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喝醉
他探著那脈搏，暗暗思索了片刻。
轉(zhuǎn)頭朝常子樂說道：“她中了凌寒毒?！?p> 常子樂一怔，他從未聽說過凌寒毒的這一說法。
“為何會中此毒？”常子樂皺著眉頭看著他。
他一笑，說：“這你不該問我?！?p> 常子樂沉默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道：“可有解法？”
他點(diǎn)一點(diǎn)頭，說道：“有，不過藥材難得?！?p> 常子樂不以為意，平靜道：“閣下說便是，御藥院中萬藥皆有存檔。”
“其他藥材倒是不難得，唯有一味，我需要兩株紫苓根?！彼w長的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案幾，思索道。
紫苓根世上極難得，長于四合雪山，又得孤狼護(hù)佑，世間難得。
又因?yàn)槠涫鞘篱g所傳的長生不老丹的原料之一，眾人皆對其追捧不已，上雪山尋藥者數(shù)不勝數(shù)。
但結(jié)果往往都不盡人意，孤狼極其兇狠，一匹可匹敵十位勇士。
世間人人皆以上四合雪山為勇，但這往往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所以紫苓根在市場上價(jià)值千兩黃金，即便如此，也多是有價(jià)無市的狀態(tài)。
所幸世間所有稀有藥材御藥房皆有備錄，盡管不常用，但留著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白衣男子走到檀木案旁，提筆舔墨寫下幾行字，理了理宣紙交給了常子樂。
“藥方，飲法，我都寫在這上面了?！彼麛R下筆朝常子樂淡淡說道。
德妃和常子樂均向他道謝，他擺了擺手笑了笑說：“不必謝我，我又不是免費(fèi)來的?！?p> 常子樂也笑笑，送了他出宮去，臨別時(shí)問道：“閣下住哪里？待我忙完娘娘的這些事，定把古籍親自給您送到府上?！?p> “若想尋我，就到云外別苑來吧。”他淡淡說道。
“您是……”常子樂面上露出驚駭之色。
還沒等他說出口，白衣男子就如同在醉歡樓時(shí)一般緩緩地將手指放在了薄唇邊上。
“噓…”他唇角微勾，準(zhǔn)身離去。
白衣背影離去的瀟灑無比，衣角被微風(fēng)吹得層層蕩起，與朱紅的磚墻遙遙相稱，如同絕世白蓮。
他回到云外別苑，發(fā)現(xiàn)有個(gè)人正在庭院中的搖椅上坐著。
已經(jīng)是傍晚黃昏后了，天邊晚霞下隱隱透出幾點(diǎn)疏星。
圍著庭院的朱漆回廊邊養(yǎng)著幾從茉莉，浮出淡淡的香氣。
梁尋豫坐在搖椅上，背靠著紅色雕花木蘭，漫不經(jīng)心地吃著手里的櫻桃。
“來，坐！”看見他回來了，梁尋豫諂媚一笑，拍了拍身旁空出的位置，招呼他道。
梁尋豫見他半天沒反應(yīng)，只盯著自己手里的櫻桃，生出了戒心，嚴(yán)肅道：“櫻桃不能給你！”
他沒說話，腳下猛地一踩地上的枯木枝，那枝受了力把枝上的一塊小石頭彈了出去。
梁尋豫眼看著那石頭越來越近，卻來不及躲避。
那石頭雖小，力道卻大，“啪”地打在梁尋豫的皓腕上。
她下意識吃痛地甩開了手，手里的櫻桃?guī)胍黄痫w了出去。
白衣男子左手接過碗，右手伸開極快地移動(dòng)著這從天而落的櫻桃。
竟是一顆未掉。
男子唇角微勾，把手中這捧櫻桃盡數(shù)放入碗中。
梁尋豫苦著臉看著他，他拎起一顆櫻桃塞進(jìn)嘴里。
嘗了片刻，笑道：“這宮里的櫻桃確實(shí)好吃?！?p> “什么宮里的櫻桃？”梁尋豫不滿地嚷嚷道，“這是我自己種的！給錢！”
男子一哂，語氣中帶了幾分頑劣說道：“我敢還你，你敢接嗎？”
梁尋豫瞪著一雙丹鳳眼瞧了他片刻，最后還是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吃吧，我府上還有?！?p> “改日給我送些來?！蹦凶雍裰樒ばπφf著，看著吹胡子瞪眼睛的梁尋豫，一臉無所謂地坐在了院里的秋千上。
梁尋豫一時(shí)無語，又不敢反駁。
瞪了他一眼，又氣鼓鼓地坐下了，沒好氣地問道：“事情辦完了嗎？”
男子摘下一顆櫻桃的把兒，放進(jìn)嘴里，不緊不慢地說：“沒辦完我也不敢回來啊?！?p> 他蒙著白緞的眼睛看向梁尋豫的方向，語氣不善地道：“有時(shí)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我徒弟還是我祖宗。”
梁尋豫一哂，面色又恢復(fù)了諂媚，笑笑說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家閨女的事兒……”
他冷冷地伸手打斷道：“你爹是皇帝老子，我可不敢當(dāng)?！?p> 梁尋豫看他這樣子吐了吐舌頭。
師父江然和自家父皇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啊…
應(yīng)當(dāng)怎么形容呢？
