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矯情
門外的鳴笛聲漸漸遠去。
稍微間隔一會后，柳雨珊拎著端盤回到了房間，由于手臂的顫抖，里面的碗碟發(fā)出輕微的動靜。
她默默咬著牙將端盤放到矮桌上，取過小碗盛出小半碗雞湯，再取過湯匙，才端著來到床邊輕聲詢問。
“沒問題吧？”
妧曉花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還行……”
柳雨珊便擰著眉頭坐到床沿，顫顫巍巍地打著雞湯，細心地吹散熱氣，慢慢喂她喝下。
喝完后，妧曉花有氣無力地笑。
柳雨珊卻仍是默然無語，取出手帕擦了下她的嘴角，返回桌邊盛過溫度剛好的小米粥，回到床邊繼續(xù)喂她。
子車樂自然是松了口氣，也由于這件事畢竟是親身經(jīng)歷，反而很是冷靜地察覺到古怪。
畢竟連那兩位學(xué)姐都由于擔(dān)心，而來過很多次。
而柳雨珊既然能在不發(fā)出動靜的情況下，直接進入家中，若不是有著大門的備用鑰匙，便是知道藏匿鑰匙的地點。
能達到這個程度，說明妧曉花十分信任對方，兩人之間的友誼也遠超旁人。
然而，身穿同樣校服的柳雨珊，卻沒在知曉情況后的第一時間趕來，反而只在打了三天電話，發(fā)了三天短信的狀況之后，才由于太過擔(dān)心而來觀察情況？
再加上端盤之中的燉雞，小米粥，兩串葡萄，山楂丸，還有些感冒藥和胃藥。
的確很是貼心，但正是由于太過符合現(xiàn)況，反而讓這整件事透著幾分古怪。
子車樂不免盯住了柳雨珊的臉，卻還是只能苦惱地搖頭，拋掉了為數(shù)不多的那些可能性。
畢竟這奮不顧身撞開房門的舉動，和神情上的擔(dān)憂，的確不是作假，可這樣一來……又究竟是哪里不對？……
在他苦苦思索的時候，柳雨珊已經(jīng)再度盛來些許雞湯喂過妧曉花，接著硬將兩顆葡萄塞進她嘴中。
妧曉花感到連咀嚼都十分困難，但看到柳雨珊嚴(yán)厲的眼神，也只好忍耐下來。
將食物咽下，她便開口道歉。
“抱歉…我”
“不許再道歉……”
“……”
“也不許再道謝了……”
“嗯”
柳雨珊無視她愧疚的眼神，帶著痛心，輕輕觸碰她手臂上帶著些許黑色的繃帶。
“傷口感覺怎么樣？”
“沒事，有些癢而已?！?p> “……該是在恢復(fù)的原因，等我一會?！?p> “嗯……”
柳雨珊便起身去樓下拿取急救箱。
“哈啊……”
妧曉花剛想起身換個位置，卻立刻發(fā)出一聲痛呼跌坐回去，感到渾身疼痛且極其僵硬，眼前更是天旋地轉(zhuǎn)，差點沒把剛才吃下的東西一股腦吐出去。
「幸好是坐姿，也因為是床上，沒有壞死也沒有損傷到神經(jīng)，不然只能立刻送到醫(yī)院了?！?p> 子車樂在苦思無解而放棄后，認(rèn)為應(yīng)該對現(xiàn)況進行說明，好讓她知曉這類行為的嚴(yán)重性，以作警示。
「不會那么嚴(yán)重吧？」
雖然半信半疑，但妧曉花的確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幸好柳雨珊此刻不在房間，若是看到她現(xiàn)在的表情，必然會更為擔(dān)心。
「進醫(yī)院可是直接截肢，下半身全部。」
「別嚇我啊……」
聽到這句話，妧曉花才有些后怕起來。
子車樂卻是頗為無奈地搖頭。
「這可是常識，我親愛的憑依對象?！?p> 「……哦?！?p> 還以為會毫不留情的吐槽呢，居然就只是這么輕描淡寫的回應(yīng)？
子車樂眨了眨眼。
柳雨珊這時已趕回了房間，將急救箱放在床邊，卻由于看到妧曉花隱藏不住的痛苦神色，暗暗握緊了拳。
“真的就這么坐了三天？”
“……嗯…………”
“……唉，這不讓人省心。”
說著上床走到她身邊，盡量將動作放得輕柔，幫著她挪靠在床頭。
雖然妧曉花疼得直咧嘴，柳雨珊卻沒有再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在看了一眼傷勢后，便從急救箱里取出剪刀，開始處理起繃帶。
「嘖嘖~真是個好女孩，典型的賢妻良母型呢?！?p> 妧曉花先是一愣，便立刻怒斥起來。
「不許打我閨蜜的主意！」
「想打也沒辦法啊。」
「也就是打了？」
「可以的話，我想狠狠打你?！?p> 子車樂惡狠狠地回了一句。
若不是妧曉花先前在刺激與安慰中恢復(fù)些許，恐怕子車樂早已經(jīng)確實地收拾她一頓。
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到能夠如同條件反射一般，準(zhǔn)確地將手指放到那顆按鍵之上。
「流氓，變態(tài)，禽獸」
「停！別每次都來這套。」
柳雨珊此時已經(jīng)將繃帶全都剪掉，放在一旁，擰開消毒液瓶蓋后，取過一張毛巾墊在妧曉花手臂下。
卻突然表情呆滯地愣住。
“雨珊？……”
“他對你很重要？”
