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活過來的時候,正躺在地上,腳上栓了兩個柿餅子,被兩只狗拉著。
祖輩上傳下來的習(xí)俗,凡是無兒無女,九族之內(nèi)沒有人愿意辦后事的,都要穿戴整齊,用狗拖著,沿著村里的主路走一圈,這叫磨掉背運。腳上的兩個柿餅,寓意著屎餅,最是惡心,神鬼遠離。夫屎餅者,散而不耐磨也!在他們眼里,絕后甚而至于沒人辦后事,是最沒臉面的,最粘霉運的。
周圍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好奇的看著,饒有興致,逢年過節(jié)一般。
李老太太慘叫一聲,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力氣之大,把那兩條狗都給帶倒了。
人群不免發(fā)出一聲聲驚呼,大意是醒早了,沒看夠。以前是有過老年人被狗拉著一路,顛醒了的情況,但大都孱弱不堪,連翻身都難,嗯哼哎嗨的慘叫著,狗依舊往前歡快的跑著,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依舊看下去,倒是平添了許多樂趣。
只是這一次卻有些晦氣!醒早了!力氣還挺大!
兩只狗爬了起來,還想往前跑,李老太太早已很利索的解開了脖子上的繩索。后背火辣辣的疼,回頭看,還可以看到石子路上斑斑點點的血跡,背上的厚棉襖忽冷忽熱,黏黏糊糊,想來也都是血。
人群稀稀拉拉的散去,并沒有對李老太太展現(xiàn)出多少熱情。她從道邊撿了根干樹枝,拄著樹枝,顫顫巍巍、步履蹣跚的走回了自己的家。
轉(zhuǎn)彎進了一條巷子,只見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擠在路邊,冷冷的看著老太太。李老太太沒在意,走了沒幾步,突然竄出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腳直奔李老太太的大腿。李老太太沒提防,拐棍沒拄好,撲通一聲,摔到在地上。
嘿嘿!幾個小孩頓時擁擠了過來,跳到李老太太身上就是一頓踩?!安人懒怂?!有肉吃!”“這樣也踩不死吧!得拿磚頭砸!”“我有鞭炮!”四五個少年,踩胳膊,踩腿,踩后背,踩腦袋!歡蹦亂跳,充滿了活力!
一個少年說著,一邊仍舊蹦跶著,一邊從兜里掏出一個鞭炮,火折子點著,隨手往老太太的腦袋丟去。
李老太太反手一彈,將鞭炮彈得飛起,半空中砰的一聲,震得小孩子們頭皮發(fā)麻!接著她雙手撐地,猛的爬起,將少年們都震落。有兩個反應(yīng)不及,跌倒在地。
嘭!李老太太反手就是一拐棍,打在一個少年腦袋上,頓時血流不止,小孩捂著臉,就往家里跑。
“老不死的!”另一個喊了一聲,抽出刀來,直刺李老太太胸口。
李老太太反手一拐棍,打得他手骨斷裂,刀掉在地上。她跟步上前,一腳踢在小孩的肚子上,將他踢得仰面朝天,嘴里吐血。
李老太太雙手舉拐杖,就要來個蒙頭殺,忽聽耳邊女子尖利的聲音傳來。“住手,他還是個孩子啊!”
李老太太收回拐杖,冷冷的掃視著眾少年,只見他們早沒了斗志,驚恐的立在那里,張大了嘴巴!“現(xiàn)在的孩子,長大了也好不了!”她說罷,邁步就走。
“你還想走!”剛才說話的那個女子快跑幾步,張開雙臂,擋在李老太太面前。只見她蓬頭垢面,面黃肌瘦,但眼神卻惡毒的很。“傷了我家孩子還想走!”
李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她?!皠偛胚@幾個孩子還想殺我呢?!給我滾開!”
女子自然不同意,扯著嗓子就大喊了起來?!澳隳敲创髿q數(shù),怎么一點事都不懂,孩子那是跟你鬧著玩!傷著你了嗎?我家孩子手都要斷了!你還想走!快來人??!”
忽的,李老太太拐棍一點,離她的眼珠不足一張紙的距離?!霸俑液埃憔驮诤诎抵卸冗^余生吧!”
