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錦書這邊暗自苦悶氣惱，周景云卻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再不通情竅，此時也敏銳地察覺出了柳錦書的情緒變化。
周景云不知自己怎么惹了她不快，見她要起步離開，立即伸出手去，握住了柳錦書的左腕。
柳錦書腳步被阻，不得不停下。她極力忍住淚水，忍著忍著，倒也勉強(qiáng)忍下去了。
除了鼻子酸澀，睫毛沾了幾滴淚，倒也看不出什么。
周景云站到她對面，柳錦書立即偏過頭，不愿給他看。
“怎么不高興了？是不是方才我說錯話了？”
周景云見她臉上沒了笑意，甚至有了些淚痕，心驟然一縮，憐惜之情滿溢胸腔。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古人誠不欺我。
他嘆了口氣，安慰道:“你知道我沒你那么聰明，總是猜不到你的心事。好妹妹，總歸是我錯了。你別哭，你一哭，我心口疼?！?p> 柳錦書聽他曖昧關(guān)心之語，一時心軟如水，一時傷心難抑。
半晌，她方負(fù)氣說道:“你放開，既然你都許約別人啦，做什么還與我這樣拉拉扯扯，沒得惹她猜疑。我就是想爹娘了，要回家去了?！?p> 周景云聞言，似是沒聽明白，愣了幾息才弄清楚她的意思。
他忙道:“哪有別人，自來只有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知道的，哪曾有什么‘她’？”
“哼！我可不知道，許是……許是你在外面結(jié)識的紅顏知己也說不準(zhǔn)?！?p> 柳錦書平日里也時常看些話本子，里面都是落難書生和貌美小姐、英雄將軍和紅顏知己的故事。
她想著周景云這幾年在外行軍打仗，說不定早就有了意中人了。否則，他一個人跑來這里扔金鎖做什么？
周景云這時隱隱明白柳錦書的惱意從何而來了。他莫名有一絲甜蜜，錦書妹妹是心儀我的吧？所以才這么緊張我，擔(dān)心我有紅顏知己？
傻姑娘，我心中只有你，也只要你啊！
周景云當(dāng)然不會讓她誤會他，“錦書，你看著我?！边@是他第一次叫她“錦書”，從小到大，他一直喚她“錦書妹妹”。
他比柳錦書大四歲，她出生時他已經(jīng)記事了。第一次見面，看著小小的她，那么可愛，他就當(dāng)她是自己的妹妹了。
唯一的妹妹。
他家里只有哥哥姐姐，沒有妹妹。
他和二姐是雙生子，娘親生他們時，是難產(chǎn)，情形十分兇險。也是在那一次，她傷了身子，將養(yǎng)了許久才漸漸轉(zhuǎn)好。
小時候他吵著要妹妹，娘親有所意動，但爹爹再不許她有孕了。
周景云記得他鬧得最兇的一次，爹爹對他說的話：景云，你不會有弟弟和妹妹了。爹爹不能讓你娘有任何危險，你愿意用娘親去換弟弟妹妹嗎？
他那時不明白弟弟妹妹為什么要用娘親去換。不過，他當(dāng)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卻一直對“沒有妹妹”耿耿于懷。
直到在柳叔叔家見到柳錦書。
他認(rèn)準(zhǔn)了這是他的妹妹，所以叫她“錦書妹妹”。
至于這份“兄妹情”是什么時候轉(zhuǎn)變成“愛慕之情”的，他也不知道。
周景云只是習(xí)慣了對柳錦書好，從小照顧她，事事順著她。柳錦書不管生氣或是高興，在他眼里，都是那么可愛。
看著她慢慢長大，變成嬌俏的少女，他突然有些擔(dān)心。
女孩都是要嫁人的，錦書妹妹這么好，別人自然是配不上她的。
世家子弟都是嬌生慣養(yǎng)的，能一直讓著她嗎？小門小戶更別提了，怎么可以讓她受那個委屈。
這世上沒人能讓他放心，就算有，他也不會把她嫁出去。
別人肯定不如自己照顧得好，他一定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哥哥。
