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山林略有異動，不僅只有風(fēng)動之音，還有洛九劍哄睡著黑球以后，踏著竹林，在追逐問天的稀碎聲音。
這是洛九劍和黑球在陰詭村，想要研制疫癥救治方法的第四日夜里。
陰詭村僅剩的村民在問天藥效拖延之下，這四天也死了十余人，如今村里也只剩三十多人，洛九劍知道，不能再拖了，問天十有八九是替鐵匠來收拾殘局的，目的就是為了誤導(dǎo)他的判斷。
不，他忽然想到。
還有一種可能，問天就是要來讓他和黑球死于陰詭村這場所謂“瘟疫”，這本來就是御酒教教主，秦白墮那位瘋姑姑的意思。
從昨日發(fā)現(xiàn)異常之后，洛九劍花了一整天，在打鐵匠鋪?zhàn)拥叵抡业搅艘淮蠖讶说念^骨，可是，只有堅硬不易碎的天靈蓋，其他啥都沒有，沒有一塊完整的頭骨。
唯一找到完整頭骨的地方，是陰詭村收養(yǎng)黑球的那戶養(yǎng)父家里。
這陰詭村，家家戶戶都把灶房設(shè)成了獨(dú)立的食肉屋，每每吃人，都只在灶房里吃，黑球兩歲才被鐵匠扔在養(yǎng)父家里養(yǎng)著，一直就對人肉敏感，不僅鐵匠不讓他吃人肉，他自己也有吃不進(jìn)嘴的傲氣，耳聞目染有多好奇，他心里就有多強(qiáng)的抑制力，唯獨(dú)想要吃洛九劍時，是真的走投無路，自我放棄。
在父親家里，黑球從來不屑于前往的食肉灶房里，有一個三聯(lián)甗，甗里面陳放著完整的頭顱，可惜的是，煮熟了卻沒有吃掉，連同頭發(fā)，也都完完整整在里面，黑球跟著洛九劍進(jìn)去這個自己從來沒有來過的屋子，頓時被一種人所本能勸退，立馬跑出屋外，那極其濃烈的氣味，和吃進(jìn)嘴里爆漿蛆蟲的惡心不分高下。
灶房里面，躺著一個散發(fā)屎尿惡臭，全身腐臭的尸體，看面相扭曲，咧嘴大笑，完全沒有死亡的痛苦，這應(yīng)該，就是黑球所說，兄長告知他死在灶房以后，他一面也沒見的父親。
洛九劍想起《蛆蟲神功》的第一頁就寫著，聽命功法的蛆蟲三不食，不吃沒有外傷者，不吃中毒而死的尸體，不吃患奇特癔癥者及患奇特癔癥而死的尸體。
他摘下院子里的樹葉，試著按照書中的六聲音律，利用書中所述功法吹響樹葉，驅(qū)動附近的蛆蟲，果然，這些蛆蟲聚集而來，卻沒有來啃食，那就是說，此人不是中毒而死，就是身有奇特癔癥。
再以銀針試遍尸體全身，依舊沒有一處跡象顯示尸體有毒，這下，洛九劍便認(rèn)定，此人就是死于奇特癔癥。
制毒者亦懂醫(yī)理，這話在洛九劍這里是行得通的。
他隨即便猜到了真相，準(zhǔn)備去捉住問天質(zhì)問，哪知道他謹(jǐn)慎再謹(jǐn)慎，哄睡了黑球這個搗蛋的家伙，問天還是察覺異常，跑得比兔子還快。
洛九劍從竹林追到重傷醒來那日的潮濕洞口，方才拿住問天。
“你跑啊，有種再跑兩步試試？”洛九劍撕爛問天的衣裳，將他捆在洞口的大石頭上，“你小子，一開始出現(xiàn)在村里就漏洞百出，我管你是問江的親兄弟還是親姊妹，老實(shí)交代，村里這些人的所謂瘟疫，是不是你和鐵匠都知道是假的？他們是因?yàn)槌粤巳祟^才患上的發(fā)癲癔癥對不對?！?p> “洛兄，你我二人在此地為了救人都已經(jīng)殫精竭慮，為何要如此懷疑問天?！彼€在掙扎，希望可以蒙混過關(guān)。
但洛九劍這回直接用背上的浪劍劃破他的臉，威脅道：“你和鐵匠都是御酒教的熟人，應(yīng)該對他的蛆蟲十分了解，現(xiàn)下我也會這門功法，稍有不慎，你可以是被啃食得滿臉爛掉，或者全身爛掉但留一口氣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也可以讓你在啃食折磨中痛苦而死。
到底是說實(shí)話，還是寧愿受折磨，都在你一念之間?！?p> 問天沉默，似有所思，片刻終于開口：“是，瘟疫是假，是御酒教教主秦霜刻意為之。”
“到底怎么回事？”
“這村子是十五年前建的，不能說他是村子，而是秦霜專門用來玩樂的地方，她見誰不順眼，或是誰得罪了她，她表面寬容大度，但其實(shí)對誰都不會善罷甘休，暗地將這些人抓起來，又洗了這些人的記憶扔到這里來，像玩弄螞蟻一樣玩弄這些讓她不順眼的人，吃人的習(xí)慣是她為洗記憶專門制定，目的就是想看這些人白日里相互噓寒問暖，暗地里看這些人如何盤算將鄰居和朋友吃掉。
