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聽著汽車引擎響起的聲音,安伊迅速整理完自己的房間,背上書包走出房門,下樓梯時碰上打掃衛(wèi)生的黃嫂,她低下頭,偏著身子迅速下了樓。
黃嫂嘆了一口氣,打開次臥的房門,和以往一樣,桌面干凈得一塵不染。被褥整潔得像是不曾有人住過,別人家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房間里滿滿的不是公仔就是手辦,粉粉嫩嫩的,而這家的女兒就像是個隱形人。每次都算準了父母出門之后才下樓吃早飯。晚上呢,就早早地鉆進房間連個燈也不開,常常晚飯也不下來吃。正因為這樣,有一頓沒一頓的,明明13歲了,看起來才和十歲的孩子差不多高。
更奇怪的是,父母也不聞不問,就像是沒這個孩子一樣。
不喜歡就別生啊,真是作孽哦!
餐廳里,有黃嫂準備好的早餐,還冒著熱氣,安伊這才意識到,她昨晚還沒有吃晚飯。
好餓!
三兩口解決了一個面包,安伊的手伸向第二個!
“小伊!”
安伊鼓著腮幫子抬起頭,是林遠,她的父親。
“慢點吃,別噎著?!?p> 林遠溫柔地看著狼吞虎咽的女兒,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他伸手將一杯牛奶塞進了安伊的手里。
安伊四處尋找另一個身影,沒找到,這才安心地接過牛奶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爸,你怎么沒去上班?”
林遠是龍大法學院的刑法學教授,每天上午八點之前都會準時出門的,安伊覺得有點奇怪。
“你轉學回來有兩個星期了,一直也沒碰上你,所以今天上午特地和別的老師調了課,想問問你在新學校里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除了昨天和人打了一架。
“學習上有不明白的嗎?”
安伊搖搖頭。
“那你在新學校有交到新朋友嗎?”
依舊是搖搖頭。
“小伊,媽媽就是太忙了,事情很多,所以顧不上你,你別怪她。”
這次安伊沒有搖頭,但也沒有點頭。善意的謊言林遠每年都說,安伊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知道不拆穿是最好的回應。
“小伊,我知道這些年把你放在劉奶奶家長大,你心里很委屈,爸爸媽媽對不起你,但是你不要怪你媽媽,成年人的世界里也有很多的委屈,痛苦和不易,他們不能說,不能哭,只能憋著,忍著,但你一定要相信爸爸和媽媽很愛你!”
牛奶的熱氣氤氳里,安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水汽,喉嚨里的牛奶也變得苦澀起來。
成年人的世界,她不懂,一點也不懂。
從兩三歲開始,她就知道,她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媽媽從來沒有抱過她,爸爸也盡量避著她,她沒有權利像別的小孩一樣撒嬌任性,別人家隨處可見的全家福照片是她永遠可望不可及的夢。
她一直覺得是她不夠好,不夠優(yōu)秀,爸爸媽媽才不喜歡她。
除了拼命地跳級,拿獎,她不知道如何證明自己。
這次,爸爸突然給她辦轉學回龍城上高中,她的心里還是有一絲小希望的,只要足夠優(yōu)秀,爸爸媽媽也許就會喜歡她。
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蔣安伊嘴里的半個面包打得滾落掉到了地上,小小的臉上頓時紅腫了半邊。
安瓊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怒火沖天地站在餐廳里,明艷的臉上盛滿了憤怒。
“媽!”
安伊木然地站起了身,盯著突然從天而降的母親,這是回龍城后,她們第一次面對面的對視。
“別這么惡心我!你昨天在學校干了什么?”
“阿瓊,別這樣,有什么話好好地和孩子說好嗎?”
林遠站起來,隔在母女倆之間,抱住憤怒的妻子,試圖緩和她的怒火,但卻被妻子一把推開,一個踉蹌,跌倒在一旁的餐椅里。
“你知道什么,這個小畜生剛開學就在學校里打人,折了趙春峰孫女的一只手,人家告狀的電話都打到我這里來了?!?p> “小孩子打架難免的,也許是別人先欺負的她,我們問清楚再說好不好,你先去上班,我來問一下?!?p> “和這個小畜生有什么好說的,你就是吃飽了撐的?!?p> “阿瓊,我求你了,你走吧,我來處理這件事,如果真的是小伊的錯,我給趙總賠不是!”
“林遠,你也就是個倒插門的破教授,你以為你有多大的面子去搞定一切。”
“夠了,安瓊,你還要這樣到什么時候,傷害別人就能讓你開心一點的話,我不反對,但這樣并不能讓你開心!”
安瓊開始了歇斯底里的爆發(fā),餐廳里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被摔得支離破碎。
所有的報紙上,雜志上,節(jié)目上,安瓊是一個美麗又成功的女商人,那些擺拍的照片安伊收集了很多很多,剪了貼在她的日記里。采訪里的媽媽穿著時尚,妙語如珠,幽默風趣,八面玲瓏,完美就像是一個夢。
但此刻,她眼中有淚,但面上卻被憤怒充斥,表情猙獰可怕。
發(fā)泄,不能讓她輕輕松松,但她卻停不下來。
林遠只能盡可能地抱著妻子安慰著,拍著她的背,在林遠看來,東西可以再買,房子可以再裝修,只要安瓊不傷害自己,那就行了。
在那一瞬間,安伊發(fā)現(xiàn)父母的世界狹小得從來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怎么努力也插不進去。
安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門的,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渾渾噩噩地站在護城河邊上了。
微微帶著土腥氣的護城河,一個又一個白色的浪輕輕拍打著岸邊,風很大,天有點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