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燈光在瞬間暗滅
鋒利的刀刃刺入心臟
舞臺的帷幕漸漸落下
戴著假面的觀眾鼓掌
那是欲望的扯線木偶
接連的陰雨天總是會讓人覺得自己要發(fā)霉了,所以我決到隔街的理發(fā)店走一走,換個發(fā)型,換個心情,其實我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剪發(fā),我想去見緹娜,隔街理發(fā)店里一個長的很漂亮的理發(fā)師。
不過很可惜,我去了才知道緹娜今天根本不在。但是給我做發(fā)型的理發(fā)師長的也很漂亮,我的心情才稍稍緩和了一點。我和理發(fā)師聊得很愉快,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我在說話,最后在快剪完的時候,我很熱情地問她要不要紋個文身,酷酷的。她微笑著告訴我:“不了,不過我男朋友可能需要,他最近一直跟我說想紋文身。”然后摘下了圍在我身上的理發(fā)圍布。我撅了撅嘴表示了一下自己的不滿。
我從理發(fā)店走出來的時候,天空上竟然掛著金色的太陽。照在半干半濕的地面上,空氣里好像還有氤氳的水汽。
穿過長街,我推開了我文身店的店門,門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綠皂的氣味撲面而來,這果然才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老師,有人在等你?!?p> “哦?還有什么人是你都不能搞定的?”丹尼是我最得意的學徒。
丹尼說那個人在我平時工作的房間等我,我很好奇,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翻看我放在桌子上的文身圖樣冊。他很奇怪,屋里的燈光本就黑暗,他卻依然帶著墨鏡。
他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從圖樣冊中抬起頭來。
“弗蘭克?劉易斯?!彼畔聢D樣冊起身。
“沒錯,我是。”
“瑞克?格內特。
“你好?!蔽腋樟宋帐?。
“這可能聽起來很瘋狂,但是我希望您可以答應幫我紋身?!?p> “文身不是什么難事啊?!?p> “我要紋的不僅僅是一個圖案,而是……”
接下來瑞克給我講述了他對于自身紋身的全部設想。他想在全身包括面部紋上骷髏骨骼的紋身,而且這僅僅是個開始而已。
“很酷啊!”聽完他的設想,我不由得興奮起來,我已經有幾年沒有干過如此巨大的工程了。我已經厭倦了千篇一律的惡魔之眼,和至死不渝的暗夜玫瑰。我想我終于可以開啟我的藝術了。
我問他什么時候開始。
他說隨時都可以。
我沒想到,我與他的這段合作,一開始便是三年多。
漸漸相處下來的過程中,我得知了他的許多故事。
他說他對紋身是真愛,很小的時候便開始了,他著迷于這種疼痛的浪漫。
在他五歲的時候就把身上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了帶紋身貼紙的泡泡糖上。瑞克跟我說起這事的時候,原諒我不厚道地笑了。
他十五歲的時候,被確診了腦瘤,醫(yī)生告訴他,他可能會死,或者就算活下來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會毀容。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可是他卻堅強地活了下來。我問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之后他在想些什么?那時他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臉,只能聽得到他說“我當時想什么?大概只有活下去而已?!?p> 所幸,移除腦瘤的手術很成功,我覺得是上帝也覺得他應該留在人間和我完成“大業(yè)”,又或者上帝他不愛文身。劫后余生反而讓他覺得人生苦短,短到來不及實現(xiàn)他的紋身的夢想。
彼時瑞克因為對于紋身的追求和熱愛,與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離家出走,開始了現(xiàn)在的生活,干起了洗車工,他拿著他領到的第一份工資在他的左肩紋下了第一個文身,擁有一個骷髏頭和一個十字交叉的骨頭的旗幟。這面旗子后來被我洗掉了,因為我覺得瑞克身上的文身和他都是一件藝術品,而那面旗子留著會是個敗筆。
我在他十九歲的時候認識他。在那個浩大的工程最終在他的身上上落幕的時候,他已經二十一歲了。
雖然合作已經結束,但他還是會經常來我的文身店坐坐,問我有沒有什么新的圖樣給他紋在身上,又或者只是拿瓶酒來跟我述說他的生活。我應該知道的,他只是太孤獨了,這說出來輕飄飄的兩個字放在他身上,卻是比文身帶給他的痛楚還要多。
“弗蘭克,你知道的,無論怎樣我都不可能要一份無聊的工作?!?p> “最近有好多人在街上找我合影,也有好多人叫我怪物,可是我不在乎,弗蘭克,我就是喜歡?!?p> 瑞克不僅僅做著洗車工的工作,他還跟他的小伙伴一起創(chuàng)建了一個朋克搖滾樂隊。后來他請我去看過幾次他的表演。我看著文著暗黑風格紋身的他,在地下酒吧不停閃耀的五彩燈光下隨著動感的音樂盡情的搖擺,沉浸在音樂里的他鮮活的就像是噴灑過水后綻放的玫瑰。
二零零八年,瑞克二十三歲。那一年的圣誕節(jié)的夜晚,天上飄著絨絨的雪花,而我正慵懶地躺在沙發(fā)上的時候?,突然收到了瑞克的電話?。自從三個月前他說他要去法國了之后,他已經很久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了。
“弗蘭克,快上街邊的報攤看看?!彼穆曇衾锸茄陲棽蛔〉募?。
“我不看報紙?!蔽也恢浪遣皇鞘フQ節(jié)吃多了糖果,讓我離開溫暖的房子去外面的報攤看報紙,我只想癱在柔軟的床上。
“不是報紙是雜志,我,我在雜志上?!?p> 我一下子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耙驗槭裁??打架?”