所以路過這里的陌生人，更沒有一人活著離開，因?yàn)樵谝估铮惚话滋鞜崆檎写拇迕駳⒌糁笫??！?p> “既然十五年都在吃人肉，為什么單單今年大片人得了發(fā)癲癔癥？如若是人頭的問題，那十五年都吃，怎么十五年都沒有發(fā)?。俊甭寰艅λ妓髦?，放下手中抵在問天臉上的浪劍。
問天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耙驗(yàn)榇迕癯匀耸迥?，都不吃人頭，這個是秦霜刻意不讓他們知道人頭能吃，因?yàn)槌粤吮厮罒o疑，這樣秦霜的游戲便毫無意義，她是瘋女人，所以不會讓這些人死得太快。
而今年，是她故意讓鐵匠先收集人頭，砸碎頭骨，用人頭里的腦髓做成豆腐腦的樣子，村民發(fā)現(xiàn)這味道誘人才開始吃人頭，黑球的父親應(yīng)該是村里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人頭腦髓和鐵匠的豆腐腦一樣的人，似乎，秦霜就是策劃讓他們今年死。
食人之事，從蠻荒起就有人為之，但只有一些四海游走的醫(yī)者才知道，食人的人，特別是要吃人頭的人，或抽搐發(fā)癲，或狂笑僵硬，或幻覺癡呆，或其他詭異癥狀患奇特癔癥而死，且至今沒有醫(yī)治的法子?！?p> “所以，這村民不僅不是有救治希望的瘟疫，而且這怪病根本就是無藥可救？”洛九劍意識到，秦霜是根本就不想讓他和黑球活著出去。
“對，還有?！眴柼煦读算?，兩眼無神，“這四日你和黑球吃的豆腐，是秦霜命人砸碎人頭，取出人頭中的腦髓讓我用藥材中和造的假豆腐，你和那孩子，也無藥可救。”
洛九劍跌坐在地上，顯得蒼白無力：“也就是說，我和黑球指不定什么時候發(fā)病，都活不成了?！?p> “我把這些都告訴你，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之前說，問江是我親兄弟一事絕無虛言，我違背醫(yī)德答應(yīng)幫秦霜，也是因?yàn)樗f知道問江的下落，但直覺告訴我，你說的才是真的。
洛兄可以殺了我，但是請你一定要在沒有發(fā)病的時候幫我安置好問江，或者幫我?guī)г捊o我住在翎國王城問天醫(yī)館的妻子，讓她替我給問江找一處好地方安置，再趕緊找個好人家嫁了，不要再守在醫(yī)館中等我這薄情寡義的四海為家之徒?！?p> 洛九劍沒有殺問天，但也沒有放問天，只是任他捆在那石頭上，頭也不回地離開。
秦霜無論如何都不會知道，洛九劍對問天的這場質(zhì)問大戲，是專門演給她看的，問天對問江的在乎程度，是旁人都意料不到的，而他洛九劍這幾日和問天眼神交匯，紙上交流，暗號相對，也算準(zhǔn)了秦霜不會知道問天給這父子二人吃的是真豆腐，同時，她也不會殺問天，因?yàn)樗€需要問天為她做些像假豆腐腦一樣有趣的玩意兒。
雞叫，天亮了。
黑球睡意迷糊，完全是被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的。
他睜開眼睛，只看到三個濃妝艷抹，頭戴嬌花的女人把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有輕輕給他搖扇的，有專門守著香薰煙爐的，還有一個豐盈的老女人將他摟在懷里，一臉慈愛，但是她們做著這些事情的同時，還在同時做著另外一件令他煩惱的事。
聊天，不停地聊天，她們就跟念緊箍咒似的在黑球耳邊縈繞。
不是說什么艷春媽媽對誰誰誰偏心，就是說西街的王二家的上門女婿拋下老婆，跟這里的什么姑娘私奔了，總之讓黑球不得安寧。
“夠了！你們是哪里來的女和尚，要念經(jīng)離我遠(yuǎn)點(diǎn)！”他蹦起來，把這三個青樓姑娘嚇了一跳，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不敢吱一聲。
“行了，你們仨守了這小子一晚上沒睡，今日就先休息去吧，明日晚上再接客?！甭寰艅Φ故怯崎e自得，睡在另一張榻上吃著身邊姑娘剝開的荔枝，吐出核來，對黑球道，“你反應(yīng)也太大了，為父這不是看你從小就缺失母愛，專門讓她們來守著你，再說，你說話得注意分寸，和尚哪能拿來罵人?！?p> 黑球白眼：“我呸，咱們彼此彼此，小爺懶得跟你扯，我問你，這是什么地方？”
