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死了。”
蘇柒的淚水盈滿了雙目,她怔然望著李暄,輕聲道。
“你早就知道消息了,對不對?”
李暄一頓,抿唇問她——“你去見李弘承了,他告訴你的?”
雖是問句,卻已經(jīng)是肯定了的語氣。
畢竟,君儀城中其實(shí)沒有什么事是能夠瞞過李暄的,即使他現(xiàn)在看上去只有一身白衣。
蘇柒卻是笑了,苦澀的淚話落臉頰掉在了腳邊,無人在意。
“你到現(xiàn)在還在意的是我見了李弘承。”
她閉眸,掩蓋住自己對這世間的唯一希翼的失望,咬著牙緩緩道。
“李暄,那是人命?!?p> “人命在你心里,不值一提嗎?”
蘇柒宛如被逼到懸崖邊的幼獸,一邊了無希望,一邊還執(zhí)著的拿尚且并不鋒利的爪子威脅對方。
李暄向她伸手,被猛然打到了一邊。
他眼中閃過一絲動搖,終了還是選擇了實(shí)話,垂眸看向馬車內(nèi)的桌幾上,杯盞中的茶葉隨著馬車的晃動而浮浮沉沉,他心中輕嘆,溫聲平敘。
“萬宗三十五年,平王在渠化擁兵造反,那場戰(zhàn)役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嗎?五萬三千人。萬宗十七年,趙國王室動蕩,趙國國都安樂死傷過十萬民眾。周國王室為了奪權(quán)冒險(xiǎn)出海搶占貿(mào)易,每次造船趕工期會累死將近過萬人。遼國入侵中原腹地巧取豪奪糧食,但每年冬天還是會有相當(dāng)大的一部分游牧人民餓死荒野,只有掠奪者才有權(quán)享受飽餐……”
“古往今來,有多少無辜人命是死在王權(quán)之下,但活在權(quán)利中心的人,還是不滿足于自己手中所擁有的。人對權(quán)利只有永無止境的貪念。所以,阿柒,你明白嗎?不是人命在我心里不值一提,而是在權(quán)勢之下,連我也不值一提?!?p> 聞言,蘇柒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此時(shí)馬車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王爺,我們出了君儀城了?!?p> 車外,太尉景戰(zhàn)勒住了馬蹄,轉(zhuǎn)身看向那華貴的馬車隊(duì)。
片刻之后,李暄走了出來,向他拱手。
“景兄,保重?!?p> 騎在馬匹上的景戰(zhàn)也向他拱手示意——“你這小子……可要好好的?!?p> 李暄一笑,“這是自然?!?p> “不再多言,有事與我通信便是。”景戰(zhàn)看了眼不遠(yuǎn)處列隊(duì)而站的禁軍,心底冷哼。
李暄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同樣也沒有說的很明顯,點(diǎn)了點(diǎn)頭,同他告別。
靖王的馬車隊(duì)伍不長,緩緩離開了君儀。
李暄前面難得說了這么多的話,此時(shí)回來之后,目光沉沉的看向一直不語的蘇柒,繼而道。
“崔修元的仇,我早晚會報(bào)。許淵的死,我不是有意瞞你。這樣說,你會不會好受一點(diǎn)?”
蘇柒聽到他的問句微微一愣,腦子卻是難得的保持了清明。
“你突然這么關(guān)心我?”
李暄苦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很關(guān)注你?!?p> “不,”蘇柒搖了搖頭,一語中的。“你只是想看住我?!?p> 她知道了自己傳回去的邊防部署圖可能是假的,李暄不可能會讓她將這個(gè)消息再放回趙國的。
“阿柒……”
“李暄,你放過我吧,蘇柒早就死了?!彼p聲道,“死在了暮日齋的那場大火里?!?p> “我已經(jīng)是趙國棄子,你放我走,我去遼國。”蘇柒抬眸,凄然的說道。
“趙國一定會找到我,然后我會死在那里?!?p> 李暄動了動唇,只聽蘇柒宛如軟羽拂過的聲音,淡淡道。
“我想去圖爾吉吉?!?p> 聽許淵說,圖爾吉吉的雪很漂亮,她想知道他有沒有看到。
許淵的出現(xiàn)在蘇柒的生命里宛如曇花一現(xiàn)。
她離開寧川的時(shí)候年歲還不大,其實(shí)對幼年時(shí)的許淵沒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之后再次相遇,許淵給了她兄長一般的關(guān)懷。蘇柒一直沒有說,她其實(shí)對許淵有著戒備,但許淵真心待她。給她尊貴的身份,許她萬貫嫁妝。
他的生命中只有幼年時(shí)的風(fēng)光快樂,而蘇柒,恰巧就是他生命里唯一還剩下的光亮。
許淵對蘇柒不求回報(bào)的好,蘇柒此時(shí)才知道。
但是李弘承告訴她——許淵死了。
李暄知道,但是李暄不告訴她,為什么?因?yàn)槔铌岩靶牟?,因?yàn)槔铌褟臎]有把她放在心上。
蘇柒不信李弘承的話,但她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崔修元死了,李暄軟禁了她,隱瞞了許淵的死,這是她所看到的,血淋淋的事實(shí)。
“人死不能復(fù)生。”李暄沉聲道。
“我要見到他,才能確定,他真的死了?!碧K柒袖子一抹臉色的淚痕,分毫不讓的看著他的眼睛,“李暄,許淵是我的兄長?!?p> 李暄不語,蘇柒也毫不退讓。
兩人在狹窄的馬車?yán)飳χ艌?jiān)持著自己的想法。
直到李暄看著她眼眸中的血絲,倔強(qiáng)卻不肯服輸?shù)纳裆?,心中微頓,竟然不假思索的說出了一句話。
“如果我說,我對你動心了。你會不會留下來?”
話落,李暄和蘇柒皆是一愣。
蘇柒沒有想到,李暄竟然說,他對自己動心了。
她笑了——“你這樣的深情,也曾騙過我?!?p> 在不歸院的杏花林中,李暄說過,只要他想,他就能夠裝的比誰都深情??蛇@不是蘇柒想要的。
也許就像她一直不知道李暄究竟想要什么一樣,也許終其一生李暄都給不了她想要的感情。
就在此時(shí),馬車再一次停了下來。
“王爺……”
車夫有些艱澀的喚了一聲,李暄察覺到空氣中的一絲靜謐,伸手推開了馬車的車門。
掠過車夫的身影,迎面便是一隊(duì)騎著高頭大馬的黑袍人,為首的人李暄十分熟悉。
那人一手拽著韁繩一手還不忘往嘴里灌酒,見了李暄咧開嘴一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別來無恙,靖王殿下,還有……靖王妃。”
李暄則沉聲道出了他的名字——“方厭?!?p> “哎呀呀,時(shí)間比較緊,靖王殿下咱們還是改日再敘吧?!狈絽捤坪跏羌蓱勚裁矗吕铌讯嗦冻鰩追謱λ氖祜?,笑道。
“長話短說,傅公子要在下前來,替寧姑娘開路?!?p> 李暄微微瞇起了眼——“說明白?!?p> “就是說,寧姑娘想去哪,在下就護(hù)送她到哪?!狈絽捫Σ[瞇的說道,歪頭看著一言不發(fā)的蘇柒。
“比如說,遼國的圖爾吉吉?!?p> “?!钡囊宦?,方厭伸手極快的側(cè)身,一支輕巧精小的弩箭與他擦身而過。
錚聲釘在了他身后遠(yuǎn)處的樹干上,箭尾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