我聽到電話那邊的瑞克沒了聲音,緊接著傳來了電話忙音的聲音,他在跟我賭氣。
我笑了,放下電話,穿上衣服,下樓,去了離家最近的一個報攤。
我隔著一條馬路,在昏黃的燈光與飄飛的雪花中看見了對面的書店掛出的海報,上面是瑞克。他穿著一件西服外套的,側臉看著鏡頭,長長的睫毛覆蓋雙眼,像一個沉睡的暗夜王子。
我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我看到了,很美。
接下來的歲月里,瑞克開始了他的模特生涯,開始出現(xiàn)在各種時裝發(fā)布會上,出現(xiàn)在各種雜志的封面上。他火了,一瞬之間,紅的一塌糊涂。我很為他高興。他甚至被世界著名的歌手Lady?Gaga選中錄制專輯,從此“僵尸男孩”成了他新的稱呼。
我為他感到高興,他總算是找到了一份不無聊的工作,找到了璀璨的夢想和慘澹的生活之間的平衡點。
可是這樣的走紅也在他身后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他籠罩其中。
一枝獨秀的花往往沒有盛開到最后的運氣。他的生命在一點點地被蠶食。
二零一三年七月的最后一天,我的店門被推開,我看到瑞克從外面走進來。
“弗蘭克。幫我紋個文身吧?!彼穆曇籼撊醯南袷且粋€可以被輕易折斷的花苞,有一種病態(tài)的死亡氣息。
我以為他只是太累了,畢竟他現(xiàn)在工作很忙。我沒多想只是道了聲:“好?!北隳昧宋纳淼墓ぞ哌M了工作室。
我問他紋什么,他想了好久,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用右手食指在手腕的內側從左滑到右,然后說了一句,“就這里吧,就紋despair吧?!?p> 我工作的時候沒有說話的習慣,瑞克也是知道的??墒悄翘焖麉s在我即將完成的時候說了一句。
“弗蘭克,我好累啊?!?p> “你每天那么忙,當然累,你該給自己放個假?!比鹂藳]再說話。
他推開門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轉過臉說,“弗蘭克,明天來我家一趟吧,送我一程?!?p> “好,你又要飛去哪里工作?”
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可是還沒等我問出疑問他就已經消失了。
“走的真快。”我念叨著收起了工具。
第二天,是八月一號,手機提醒我這個月的十三號是瑞克的生日。
我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總覺得忘了什么事情,刷牙的時候猛然想起瑞克昨天對我說的話,想起他昨天并沒有告知我時間。我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卻沒有人接。
我急忙出門跑去了他家里。雖然瑞克現(xiàn)在掙了很多錢足夠他買一個新的公寓住,可他說,他還是喜歡蒙特利爾的這座在火車軌道旁的房子,他喜歡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我在他家門口敲了好久的門,卻沒有人應。我彎身,掏出了地毯下面的鑰匙。
客廳里沒有人,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離開了,繼續(xù)像房間里面走。
瑞克臥室的房門虛掩著,我推開門,看到了躺在白色大床上的瑞克,他的身下鮮紅的血似藤曼一樣妖嬈、蜿蜒然后遍布整個房間。
我感覺自己也被這藤曼糾纏地喘不過氣來。
我報了警,警察從瑞克的房間里找出了一封給我的信,黑色的信封用銀白色的蠟封封的好好的,我沒勇氣打開。
后來我去參加他的葬禮的時候,看到了他那個被一刀兩斷的despair,雖然當時它已經被縫合,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他留給我的那封信,我沒敢看,因為我原本可以挽留他的生命,但是我沒能那樣做,他最終還是死掉了,就死在我面前,他給過我無數(shù)的暗示,而我卻沒能救他。
后來,我把我關于文身的一切全都一把火燒掉了,包括那封信。我記得他,可我也想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