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伸手在巫鴆脖子上一撣,一只飛蟲被彈了出去。巫鴆動(dòng)也不動(dòng),那只手呆了一呆,到底垂了下來。
沉默片刻,棄笑道:“就是條狗,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個(gè)埋骨頭的地方。我一大活人,用不著連做個(gè)夢(mèng)都得告訴你吧。再說你真的很奇怪,巫女的本份不是治病祈雨嗎?怎么那么好事兒,哪哪都想打聽,連一群落魄羌人都不放過?!?p> 剛說完,巫鴆便猛一拽他。棄以為要打架,不料巫鴆只是湊到他臉前,語帶嘲弄地說:“就憑你,還殺不了我。”她的嘴巴正對(duì)著棄的鎖骨,棄只覺脖頸上一股股的熱氣呵得發(fā)癢,可又不肯后退,只得閉上眼忍耐。
巫鴆甩開他,往前面走去,邊走邊道:“各族的細(xì)碎小事,拼湊起來也就是天下大勢(shì)。你那些事先存在肚子里,哪天我若用得上,你再告訴我。”
“我要是不說呢?”
“那你就能嘗到活剝皮的滋味了。相信我,一定能讓你能活著看見自己整張皮掛在眼前?!?p> 棄瞪著她,那張美麗的臉就這么若無其事地說著血腥十足的話,真沒法想象她方才居然能睡得那么安靜無害。巫族人都這么不正常么?
“走吧,天不早了?!蔽坐c牽著馬走過來把韁繩遞給他:“小五呢?”
這一說棄才想起來半天沒見那娃娃了,趕緊大叫:“小五!小五!該走了!快回來!”
呼應(yīng)聲從身后傳來,二人回頭。就見小五跑得氣喘吁吁,身后還跟著兩個(gè)人。一到巫鴆身前,那倆人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大的那個(gè)嗚咽著開始磕頭:“巫女大人,請(qǐng)你帶上我們母女倆吧!”
原來是離嫂子。
馬羌眾族不善農(nóng)耕,畜牧打獵受氣候影響很大,常出現(xiàn)斷糧饑荒。為了保證部落繁衍壯大,羌人中便有風(fēng)俗:若長(zhǎng)兄早亡,弟弟就要娶嫂子過門,連同哥哥的兒女牲畜一同繼承下來。如此來保證家中血脈不絕,人丁興旺。
離嫂子一清醒過來就意識(shí)到了這一點(diǎn)。她和丈夫感情甚深,實(shí)在不愿嫁與牤。于是慌忙之中便拉著女兒來投靠巫鴆。
這母女倆跪得實(shí)在可憐,離嫂子白著一張臉低頭垂淚,姒兒怯生生挨著母親,這樣子讓人實(shí)在沒法拒絕。棄一把拽過小五,大手捏著男孩耳朵:“誰讓你帶她們來的!”
“疼疼疼疼……可是……那個(gè)嬸子哭了呀……總不能讓她一直哭??!”小五唧哇亂叫去掰棄的手。
這倒霉孩子!越亂越添亂!棄踹了他一腳,雖然同情她們的遭遇,可是自己這身份實(shí)在危險(xiǎn),連小五都不一定保得住,實(shí)在不能再帶上倆累贅了。他正想著怎么拒絕,忽一瞥巫鴆的臉色,心中立刻安定下來。不著急,這巫女才不會(huì)同意呢。
果然,巫鴆回絕得很直接:“滾?!闭f完扭頭就走。
離嫂子驚得張大了嘴,棄捂住臉:這也太直接了!眼見婦人面色更白頹然欲倒,他連忙上去攙扶:“對(duì)不住啊實(shí)在對(duì)不住,巫女大人她有要緊事,沒法帶上你們……”
婦人顫著嘴唇還沒說話,卻聽后面?zhèn)鱽硪宦暸穑骸罢咀。{你什么要緊事也不能這么無禮!”隨著這聲喊,一個(gè)人影從倆人身邊越過,直奔前面的巫鴆:“你站住!”一面伸手就去扳巫鴆的肩膀。
前頭的巫鴆膀子往下一垂,就地轉(zhuǎn)身甩手就是一耳光。
“啪!”