柳雨珊沉默片刻后，突然開口詢問，并趁妧曉花愣住的瞬間，將消毒水一股腦地倒在傷口上。
“嘶！！~~”
妧曉花自然是立馬倒吸冷氣，身體緊繃，再度感受了一次深入骨髓的酸痛。
“雨珊……你是故意的吧？”
“死不了。”
柳雨珊表情和語氣都變得有些冷漠，繼續(xù)著手中的動作。
“你在生氣嗎？”
“……”柳雨珊手中微微一頓，“你能找出一個我不會生氣的理由嗎？”
妧曉花張了張嘴，低頭沉默。
“他對你很重要嗎？”
柳雨珊卻沒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繼續(xù)問了一遍。
妧曉花繼續(xù)沉默了好一會，才抬起了頭。
“不是這樣的……”
雖然柳雨珊連頭都沒抬，只是專心處理著傷口，妧曉花也知道她的意思，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可以救下他的……因為我的遲疑……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你是想當(dāng)救世主嗎？！”
「你真想當(dāng)救世主嗎？！」
柳雨珊說出這句話之前，嘴里先是傳出了牙齒劇烈摩擦在一起的聲音。
子車樂卻幾乎忍不住狠狠給自己一拳。
“我……”
幾乎同時而來的質(zhì)問，妧曉花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還是將傷口處理完畢的柳雨珊，神色凝重地盯著她的眼睛，帶著滿腔怒氣先行開口。
“知道我為什么今天才過來嗎？”
子車樂立刻豎起了耳朵。
妧曉花不明所以地搖頭。
“因為我所認(rèn)識的妧曉花，是在面對滿是唾棄的流言蜚語時，也能夠傲然地用一個冷笑，就將對方打得啞口無言的人?！?p> 柳雨珊神情堅毅，眼眶卻已微紅，淚水在其中打轉(zhuǎn)。
“……”
“是一個，在僅僅十三歲時，就美得蠻不講理，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卻已經(jīng)堅強得連背影都能給他人帶去救贖的人！”
淚水沿著柳雨珊的臉頰滑落，她卻只是死死地盯著妧曉花的眼。
那是怎樣才能述說的神情？……
那眼里的光芒，又是不是自己已經(jīng)遺忘的光芒？……
“雨珊……”
“而不是一個躲進黑暗里，蜷縮在床角，甚至忘記如何抬頭的膽小鬼！”
妧曉花內(nèi)心受到的沖擊，絕不比眼看著事故發(fā)生時弱。
反而更為猛烈?guī)追帧?p> “因為遲疑而沒能救下他……所以不斷地自責(zé)，不停地懊悔……卻由于承受不住這份悲傷，痛苦，在迷茫和不安里漸漸感受到恐懼的時候……”
柳雨珊聲身劇顫。
“就懦弱得想用同樣的方式逃跑嗎？！”
“我沒有??！”
“那就活下去啊?。 ?p> 啪
柳雨珊怒喝之后，根本不顧妧曉花的狀態(tài)，猛然抬手在她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帶著這份不甘繼續(xù)堅強地活下去啊??！活得像我所認(rèn)識的那個妧曉花?。。 ?p> 「哇哦！」
子車樂被嚇了一跳，嘴角隨著冷顫猛烈抽搐。
打得可真夠狠的……
也絲毫沒給我面子啊……
妧曉花呆滯地捂著臉頰，漲紅著臉，淚水不?；?。
她猛然起身抱向柳雨珊。
雖然她渾然不顧疼痛，但由于不聽使喚，連帶著對方一同滾落在地。
即便如此，柳雨珊也只是皺了下眉頭，便沒再說話，任憑妧曉花將頭埋在她懷中，雙拳斷斷續(xù)續(xù)地用力敲打著自己的后背。
…………
…………
房間里的光線漸漸泛作橘紅色。
妧曉花早已停下動作，闔眼睡去。
柳雨珊這才睜開眼，輕輕掙脫，忍著痛苦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床上。
做完這一切后，她才神色委屈地跪坐在妧曉花身邊，帶著哭腔對著她的睡顏抱怨起來。
“就不能輕一點嗎？你個笨蛋……”
先前撞門的時候，她的雙肩就幾乎失去了知覺，雖然妧曉花擊打后背的時間并不長，但很是用力，估摸著都有些青了。
她的確很堅強，畢竟一直忍耐到此時，才露出了這個年紀(jì)的少女應(yīng)有的嬌柔。
柳雨珊此刻也很想直接躺到妧曉花身邊，陪著她好好睡一覺，但看到由于急救箱翻轉(zhuǎn)而散落一地的物件，使得房間看上去顯出幾分狼藉，只好幽幽嘆氣，帶著痛楚起身收拾起來。
收拾完畢后，也并沒有留下，而是為妧曉花蓋好被子，接著在她額頭輕輕一吻，便有些不舍地離開了。
然而在她離開沒多久，妧曉花就悠悠睜眼，盯著房門在心里打趣起來。
「不是我說誒，你那么在意雨珊，卻沒對剛才那個異?？蓯鄣谋砬楂F性大發(fā)？」
「你究竟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
「當(dāng)然是十分流氓萬分變態(tài)極度禽獸的超級大色狼咯……」