應(yīng)該是既互相嫌棄又惺惺相惜吧。
要不然父皇怎么會一定要她拜他為師呢。
師父自父皇死后，就一直用這白色的緞帶子蒙著雙眼。
師父的修為超脫世間，眼睛的作用對他來說也是可有可無的。
他還日日著一襲白衣，仿佛日日都在為父皇守喪。
可當(dāng)梁尋豫同他提起父皇時(shí)，他又是一副冷冷的神色，仿佛毫不在意。
父皇在世時(shí)，常常喊江然為“老不死的”，如今看來好像也確實(shí)如此。
梁尋豫覺得世界上最大的謎就是師父江然的年齡。
明明應(yīng)當(dāng)和父皇相仿，他卻一直頭發(fā)烏黑，面容似青年人般俊朗絕逸，臉上完全沒有歲月的痕跡。
梁尋豫甚至懷疑會不會有朝一日自己都老了，師父卻還是這個(gè)樣子。
她神思漸漸飄遠(yuǎn)，身邊男子吃完了櫻桃察覺到她的失神，淡淡地問她：“在想些什么？”
梁尋豫從思緒中醒過來，笑著看著江然說道：“在想九梟，每次上來見到我就一副要打我的樣子?！?p> 江然仿佛想象出了自己那個(gè)沖動(dòng)魯莽的徒兒的樣子，唇邊也漾起幾分笑意道：“他不知道你，想要打你也正常，誰叫你總是算計(jì)人家主子?！?p> “九梟是個(gè)蠢的，蕭容與也是?！绷簩ぴッ蛎虼?，想起了蕭容與那讓人可恨的…
神色愈見僵硬。
江然倒是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問道：“我的祖宗徒弟，不會真看上他了吧。”
“我怎么會？”梁尋豫急急地出口反駁道。
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頓了頓又說：“他是個(gè)蠢的，我怎么會看上他?！?p> 江然一笑，拎起了放在院中案臺上的酒罐子，拔掉塞子，就倒入自己口中。
喝過一口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我看未必吧，人家心里想些什么，你會知道？”
“這是桃花釀？”江然感受了下嘴里的回味，若有所思地問道。
“好喝吧，我可是把我酒窖里壓箱底的拿過來給你了。”梁尋豫挑了挑眉說道。
“嗯……”江然沒有看她，朝著云卷云舒的天空望去，緩聲說道：“從前，總是你父皇給我?guī)一ㄡ劦摹?p> 梁尋豫自知失言，輕咬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他是個(gè)不重諾的，”江然拎起酒罐，又飲了一口，帶著桃花氣息的酒順著他的下巴流淌到他的衣襟上，為這人平添了幾分醉意，他笑笑說，“你不要學(xué)他。”
梁尋豫看他這樣子，索性把另一罐酒也拿了過來，開了罐子后，她緩緩說道：“師父，我敬您?！?p> “稱是秦時(shí)避世人，勸酒相歡不知老…”江然看了她一眼，笑著吟道，又灌了一口酒。
梁尋豫也學(xué)著江然的樣子，猛灌了一口酒，雖說是桃花釀，口感卻不失辛辣。
自喉入胃，一路辛辣，頓生暖意。
她和江然倆人一路灌著酒，江然還沒怎樣呢，轉(zhuǎn)過頭看梁尋豫已經(jīng)酒氣沉沉。
兩腮嫣紅。
江然在心下暗叫一聲不好。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秒她就朝他這邊倚了過來，面色紅潤，迷茫地道：“師父…”
江然連忙一閃。
“師父，你說，我怎么可能？”梁尋豫抓著他的衣角，不讓他走。
“…什么呀！”江然老淚縱橫，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這個(gè)祖宗喝酒。
“我怎么可能喜歡他呢？”梁尋豫雙眼澄澈，抬頭看著江然，皺著眉頭說道，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淚一般。
江然一怔。
“我背負(fù)的東西太多了…我怎么能…”
“我不應(yīng)該把他牽扯進(jìn)來的…”
“可是我沒辦法…師父…”
“朝野上上下下…”
她說的話亂七八糟，支離破碎，可江然卻懂了。
“他說得對，我不應(yīng)該這樣…”
“我對自己…太自信了…”
“師父…我之后，要怎么辦…”
她抓著江然的胳膊，眼中滿是懇切的目光。
江然此刻心中明白，一國鎮(zhèn)國長公主的愛太過沉重，她千不該萬不該，都不應(yīng)該把這份愛給這份計(jì)劃中最大的棋子——蕭容與身上。
而此時(shí)此刻，卻是想躲躲不開，想不再利用了，又沒有別的人選來完成這件事。
愛之，卻要利用之。
這份以利用為名的愛，若有一天到了陽光下，還能輕松自如地接受陽光的洗禮嗎？
江然一陣沉默，沉默過后緩緩地嘆了口氣，摸了摸梁尋豫的腦袋。
他故作輕松道：“我當(dāng)是什么事，你爹怎么會有個(gè)你這樣多愁善感的姑娘?！?p> “師父…”梁尋豫迷茫地看著她。
她今日梳了朝月髻，發(fā)尾鬢間都透著一國長公主的威嚴(yán)。
可她那雙往日透著凌厲和深沉的丹鳳眼如今卻好似一汪純凈的水，隨時(shí)準(zhǔn)備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