弄清楚自己的心之后，周景云一直守著這個秘密，等她長大。
今日，他就要向她吐露心意了。
柳錦書聽到周景云這么叫她，也有些訝異，下意識扭過頭來看他。
周景云見她確實(shí)哭了，顯然十分傷心，故而溫柔安慰她道：“錦書，我這么喚你，是要你知道，我不曾把你當(dāng)做妹妹。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可愿意？”
柳錦書傻傻看著他，一時有些不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嗎？
“可是……可是你都有紅顏知己了，還為她投了金鎖呢！我告訴你，我柳錦書不會要心里有別人的丈夫！”
“傻丫頭，我心里自然只有你，裝不下別人了。除了你，我甚至都不曾和別的女子說過幾句話，哪來的紅顏知己?。俊敝芫霸普f著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還有，我確實(shí)投了金鎖。只是，那鎖上的生辰八字，一個是我的，另一個卻是你的?！?p> 柳錦書此時心中已然知道方才是自己誤會周景云了。她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不說話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周景云卻不放過她，握著她的手腕晃了晃。
“回答什么呀？”柳錦書弱聲弱氣問道。
“我心悅你，錦書妹妹，我要娶你。你呢？愿意嫁給我嗎？”周景云從前以為這些話會難以啟齒，不想情之所至，順其自然就說了出來。
“……”緋紅又爬上了柳錦書的臉頰，她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復(fù)又低頭，小聲道：“你怎么不問我為何來了這里？”
她為什么來這里，周景云自然是想知道的。他已經(jīng)聽她兩次問了這個問題，莫不是，與他有關(guān)？
他略一思索，試探道：“來找我？”
柳錦書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要去找你的。我給你的信里說了呀，要給你準(zhǔn)備生辰賀禮的嘛，雖然晚了點(diǎn)。寫信給你時，原是打算去臨城尋你的，可是你說要回來啦。那我只能來這里等你了，我知道連城是回京必經(jīng)之地?！?p> “哎，不過現(xiàn)在看來，一點(diǎn)驚喜也沒有?！绷\書說著，苦惱地皺了皺眉頭。
“我很喜歡，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賀禮?！?p> “景云哥哥，其實(shí)，我還有一個禮物……你先放開我，我拿給你?！?p> 周景云聞言放開一直握著她的手，看著已經(jīng)微紅的皓腕，他有些自責(zé)，心疼地道：“都怪我，一時心急，弄疼你了吧？”
“不要緊的。”雖然柳錦書肌膚嬌嫩，容易留下痕跡，但確實(shí)是不疼的。
她取下腰間系著的荷包，從中取出一個金色的物件。
周景云定睛一看，微微笑了。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說的就是他們吧。
柳錦書手中拿著的，是一塊金鎖，上面刻著小字。
即使天色昏暗，已經(jīng)看不清刻著什么字，但是周景云確信，是他和她的生辰八字。
他接過金鎖，細(xì)細(xì)一看，果然猜得沒錯。他心中頓時熱血沸騰，這種感覺從前只在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過。
周景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由分說將柳錦書攬入懷中。
柳錦書沒有掙扎，也環(huán)住了他。兩人緊緊相擁，感受彼此劇烈的心跳。