“洛家劍門的暗樁，艷春樓?！?p> “暗樁是什么玩意兒？這兒是酒樓嗎？”
洛九劍推開姑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別管那么多，反正這兒是你老子的地盤，在這兒好好待著，自然好吃好喝好玩兒的啥都有，你想要什么就和這些姐姐講，虧待不了你。
你爹得去救你娘去，你就在這兒不要亂跑，不然我請你吃蛆蟲?！?p> 他推開門，飛檐走壁，揚(yáng)長而去。
黑球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昏迷了一個月。
一個月前，為了騙過秦霜，洛九劍拿了問天給的發(fā)癲假死藥，放在黑球的飯里，哪知道沒算準(zhǔn)黑球這個六歲小孩兒的劑量，差點(diǎn)兒把黑球小命給整沒了，秦霜從問天那里得知二人已經(jīng)發(fā)病而死，將秦白墮帶去見了父子二人的尸體，秦白墮那叫一個心灰意冷，秦霜還當(dāng)著秦白墮的面撒了化尸水，瞬間，連尸體也不留給秦白墮。
曾經(jīng)受過傷害的秦霜，自認(rèn)為是在保護(hù)秦白墮，其實(shí)，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瘋癲。
秦白墮整日喝酒，比以前的酒癮還要大，暈暈乎乎在父子二人化成黃水的地方，為洛九劍和黑球各自立了一個衣冠冢。
“我浪跡數(shù)年，從不曾遇到你和我性情這樣相投的朋友，也從不曾遇到你這樣讓我留戀的男人，我知道姑姑命苦，但不知道她這樣瘋魔，你和黑球等我，等我讓姑姑放下，我便來陪你們，到時我定會試著好好做一個女人，做一個好母親。”
她在碑前埋下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御酒教秘酒酒壺，渾渾噩噩地走開，走遠(yuǎn)……
其實(shí)秦白墮的這些話，化成黃水滲入地下的洛九劍聽得一清二楚，他明白，她要做的事不是讓秦霜放下，而是大義滅親，他必須盡快去御酒教救她，否則秦白墮小命難保。
洛九劍花了六天，用蛆蟲神功的接風(fēng)源力，借用天地自然的力量驅(qū)動散落地下的內(nèi)力，將自己被化尸水化掉的身體匯聚回來。
又花了三天，用同樣的方法將黑球的身體匯聚。
“他奶奶的，這武功完全讓打鐵匠那丑東西練廢了，好好的絕頂內(nèi)力功法不鉆研，非要用這個鉆研什么招式殺人，硬是把絕頂功法練成了個三流水平，他資質(zhì)雖然不濟(jì)，但與一流高手一線之隔的二流水平到底是練得出來，真他娘是個暴殄天物的廢物?！?p> 洛九劍看著自己施展功法內(nèi)力的雙手絮絮叨叨了半天，黑球完全被他拋諸腦后，等他反應(yīng)過來，黑球還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喊了許久，搖了許久，還是不見動靜，鼻息脈象一切都探查不出，洛九劍慌了，背著黑球到處找郎中，但是普通郎中哪里有那個醫(yī)術(shù)，問天自陰詭村一別后便不知所蹤，根本沒有辦法。
洛九劍背著黑球跑死了三匹馬，磨爛了十二雙鞋子，用輕功奔了足足半個月，看了無數(shù)郎中才趕回洛家劍門神醫(yī)艷春所居暗樁，艷春樓。
“這又黑又瘦的小子是秦公子和你生的兒子？”艷春脂粉濃厚，眼珠子都要驚得掉出來了，身材婀娜，長相媚勁十足，但講話向來不媚，也不給門主面子，有什么說什么，“我說門主，你們倆腦子沒燒壞吧。”
“少廢話，趕緊救人，這都倒了半個月了，我又怕是假死藥的問題，路上每天都花大力氣往他嘴里灌吃的，結(jié)果他又拉屎又撒尿，害得老子天天給他換褲子?！?p> 艷春探了探黑球的的心脈，還是沒有一點(diǎn)起色，但身上體溫和常人無異，便立馬拿出一桶又黑又沉的丹藥來：“沒啥問題，還不是怪門主自己把假死藥劑量整大了，這桶丹藥你每日早中晚給他各喂十粒，他再睡半個月就醒了?！?p> “……你沒搞錯吧，我還要伺候他半個月？”
“他不是您兒子嗎，艷春樓的姑娘可是做大買賣的，別的事兒可以幫您，這種吃喝拉撒還是您自個兒來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