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紅低頭領命,下一個閃身,便從窗戶處離去。
殷樂嘆氣:就不能走門嗎,瞧你們一個個的,會點武功了不起啊?
……
鋪紅離去后,殷樂從攬翠手里接過香料,挨個清點。
她很熟悉這些香料,前世殷家滅門后,殷瑾瑜化名殷樂,入七里橋,人稱樂娘子。
樂娘子之所以成名,除了因為她這張臉,更因為她善素手調(diào)香。
樂娘子入七里橋的第二年,京城就盛行一種香料,王公貴族趨之若鶩。
這香,似花香,卻比海棠清雅,比荷花濃郁。一點燃,可透過珠簾蔓延十里,聞著便令人怦然心動。
著手處理這些熟悉的藥草時,殷樂也不知自己是何表情。她只是重復著前世的記憶,一步一步,讓那股熟悉的香味提前出現(xiàn)在了世間。
攬翠沒敢打擾大小姐,她只能看著殷樂面無表情地撥弄手中的香料,在混上各種精油,做成膏狀,壓制進事先準備的容器里。
前一世的樂娘子,涂口脂,貼花細。以香露凈身,以天蠶冰絲為裳,走出七里橋,抬入丞相府。
那是兩袖清風的宋丞相做過的,最出格的事。那是笑顏如花的樂娘子做過的,最慟哭的事。
“小姐,這是什么?”攬翠好奇上前,看著殷樂擺弄一個小瓷盒。
“這是我自制的面脂?!币髽反蜷_小瓷盒,送到了攬翠鼻尖,“你聞聞,如何?”
“好,好香啊……”攬翠驚呼,“但雖然香,奴婢卻并沒有感到不適。大小姐,這可比我們重金買的那些面脂好多了。”
“是啊,而且面脂最容易上手,也最容易賣出去。”殷樂輕笑。
“大小姐是要賣這個嗎?”攬翠卻愁了,“大小姐,此等精巧之物,為什么大小姐不留著自己用,反而要賣了它們?”
“我不需要這個。”殷樂看著掌中小巧之物,緩緩搖了搖頭。
隨后,她話題一轉(zhuǎn),思量道:“說起來,最近瘦西湖上泛舟的瘦馬,可真是熱鬧啊?!?p> “可不是嘛?!睌埓洳恢酪髽反伺e何意,連聲道,“揚州出瘦馬,眼看快要到文人雅士賞月之節(jié),那群養(yǎng)家誰不是想趁這個時候……”
她做了個割韭菜的動作,其下意思不言而喻。
殷樂點了點頭,將面脂收起,道了聲:“正好,我近幾日清閑,便去瘦西湖上游一波。”
“那小姐,我們什么時候去租船?”攬翠機靈,立刻知道殷樂想要做什么,“不過大小姐,您才十二歲,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
“做什么?”殷樂翻了個白眼,“哪個少年不懷春,十二歲的小郎君傾慕妙齡姑娘,難道有什么錯嗎?”
攬翠連連搖頭:“沒錯,沒錯?!?p> 于是乎,第二日清晨,一艘輕巧的客船漂在了瘦西湖上。殷樂男兒裝扮,錦袍加身,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船上,嚼著五錢銀子的點心,從船窗處打量外面的景致。
攬翠丫鬟打扮,喊了幾個伙計幫工。殷樂給足了銀子,那些伙計自然是讓干啥,就干啥。
“小姐,你看那艘船?!睌埓湔驹谝髽飞磉?,嘴不停地介紹著,“那艘船里的池娘子是最出挑的,彈得一手好琵琶,懂詩詞,更懂風情,養(yǎng)家叫價一萬兩。”
殷樂一口茶差點兒噎著,平日里五百兩、一千兩就夠了的瘦馬,這個要萬兩?
“不行,這個做沖鋒太可惜了。”她說,“下一個。”
“小姐,那艘船里的澄娘子性子淡,琴棋書畫都懂一些。聽說那位娘子接見男子的次數(shù)很是頻繁,看上去倒像迫不及待想要脫離苦海?!?p> “可憐見的。”殷樂嘆息,“這些姑娘本就不容易,我還是不打擾她的生活?!?p> “小姐你看,那艘船里的藍娘子可是大名遠揚。奴婢特意打聽過了,她不以身世為恥,反倒自己替自己叫價,見她一次面十兩銀子,彈一曲五十兩,要送禮先付百兩銀子,交換詩作五百兩?!?p> “收了錢,她還去倒出招搖。沒有名妓的資本,卻非要裝得多高貴。我看這人,以后是不得善終了?!?p> “所以呢?”殷樂來了興致,“她一共收了多少錢?”
“小姐,你當現(xiàn)在遍地都是冤大頭么?”攬翠捂嘴偷笑,“既然這人沒什么名氣,怎么可能會有人一擲千金?奴婢打聽多了,這位娘子已經(jīng)被養(yǎng)家耳提面命,再找不到良人,就要賣到瘦西湖畔的紅袖樓了?!?p> “很好,就這個了?!币髽芬诲N定音。
攬翠正要出艙吩咐,卻聽見殷樂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傳來:“船家,給我撞上去。”
船家是收足了錢的,聽風就是雨,當下答應一聲,猛地一劃漿。殷樂的船,頓時狠狠撞上了那位藍娘子的船。
風聲,水聲,丫鬟的尖叫聲,聲聲入耳。
水波猛地蕩開,兩艘船顛簸幾下,終于恢復平靜。
攬翠緊緊貼著門框,心有余悸地轉(zhuǎn)頭瞅著殷樂。殷樂卻是一整衣衫,攜著把折扇走到艙外,朗聲喝問:
“何人敢撞我的船,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那位藍娘子的丫鬟從里面出來,見此情景,頓時火冒三丈,尖聲懟了回去:“你是哪來的登徒子?分明是你們的船沖撞了我家娘子,好大的臉?!?p> “喲?這位小姐姐脾氣倒不小。”殷樂夸張驚呼,“怎地?就算是我撞的,你們船艙里的是嫦娥?是天仙?莫非小爺我還動不得?”
“混賬東西!”小丫鬟忍不住紅了臉,尖聲罵道,“你瞧瞧你乳臭未干的模樣,我們小姐豈是你這廝可以見的?”
殷樂打開折扇,裝模作樣扇了幾下,反問:“不才不才,你家小姐我雖見不得,可我?guī)Я艘晃缓糜?,他見得?!?p> 丫鬟伸長脖子,有些好奇地四處打量,卻聽見殷樂話沒說完:“這位好友,便是孔方兄了?!?p> “什么孔方兄。”丫鬟嘟噥一聲,正待回嘴。一只纖纖素手卻探了出來,船艙里的人柔聲說道:“公子此言差矣,藍兒雖為瘦馬,卻絕非見錢眼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