半晌，周景云問她：“你來這里，也是要投金鎖嗎？”
“才不是！”柳錦書嬌聲道，“人家才不像你，也不問問我，就自己來投金鎖了。我只是想把它送給你，要是你有意，自然會想起我從前和你說過的傳說，然后來鵲橋投金鎖。要是你無意，或是忘了，那我也不會纏著你，從此以后，只當(dāng)你是哥哥！”
聽柳錦書此言，周景云更加憐惜她，但卻不后悔來鵲橋。
自己一心只想著娶她，甚至沒有道明心意就投了金鎖。對她，他是勢在必得的。
而錦書妹妹，卻是那么善解人意。即便他不喜歡她，她也不會多做糾纏。她不愿給他添麻煩。
這個傻丫頭，他怎會不喜歡她呢！
柳錦書并不知周景云心中所想，否則非要辯駁一番不可。
她確實(shí)對他有意，但她方才最后一句，卻不是周景云理解的意思。
她雖然是養(yǎng)在深閨的世家貴女，但自小從娘親那里聽到最多的教誨是，女子愛別人之前，要先學(xué)會愛自己。
千萬不要為了愛情，丟掉應(yīng)有的榮辱和尊嚴(yán)。
所以她的那句話，想表達(dá)的就是那個意思：君若無情我便休！
周景云錯會了她的意思，只是兩人此刻即便知曉對方之意，一個也只會更加珍惜，不敢有任何輕慢；另一個也只會仍舊堅(jiān)持心中所想。
周景云看著嬌嗔著的小姑娘，又愛又憐，“怎得又胡說？我可不做你的哥哥，除非是你話本里說的那種情哥哥?！?p> “景云哥哥，你變壞了！不對......你怎么曉得我的話本子里面寫了什么？”柳錦書自然不知道，周景云為了更了解她，經(jīng)常買她看過的話本子回來琢磨。
“我們心有靈犀。不然怎么就都來了這鵲橋？”
“我原本要在連城等你的嘛。我走到連城，想起那個傳說，就想著先過來看看。沒想到你也在這里。”
兩人這樣相擁著說了會話，柳錦書漸漸有些站不穩(wěn)。她到底身嬌體弱，第一次獨(dú)自離家奔波這么久，先前又是驚喜又是傷心，并不曾感受到疲累。這會靜下來，才覺得雙腿酸痛，又困又累。
周景云也察覺她有些累了，他將她打橫抱起，柳錦書“啊”的一聲低叫了出來，嚇得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累了，我們走吧。”說罷，周景云就要起步離開。
“別，別，景云哥哥，金鎖還沒扔呢！”柳錦書想起還攥在周景云掌心的金鎖。
周景云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道：“我已經(jīng)扔了一個了，這個是你送我的賀禮，我要永遠(yuǎn)留著?！?p> 柳錦書雖然感動，但是她還是開口說道：“不要，我就要和你一起扔，大不了，我回去再給你另備一份賀禮。還是說，你騙我呢？方才扔的金鎖，根本沒有我的生辰八字？”
柳錦書明白自己這樣純屬無理取鬧，但她知道周景云會答應(yīng)她的。
果然，周景云無奈地放下了她，將金鎖放在她的手中。他從柳錦書背后環(huán)住她，握住她拿著金鎖的右手，道：“我們一起扔?！?p> 周景云抬起右手，帶著柳錦書輕輕向前用力，將金鎖丟進(jìn)了河中。
“好了，這下滿意了？”他再次抱起柳錦書，走下了鵲橋。
“景云哥哥，你最好了！”柳錦書依偎在他的胸膛，嬌聲說道。
周景云緊了緊雙臂，借著黑暗遮掩，低頭輕吻了她的額頭。
方一觸及，他只感到柳錦書肌膚嬌嫩無比，果真和夢中一樣，仿若娘親做的水晶糕，甜味直入心底。
周景云想繼續(xù)吻下去，卻又必須克制地離開。
他第一次吻她，雖然只是額頭，卻也令他心生熱意，紅了臉頰。周景云唯一慶幸的是，柳錦書此時看不見他的神態(tài)。
柳錦書卻是無暇看他，因?yàn)樗彩切念^怦怦直跳，整張臉紅的滴血。
兩人靜默半晌。
少頃，柳錦書才細(xì)聲說道：“景云哥哥，方才扔金鎖時，我許了一個愿。原是想告訴你的，可是你剛剛......剛剛那么壞，我不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