牤捂著右臉愣在那,他長(zhǎng)這么大還沒挨過女人的打呢。再看巫鴆,瞳孔里渾身都能冒出涼氣來:“滾?!?p> “你??!”牤的臉龐紅的能擰出血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一眼看見嫂子母女倆抱頭痛哭,那火氣噌一下又冒了上來:“她可是我族中大子之妻!你居然這么無禮!”
這次連回答都省了,巫鴆的黑眼球翻進(jìn)頭殼里面,一個(gè)大白眼對(duì)著他。眼看牤又要跳腳,棄趕緊叫小五扶住姒兒母女,自己上前勸架。
他架住牤的胳臂往后拖:“唉唉,小哥小哥消消火消消火。巫族的人就這脾氣,有話從不好好說?!?p> 巫鴆瞪他。
“再說巫女大人不是不幫忙啊,她實(shí)在是有要緊事得趕路,帶著這母女倆實(shí)在不方便?!?p> 棄笑得滿臉褶子,每個(gè)褶子里都透著真誠(chéng)。這一拉一揉,牤的呼吸略微平復(fù),斜著眼看他:“那她為什么不說清楚?你有資格替她回答嗎?”
“那當(dāng)然,”棄面不改色:“我可是她的奴隸啊。”
巫鴆翻個(gè)白眼,牤瞪著他那一腦袋纏傷口的葛布:這巫女什么眼神,就這半殘廢收作奴隸是等著埋他?
伸手不打笑臉人,牤一時(shí)也沒了話??墒巧┳用黠@不愿意嫁給自己,牤一直敬重兄嫂,當(dāng)然不想為難她,只是這巫女要不收留可如何是好。正沒奈何,離嫂子悠悠到了跟前,對(duì)巫鴆的背影行了一禮:“小婦人不敢耽誤巫女大人的事,能否問一下,大人是要往哪里去?”
“玉門山?!?p> 婦人眼睛一亮,又往前湊近了些:“那,中途是否會(huì)經(jīng)過邠邑?”
“不一定?!?p> 離嫂子慘白的臉龐泛起了紅暈,兩手一托就要跪下去:“大人,我母女絕不給您添麻煩,只求與您同路一段,捎帶我倆到邠邑就好。到了邠邑,我一定讓母族給您備好快馬乘車,送您回玉門山?!?p> 邠邑?巫鴆想了想:“姬姓周族的那個(gè)邠邑?”
“對(duì)”離嫂子眼眶一紅,低下頭去:“周族是……是我母族……”
“你是周族人?”
“是……周族族長(zhǎng)……邠侯……是我的父親,“離嫂子滿眼淚光:“我姓姬名蘭?!?p> 巫鴆挑起了眉毛。
不遠(yuǎn)處的一棵白楊樹上,藏在樹冠里的木頭使勁晃了晃頭頂那根枝椏。他壓低聲音喚道:“公子,公子?你看那是不是蘭公子??”
沒回應(yīng),木頭只得低了頭再看。深綠的葉子密密層層,從縫隙里看過去,那帶孩子的婦人越看越像9年前走失了的蘭公子,只是眉目頗為憔悴。
不一會(huì)兒,那群人大概說完了。肖似蘭公子的婦人帶著女兒跟那“羌人”和巫女一起走了。馬羌那小子看著他們的背影呆立一會(huì)兒,一跺腳轉(zhuǎn)身大步跑走了。
木頭又晃樹枝,茂密的葉子嘩啦啦一陣響:“亶公子,接下來怎么辦??左射亞不是傳信讓殺掉那逃羌嗎?蘭公子她……”
話沒說完,姬亶的臉露了出來,濃綠襯托著那臉色白煞煞的有些嚇人,木頭趕緊閉了嘴。姬亶滑下樹干,一走神跌坐在地上。木頭趕快出溜下來要扶,姬亶擺擺手,自己站了起來。
真是姐姐,想不到自己還能再見到她。姬亶向身后叢林中看了一眼,可是自己現(xiàn)在不能上前相認(rèn),后面那些殷人就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