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回答棄，眾人立刻就聽到一陣哭嚎和怒罵聲傳了過來。
空中的陰云此時沉得直壓下來，幾乎要憋破了一樣泱泱發(fā)著烏青。那黑紫色的云肚子里有隱隱的亮光在翻滾，東邊一亮，西邊一閃。終于，一道極亮的光捅破烏云，蛇一般從天幕上游弋下來，直落地面。洞里人人臉上都是一亮，錯愕和害怕還沒來得及化成尖叫，就聽到一悶雷轟然炸開。
咔嚓嚓~~~轟隆~~~~~啊~~~~~
最后這一聲人的叫聲來自洞外。巫鴆和棄對看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洞口的栗色馬先受了驚，抖著腿不停地打響鼻，前蹄提起又放下，踩得泥水四濺。
可不能讓馬跑了。棄把塊皮子蒙上頭就要去安撫這畜生。他左腿剛邁進雨里，巫鴆就拽住了他的右胳膊。棄往后一個趔趄歪在小五身上，巫鴆往外一指：“看?！?p> 就見不遠處的坡下，一個大泥團子在地上艱難蠕動著。地上溝滿濠平，滿是泥水樹葉。大雨穿破樹冠砸在地上，漸漸把那團掙扎的泥塊洗出了個人形的輪廓。棄剛想說話，就被姒兒一聲尖叫打斷了——
“肥肚叔?。?！”
那個亂七八糟的泥團正是肥肚。
姒兒跑過去，但是一看見肥肚的臉就嚇得跌倒在泥水里——那張胖臉碎了一半，碎裂的骨片僅僅被一層皮包裹著。棄一把抱起姒兒塞進姬蘭懷里：“別看！回洞里去別出來！小五！你也回去！”
喝退三人，他蹲下想扶肥肚，一湊近才發(fā)現(xiàn)這人已經(jīng)救不得了：右臂左腿都已折斷，內(nèi)臟怕也已碎裂。渾身傷口處處見骨，血水在雨地里淌成了條赤色小溪。
巫鴆頂著塊獸皮趕來，看見那“小溪”便搖搖頭，一點要施救的意思都沒有。棄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忽然肥肚一陣抽搐，勉力張開了僅剩的一只眼。一道白亮亮閃電劃過天恐，他看到了巫鴆。
“救……救……”他向巫鴆伸出左手。棄握住他，輕聲問:“大哥，出什么事了？”
肥肚眼里只看著巫鴆：“救族人……族長……”棄趕緊問：“什么意思？他們在哪？”泥團子拼力指向身后，再一張嘴，鮮血堵住了喉嚨。他連一聲咳嗽都沒發(fā)出來，往下一趴就沒了氣。
又一道閃電，世界有一瞬間慘白。巫鴆瞇起眼分辨著肥肚指的方向，忽得踢了棄一腳：“別管他了。你趕快帶著姬夫人他們躲起來，我過會兒就來。”沒等棄做反應(yīng)，她已經(jīng)輕飄飄的上了土坡，頂著獸皮的身影一閃就不見了。
“要死??？！”棄想追上去又放心不下洞里那仨人，只好跑了回去。只一個勁的腹誹：死妖精怎么那么好事！
大雨不歇，嘩嘩的單調(diào)雨聲里，兵刃聲漸漸凸顯出來。巫鴆仔細辨認著，腳下不停：這不是石木兵器，這鏘鏘相擊聲是銅器打在石頭上！是殷人？可他們干嘛對這幾個無家可歸的流浪羌人窮追不舍？
難道這幾個人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巫鴆擦了把雨，覺得很好玩。
然而不遠處的情景一點都不好玩。
兵刃聲就從這片樹林后傳來，那是一片凹地。巫鴆躲在一棵大槐樹后向下看，第一眼先看到了老族長。
兀瞪著眼睛，打著縷的胡子和著泥水糊在臉上。眼睛怒視著巫鴆，臉頰下是另外4個族人的腦袋。巫鴆移開視線，看見兀的無頭身體趴在凹地另一頭，脖頸處的切口粗糙不平。
越過那幾具尸體，5個身著皮甲的殷人士兵正打翻一個漢子。這漢子還要掙扎，旁邊一個手持銅鉞的殷兵發(fā)一聲喊，這些殷兵立刻死死按住他。其中一個揪住那漢子的頭發(fā)露出脖頸。一道閃電劃過，那棕色的脖頸在一片雪亮里耀眼極了。持鉞的殷人獰笑一聲，趁電光還未消失殆盡，掄起銅鉞猛的砍下。
“不?。。 ?p> “咔嚓”，骨頭劈斷的鈍響，滿世界的炸雷聲?！班弁ā保祟^落進泥水濺起的小水花，軀體倒地的無用掙扎。
“沫二叔！！”一個渾身是血的羌人掙扎著要撲過去，卻被幾個殷兵死死按住。巫鴆瞇起眼，那張臉被揍得變了形，左半邊腫脹青紫。她看了半天才認出那是馬羌族長的兒子牤。
“我殺了你們?。⒘四銈儯。 睜纳ぷ右呀?jīng)吼破，聲音聽起來嘶啞不清。
“閉嘴！”一個倒拖銅戈的年輕人踹了他一腳。
持鉞的殷兵走過來，拿鉞柄戳著他的腦袋打量。左右看不出個究竟，只得向那年輕人詢問：“旅邠大人，你確定這個就是蒙侯要的逃羌？”
被稱為旅邠的年輕人連連點頭：“就是他，我親自跟了他好幾日，錯不了?！?p> “不是說這逃羌帶著個小男孩嗎？怎么沒看見小孩？”
沒等旅邠回答，跪著的牤開口了：“什么小男孩？”
“閉嘴！”旅邠操起銅戈砸在他脖頸處，牤應(yīng)聲趴倒。旅邠沖他啐了口唾沫，回頭對那殷人親熱點個頭：“行韋見諒，姬某實在是生氣。這畜生滑著呢，在這林子林跟我兜圈子轉(zhuǎn)了這幾日，搞得我旅中眾人抱怨連天，有些個都犯了腹疾。要不是您趕來協(xié)助，怕是現(xiàn)在我還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頭轉(zhuǎn)呢！”
他一面說，一面攬住行韋的肩膀往一旁走。倆人一轉(zhuǎn)身，那幾個邠旅的士兵立刻開始捆人，木頭會意，用皮條給牤的嘴巴勒了個結(jié)實。行韋不習慣對方這突然的親密，還是回頭看著那羌人。
左射亞再三叮囑要驗明身份之后再殺，可不能搞錯了。
當日蒙侯與這逃羌對戰(zhàn)，他的行排在后面并沒見到其人模樣。韋族不過是個殷地小族，帶來的族兵只有100人，勉強攢成一行。早就聽說蒙侯軍中有個叫舌的左射亞與自己同樣是小族出身，行韋就存了巴結(jié)的心思。后來舌居然點了他來追逃羌，行韋可真是大喜過望。
所以才不能出錯！行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旅邠做個平揖：“請旅邠見諒，屬下得再確定一下?！?p>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姬亶有些著急，這人不好糊弄，可別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