這養(yǎng)劍葫乃是晚輩偶然在塵世所得,絕不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今日遇到前輩,便是冥冥天意如此?!闭臐呻m然不是劍修,卻是知道這養(yǎng)劍葫蘆的來歷,這葫蘆本就被下了禁制,外人根本看不出是一個養(yǎng)劍葫蘆,縱然在陰鳩宗內,宗主和那五個老鬼也從未懷疑過自己隨身攜帶多年的這枚葫蘆會是一枚從白帝城流落在外的養(yǎng)劍葫!
漳澤痛失寶物,此刻竟也不覺得難過,只覺得理所應當,雙眼躲閃的看向道人,想要死死記住那張面孔,老子也是見過白帝城主的人了,傳聞白帝城主嗜殺成性!雖為道統(tǒng),行事卻是讓許多魔宗之人自愧不如,偏偏修為高的可怕,亦正亦邪。他奶奶的,從白帝城主手下活命,有幾個人?
中年道人看著漳澤有些怪異的目光,似乎有些虔誠,狂熱?莫非這葫蘆的真正主人來頭不小,是個魔宗巨擎?管他的!小道看到便是緣分,天授不予,反受其害!古人誠不欺我!
月色被烏云掩去,漳澤察覺到四周無形牢籠散去,剛要開口,便奪命而逃!渾身氣力都用在了逃命上!耳畔間回響著一道如附骨之蟲的聲音。
“我突然改注意了,一刻鐘后,逃不出千里,你就死?!?p> 那道黑衣人影轉瞬之間就遙遙遠去,山下有個釀酒的年輕人,哼著小調,有些尿急,走到一處雜草叢生的地方正要釋放一二,驀然一股涼風從旁邊吹過,一道黑影一閃而逝。年輕人停止剛要解開褲帶的手,故作鎮(zhèn)定的轉頭,嘴上呢喃道:“道德真君……真武大帝……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快退去……”,步履蹣跚的走到泉水旁,一把拽起酒壇,以平生少見的速度往酒肆跑去。
山涯院子里,顧西窗拱了拱手,自報家門,極為落落大方。
“晚輩玄天宗顧西窗,謝過李前輩救命之恩!”
顧西窗先前只聽到這神秘前輩姓李,當然不會想漳澤那般多想,猜測極端,只覺得這人要么是云游至此的前輩高人,要么是宗內某位師叔師伯的好友。
中年道人笑了笑,說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玄天宗,還能有你這么個先天劍體,可惜未入洞虛境界,一日不曾領悟劍意,也無甚大用,屈才了。我有一部劍訣,可助你百日突破洞虛境,小煉先天連體,你要不要,前提是脫離玄天宗,拜入我門下。放心,我雖不是劍修,比起你那個玄天宗掌門的師尊,更會教人?!?p> 顧西窗神色為難,微微張開朱唇,似乎是沒想到這位前輩會突然說出這么一席話,她當然不會因為一道劍訣就背棄師門,正要開口解釋拒絕,哪成想前輩眨了一下眼睛,就像惡趣味達成的孩童一般,笑道:“哈哈哈,開玩笑的。世上哪里有不是劍修之人比劍修更懂劍修?!?p> 顧西窗抿了抿嘴唇,呆呆的看著那個修為高深的前輩,豐神俊逸,耳邊雙鬢微白,沐浴月色下,嘴角帶笑,好似神仙中人。這位面容絕美,天賦極高的玄天宗大師姐,一時有些癡了。
中年道人見顧西窗不說話,只得又開口道:“怎么,是真的要拜入我門下?劍訣倒是真的有?!?p> 顧西窗回過神來,匆忙搖了搖頭,低頭調整了一翻神色,苦笑道:“晚輩自小生長于宗門,師尊更是待吾如女,萬萬不可做此想法?!?p> 中年道人點了點頭,獨自走到涯邊,是剛才那黑衣人逃竄之處,背對顧西窗,輕聲開口:“修行路長又遠,才漸登高,又欲登高。你覺得那陰鳩宗漳澤該不該死?”
顧西窗站到張青渡背后,開口道:“偷竊本宗云上魚,生邪欲欲殺人,此前定然殺人無數(shù),該死。”
張青渡繼續(xù)說道:“這就是儒家學問落在世俗王朝的原因了。無非在于規(guī)矩二字,至于為何魔宗更多與道門不合,又在于求真二字?!?p> 顧西窗聞言茅塞頓開,笑道:“李前輩更像一位儒家夫子,模樣……模樣也像?!?p> “很多人都這么說?!?p> 顧西窗突然想起來,疑惑道:“前輩學究天人,剛才李前輩說的與一僧人論道而輸,不知是哪位佛門大德?!?p> 張青渡沒來由的神色暗淡,只是不易察覺,灑脫的笑道:“是一個老頭,大字不識兩個,天天就躲在寺廟里敲木魚,仗著年紀大,就會欺負晚輩,我那是讓著他?!?p> 顧西窗嘴角翹起,覺得與李前輩獨處很是心悅,不用像面對其他宗門師叔那般拘謹。
“前輩,是途徑此處還是?”
“我來看看我弟子。”
“前輩弟子在玄天宗?”
“叫張青渡,我還未曾傳授他道術,前些天才上山,我最近要遠游海外一次,照顧不了。”
顧西窗點了點頭,前些日子的確有一個人拜入宗門,她見過一次,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年紀不大,十一二歲。顧西窗領她去了住處,那女孩還問過他青渡哥哥住在哪里,想必就是此人了。后來她也問過,據(jù)說是一個沒什么天賦的少年,才入宗門就被安置在了藥園,沒想到竟然是前輩的弟子。
“定然會幫前輩好生照看。”
張青渡點了點頭,見目標達成,道了聲謝,身形飄然而起,遠游而去。
顧西窗原地駐足許久,突然笑了起來,聲如銀鈴,氣機恢復過來,一腳蹬地而起,上得涯去。
一支手突然出現(xiàn)在涯邊,一個瘦弱人影翻滾上來,躺在涯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李長君自然就是張青渡,李長君是五百年前一個逍遙道人的名字,估摸著死了幾百年了,也不會有人記得。
要是那顧西窗在停留一會兒,自己非斷氣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