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長時間,陸長卿回來了。隔著窗戶把小箱子交給儀荻,他終于換得了一盤夢寐以求的蛋包飯。
奶黃色鼓騰騰的半圓,邊上擺著一棵焯水的青菜,還有一只銀湯匙。
“這個……怎么吃?要剝皮嗎?”他打量半天,頗有幾分羞恥和犯愁。
“不用,直接用勺挖著吃就成!”儀荻對著光亮打開箱子尋找蛛絲馬跡,還得一心二用,留神回答小魔王的問話。
烏木黑漆的小箱子表面被磨得光亮,依稀可見上邊雕的睡蓮鴛鴦。打開之后,里邊光潔平整,拿手摸了一圈,也沒感受到毛刺或凝澀。
難道是自己猜錯了?儀荻一想到這么多時間被浪費,而陸平柏還在那么多人面前遭受無端的羞辱,心里就針扎般難受。
她一晃神,箱門啪嗒一聲合住,鎖扣隨即落下,時間間隔精確的就像是有人計算好的。
“誒,你留點神兒,鎖扣上有磁石,你這么一磕一碰的很容易損毀好嗎?”
陸長卿人小鬼大,在拿到蛋包飯的剎那,就已明白這吃的和箱子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過,他既然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也不在乎儀荻到底要這玩意兒干嘛。
儀荻受陸長卿話語啟發(fā),伸手又摸摸鎖扣,犬牙交錯、尖銳劃手;再掰開鎖扣細(xì)看,密密麻麻的小尖兒上赫然纏著幾縷點翠金縷。
就是這個!她興奮的抱著箱子就往外跑,跑出幾步才想到還有一個小人精兒守在跟前兒,所以又遲疑的停下腳步。
“走吧!下次記得給我做玉子燒——還有,不要再想這么幼稚的借口騙我!”陸長卿不耐煩的擺一擺手,匆忙丟下這么一句,就又開始埋頭苦吃。
夫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可是他怎么沒考慮過讓這兩個難養(yǎng)者一起過呢?
儀荻趕回東廂時,陸侍中已經(jīng)到了。歌舞升平、觥籌交錯,看似氣氛慢慢回溫,但親歷過這件意外事件者,都能感覺到喧囂之下的暗流涌動。
陸大娘子韋云舒聞風(fēng)而至,擼袖插腰守在東廂門外,杏眼眈眈的模樣,活像一尊門神;陸平翰雖未瞟過窗外,但繃的筆直的脊背和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無不透露出他此刻的緊張;反倒是導(dǎo)致這一切的陸平柏,神色依舊是淡淡的,似乎眼大心空,全然不在意自家兄弟的死活;賓客中,不時有人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陸平翰和陸平柏,但卻沒有人肯真正道破其中齟齬。
儀荻扒著窗戶看了半天,心里越發(fā)不忿,終于忍不住走到韋氏跟前。
“你是……平柏請來的幫雜?我家的烏木沉香匣怎么會在你手上?”韋云舒不愧將門虎女,還沒等儀荻靠近,就一眼察覺不對勁兒的地方。
儀荻知道事情的關(guān)鍵還在韋云舒的身上,所以為了取信于她,只能將事情的始末從頭道來,包括和陸長卿的結(jié)識以及對他的美味收買。
講述期間,韋氏不時會有憤怒、不虞的表情閃過,但儀荻一門心思想的是怎么幫陸平柏脫罪,所以對此完全視若無睹。
“情況就是這樣……想來,陸侍郎也是怕您知道點翠拈金袍毀于匣內(nèi)自責(zé),所以才把錯歸到散騎頭上。至于是五針?biāo)晒螇牧它c翠拈金袍,還是這匣子的鎖扣出了問題,夫人只需對比過痕跡,一切便自然明了?!?p> 韋云舒接過匣子,只草草瞥過一眼,便丟給了一旁隨侍的丫頭。
“如此說來,倒是我們冤枉平柏了——此事,我可以叫平翰當(dāng)眾給平柏道歉,只是,你戲弄長卿……”
儀荻聞言倏然一驚,慌忙跪倒在地,“愿聽夫人責(zé)罰?!?p> 韋云舒柳眉一挑,拿出隨身的鞭子就要開打,不想?yún)s被身邊兒另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扯住鞭梢。
“阿娘,方才她說阿兄吃了什么?欣兒也要吃?!?p> “要吃,要吃!”陸長卿不知怎么也趕了來,小嘴吃的油漬麻花的,還極力慫恿自家妹妹,“她做的東西可好吃了,不如就叫阿娘罰她把說過的東西都做個遍?。 ?p> ……
韋氏本就對自己這對兒龍鳳胎寵的無法無天,見兩個團(tuán)子這么要求了,就干脆把儀荻重新押進(jìn)院兒里的小灶。
等到儀荻伺候好了兩個小主子,差不多已到了傍晚客散時。等她活動過酸痛的腰頸走出院落,才看見陸平柏正負(fù)手長身等在那里。
“今日的事,謝謝你!”他聲音不大,但舒展的眉眼就像春.水初融,明亮鮮活的泛著生機(jī)。
儀荻被他的笑晃的心神動搖,瞬間覺得一天的驚心動魄、忍辱負(fù)重都值得了。她看著他眼中映著的小小的、傻傻的自己,不好意思的低頭搓一搓手。
“誒,對了!大娘子說,要陸侍郎當(dāng)眾給你承認(rèn)過錯的……”
“嗯,當(dāng)眾。”陸平柏想到陸平翰給他敬酒的狼狽模樣,不由又扯動一下嘴角。
儀荻還想追問細(xì)節(jié),卻聽隔墻一聲鞭花炸響,接著傳來陸平翰鬼哭狼嚎的告饒,“娘子饒命!我……我以后再也不敢啦!”
……
回到仙不歸,已經(jīng)是碎星滿天。
陸平柏把儀荻送到門口,剛好聽到宵禁的第一聲梆子敲響。
“明日不必再來閑云居,好生在家歇息三日。中間若是青青喊你上街,你只管跟著過去便是……”
“嗯。”儀荻極力克制著內(nèi)心炸開的煙花,還有滿腦子冒出的粉紅泡泡,故作矜持的答應(yīng)一聲,但是臉上卻堆滿了怎么都遮蓋不住的燦爛笑容。
“你——”
“你——”
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欲言又止,正四目相對之時,卻聽咻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響,接著便是整齊劃一的腳步由遠(yuǎn)及近。
“呦呦,大晚上的二位這是準(zhǔn)備干嘛呢?方才的宵禁聲沒有聽到嗎?!”屠白翹著二郎腿坐在竹椅上,滿身都是嗆人腦仁兒的酒氣。
“屠左監(jiān)?”陸平柏仰頭看一眼四人抬著的屠白,又從容收回視線,“如果我沒記錯,這夜巡之事,應(yīng)該不用您親自抓吧?”
“我——樂意,你管的著嗎?你若看不過眼,大可以直接給圣上遞個折子。我倒是要看看,是夜禁不歸的罪名大,還是牛刀殺雞的罪名大。”屠白小人得志的模樣氣得儀荻都看不過眼了,但陸平柏卻只是寬厚一笑,做一個投降姿勢。
“好吧,你贏了。我這就走,請再給我兩步路的時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