女子膽戰(zhàn)心驚,在不敢多言。只是心中納悶,平時那個總是被欺負的李老太太,怎么今天如此強勢?要殺人一般!
李老太太收回拐杖,邁步往前走。她的家自然極為破敗,再加上這一次她死在家里,村里人來拴狗的時候,把她家仔仔細細翻了個遍,唯一還能用的破鐵鍋都被順走了。
李老太太疲憊不堪,門也沒關(guān),趴在破床上,蓋著破棉被,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吱嘎一聲關(guān)了門,三十來歲,長相樸實的趙鑫富就覺得手上一疼,急忙抽回手,低頭一看,紅撲撲,帶著個小血包??隙ū婚T擠了!趙鑫富暗道晦氣,想起今天李老太太就是在他門前活過來的,不免有些憂心忡忡。李老太太是個走背運的人,送了半路,活過來,說明背運沒了!背運去哪了?八成就是他這個離她最近的人家了!
晦氣!為什么不死利索些!
天擦黑的時候,油燈點上,一家三口圍著飯桌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菜籽餅加涼拌咸菜青菜,熱菜沒油不好炒,所以初冬季節(jié)還是吃涼菜。
趙鑫富說起擠手的事,并神神叨叨的分析了幾句,他媳婦立馬來了精神,說是切菜的時候,得虧刀不快,要不手就切破了。
他十歲的兒子趙德貴聽了,湊熱鬧的瞎編道:“今天和他們玩的時候,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被絆倒了!”
趙鑫富點點頭,眉頭緊皺的道:“明天把存的雞蛋都拿去買了,存點錢,去找何仙姑問問!這個霉運咱們不背?!?p> 趙德貴暗罵自己蠢,白白損失了二十多個雞蛋。對于他們這種過年連肉都吃不上的人來說,那是多好的幾頓大餐?。?p> 啪!油光滿面胖嘟嘟的張屠戶把碗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越想越氣。泛著油光的豬肉白菜在盤子里搖搖晃晃,險些灑了出來。桌旁邊他的瘦媳婦臉上陪著笑,聲音顫抖的問道:“當家的,這是怎么了?早晨出門的時候不是還挺喜慶的嗎?”
張屠夫皺著眉,冷聲道:“李老不死的沒死成!”
瘦媳婦尷尬的笑道:“沒死成雖然不是什么高興的事,但也不至于這么生氣??!”
張屠夫咬牙切齒的道:“她不死,我的肉從哪來?”
瘦媳婦驚的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指著盤子里的肉,語不成調(diào)的道:“怎么回事?難道這肉都是……”
張屠夫很鄙夷的看著瘦媳婦,撇撇嘴道:“你倒是想得美!哪那么多人死!”
瘦媳婦還是心有余悸的道:“那以前是不是吃過?”
張屠夫毫不在意的道:“當然吃過了!你個缺貨,就沒發(fā)現(xiàn)每次死人,家里肉就多了嗎?就沒發(fā)現(xiàn)味道不一樣嗎?”
瘦媳婦點點頭,不知該說什么好。
張屠夫有些懊惱的邊吃邊道:“前幾天手氣不行,欠的賭債委實有點多,本打算從李老不死的身上弄幾十斤肉賣,沒想到竟然活了!啐!昨晚我還和哥幾個說好要還賬,這兩天肯定來催!一群雜碎,惹火了我,你們都得死!剝皮去骨,做成五花肉,還有小排!豬雜也來些!哈哈哈哈!”
瘦媳婦聽的直冒冷汗,仿佛看到自己被宰殺,心口不一的顫聲道:“當家的消消氣!”
幾口悶酒下肚,張屠夫還是憋悶得慌,到最后抽出皮帶,狠狠抽了瘦媳婦一頓,才心情好了些。
瘦媳婦也是經(jīng)常被打,早已習(xí)以為常,好在還有肉湯喝,總比在外挨餓好。人這一輩子,餓不死不就行了嗎?
想著欠的幾兩銀子,張屠夫睡得很不安穩(wěn)。夜朗星稀,烏云遮住了昏暗的月光。村里的夜,死寂一片。張屠夫爬起身,借著昏暗的月光,腰里別著殺豬刀,躡手躡腳的出了屋子。
既然你不死,我只好送你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