嗚哇~這自稱青春無敵美少女的家伙，還真是剛回復(fù)一些，就立刻開始得意忘形了。
子車樂感到心很累。
「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好好休息?！?p> 「疼……」
妧曉花苦笑一下，便盯住了天花板。
「好吧。但我要提醒你，雖然你的心態(tài)恢復(fù)了一些，但并沒有徹底根除。」
妧曉花表情瞬間黯淡下去。
「那是怎樣啊？」
「唔…PTSD，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簡單來說，就是你仍會在接觸到有關(guān)這件事故，或者類似事件的信息時，感到……不適?！?p> 「是非常難過才對吧？」
「別逞強了，這不是一時半刻能適應(yīng)的。」
「你個毒舌傲嬌。」
「這句話完全不符合需要轉(zhuǎn)移話題的現(xiàn)況?！?p> 「……」
「雖然對你來說……的確沒那么簡單……」
「所以我現(xiàn)在不敢睡……我的確很害怕……也真的很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
「……嗯……」
「既然發(fā)布了任務(wù)，便證明是可以拯救的。不是嗎？熾天使?！?p> 「……先好好休息。」
「不要在這種時候就敷衍了事啊……」
「呼——。既然已經(jīng)被打醒，就不要裝作沒有做出選擇。」
「……晚安?！?p> 「晚安?！?p> ……
“嗯？這什么鬼東西？”
突如其來的數(shù)據(jù)流，在子車樂面前化作光幕，開始顯示逐漸清晰的影像。
“該不是……她的夢境吧？”
看來的確睡沉了。
子車樂放心之余，先是有些詫異。
光幕里的兩人，該是她的父母。
他曾遠遠見過‘她’的父母，由于父親太過俊美的原因，所以‘她’與兩邊都有著四分左右的相似。
而妧曉花雖然與長相清秀的父親有著很多共通點，與母親卻近乎有七分相似。
無論是不是預(yù)知夢，子車樂都松了口氣，更為這段影像居然有同步語音而意外。
“爸、媽，路上小心?！?p> 聽到這句話，父親帶著歉意伸過了手，該是揉了下她的腦袋。
“女兒，真是對不住，才回來不到一周?！?p> “沒事的，爸。你們的工作要緊?！?p> 母親眼角泛著些許淚光，走過來抱住了她。
“這次工作后，應(yīng)該能休息很長時間，到時候一起去旅行好嗎？”
“嗯?！判睦玻瑡專覜]事的?！?p> “……”
對于很是感傷的場面，這一邊卻是連忙笑得很是開朗，并從母親懷中輕輕掙脫出來。
“都別露出這種表情啦，我能照顧好自己的?！?p> 兩人眼帶歉意地對視一眼。
“好啦，這樣可趕不上飛機，快走啦~~正好可以清凈很長一段時間?！?p> 纖細的手臂立時推著雙親的后背，將他們送到了院外。
“女兒，照顧好自己啊！”
“曉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對于雙親一步三回頭的態(tài)度，光幕里卻隨著抬起的手指產(chǎn)生變化，該是做了個鬼臉。
“矯情??！~”
雙親這才面露欣慰的苦笑，很是不舍地離去。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遠處轉(zhuǎn)角后，光幕之中突然轉(zhuǎn)向大門，迅速模糊，接著快速前行，不一會便已是玄關(guān)。
“爸，媽。一路順風(fēng)……”
光幕隨著話語落下而稍顯清晰的，卻又立刻收縮成光點消失。
……
“這破系統(tǒng)……居然還有捕捉夢境的功能？……難道……”
是特意針對預(yù)知夢所設(shè)置的機能？
子車樂因此再度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
畢竟才剛解決了憑依對象由于遭受打擊，而差點一蹶不振的險峻事態(tài)，卻在沒能稍微喘口氣的時刻，發(fā)現(xiàn)一個新的課題已經(jīng)帶著更多的疑問，大搖大擺地來到面前，等待著解讀。
名為巧克力的混蛋，還真是一刻都不想讓人停歇呢。
該說是鬼吧？……
子車樂最終還是只能哭笑不得地搖頭，認(rèn)命般嘆了口氣。
既然妧曉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補上由于這三天的擔(dān)憂，而無暇仔細研究的系統(tǒng)當(dāng)前功能。
子車樂決定好處理順序后，先是忍不住看向妧曉花的睡顏，愣愣地盯了一會后，便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目光，接著在鍵盤上連續(xù)調(diào)出幾項功能，開始在彈出的光幕之中，翻看起那些隱藏在系統(tǒng)之中，數(shù)量極為龐大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