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后馬城的清晨被雨水沖刷的格外干凈，聞不到半點昨日的血腥味。
要說這大龍武館，開在這龍魚混雜的馬城，往來客皆有武藝傍身，自然也沒什么學徒。
非要這么一算的話，李林峰算是武館里唯一的弟子了，說弟子也不恰當，畢竟整個武館的開支都依靠他一個人出去撿尸體來養(yǎng)活，而武館的老館主龍鈺也沒教他啥正經(jīng)武功，以一套亂比劃動作的“大龍拳”騙了其好多年，人們甚至都懷疑這館主龍鈺壓根就不會武功。當然，李林峰也不傻，身在亂世能有個這樣像樣的地方稱之為家也不錯。
“好徒兒，昨天撿到啥好東西沒有?。繋煾到裉鞙仫柲懿荒芙鉀Q??？”
龍鈺挺著個大肚腩可憐巴巴的看著李林峰。
“師傅啊，你可別提了，昨天差點沒被揍死！”
“啥？你沒用我教你的絕世武學大龍拳嗎？”
“用了啊，被打得更慘了！”
“不對吧，我可聽街口賣蔥的大嬸說，你摸了好多銀兩啊”
“可師傅啊，您這武功怎么都不靈?。 ?p> “誰說不靈啦？前一年，你沒看我把那街上賣棗的張老漢打得夠嗆吧，還有....還有用石頭砸我們窗子的王家大孫子，被我從街頭追打到街尾的！對了，今年和隔壁賣菜的張婆！要不是她把我臉抓破了像，誰輸誰贏還不好說呢！這幾仗，我使的正是咱武館獨門絕學大龍拳！”
“是是是，師傅在這條街上，聲名顯赫！”
此時幾個身著道袍，仙風道骨的男子走進武館，只見那領頭的英俊少年用佩劍的劍梢輕輕拍了拍門。
“小生打擾了，我們乃天虛劍派的弟子，在下青慕豪。聽聞昨日魔教作亂，貴館的弟子也牽扯了進來，特奉師命前來打聽打聽！”
要說這天虛劍派可謂是中原武林中的大門派，江湖中人對其掌門獨孤戎無不敬仰三分的。
傳言這天虛劍派掌門獨孤戎不僅將一手玄極劍法使得出神入化，更能用內(nèi)力御劍殺敵。早些年更是用內(nèi)力幻化出一柄閃耀著金光的神兵---誅神劍，在吐蕃大舉入侵中原時，獨孤戎一人便將吐蕃三千鐵甲拒之關外，稱得上是真正的名門正派。
而這俊俏的天虛劍派弟子青慕豪，正是獨孤戎的得意門生。
“額...什么魔教不魔教的，充其量就是打架斗毆罷了，小李子，你快來給這幾位道爺解釋解釋，反正不關我啥事啊，我也不清楚，我們武館弟子眾多，我還得去傳授武藝，就你們聊，你們聊。”
說罷，館主龍鈺便灰溜溜的跑到武館院子里喂起雞來，一邊喂還一邊瞟著這邊事態(tài)發(fā)展。
“事先說明啊，我可不認識什么魔教，要說牽扯，現(xiàn)場看熱鬧的人可多了去了哦”
李林峰極不情愿的回答到。
“少俠誤會了，我并不認為你和魔教有關系，只是聽聞你和魔教黑虎堂堂主魏擎間有過言語間的交流，特來打聽打聽所交流的內(nèi)容，好尋得魔教蹤跡，剿滅魔教?！?p> “啊~是這樣啊，交流嘛談不上，那人是堂主??？那功夫也不行啊，多虧了我打倒了惡人才救了他的！”
“惡人？少俠指的可是轎子山霸刀門門主蘇霸？”
“我可不認識他什么來頭哦，總之他惡語相向，還要拿刀砍我哩！”
“那這樣說來，貴館的武學造詣也挺高深莫測，就連中原以刀法卓著的霸刀門門主都能輕而易舉擊敗?！?p> “那是，對了，那你們是屬于慕名而來來學藝的嗎？我們先說好啊，學武，是為了鍛煉身體，并不是為了去爭強斗狠，學費呢一人五兩銀子，你們?nèi)硕?，我可以給你們算便宜點！”
聽到這，青慕豪旁邊的天虛劍派弟子忍不住了。
“笑話，我們堂堂天虛劍派，弟子遍布武林，沒有上萬也有數(shù)千。掌門率弟子們憑借一手好劍法行俠仗義多年。豈能向你們這種井底之蛙的市井武館學武！”
“那既然不是來學武的，我就恕不遠送啦，你也看見啦，我們挺忙的！”
青慕豪用劍梢擋住了弟子，不緊不慢的說道“少俠別誤會，我等奉師命前來并不是要刻意與貴館爭個武功高下，只是想了解清楚魔教魏擎的去向而已，這樣也好過于江湖人士誤會貴館與魔教有關系，是吧？”
“??？怎么就和魔教有關系啦？？那打聽消息是不是得有點打聽消息的規(guī)矩呢？”
“規(guī)矩？還望少俠明示！”
“你看啊，你們說那個什么什么魏擎，說倒是和我說了那么幾句話，可是也是因為我舍身搏斗救了他的性命，他才會和我說話的，是吧？那既然我都舍身搏斗了，這成本也總該是有的吧，沒個幾兩也有個那么幾十兩銀子的成本吧，這樣吧，剿滅那什么魔教，人人有責，給個十兩鼓勵鼓勵！”
“好說好說，來，青玄，給這位少俠取十兩銀子?！?p> 青慕豪吩咐到身后剛剛出口頂撞的天虛劍派弟子青玄。
“大師兄，這人擺明是框咱們銀兩呢！我看他根本就是和魔教一伙的！何必廢那么多口舌！”
李林峰聽到可就大不開心了。
“呦！可不敢哪，堂堂天虛劍派，行俠仗義，不鼓勵鼓勵老百姓勇斗惡勢力就算了，還誣陷一小小武館是魔教，這要傳出去，雖說是丟了魔教臉，可也讓人笑話這天虛劍派的判斷力呀！”
青慕豪無奈的笑了笑，親手將銀子遞給了李林峰。
“這下，少俠可否告知魏擎昨日說了些什么了嗎？”
“也沒說啥啦，就說北邊那座長蟲山有什么惡戰(zhàn)之類的，我也聽不懂，關鍵也不敢問啊。雖說我們武館名震馬城，可終究....”
李林峰后面吹噓的話還沒說完，青慕豪便打斷了他。
“那這樣的話，我們就先行告辭了。另外，順便提醒貴館一聲，這十兩銀子可得收好了，我雖相信你們與魔教無關，可其他人，那就不好說了！”
說完便率眾弟子拂劍離去了。
龍鈺見人已離去便又挺著大肚子跑進了客堂。
“嘿~徒兒不錯嘛，今天還沒出門就有營收?？炜炜?，快去城中酒肆打點上好的醉生夢死，再買幾斤豬耳朵，今天咱爺兒兩好好喝一頓酒！”
說起馬城的酒，那可是以烈出名，沒點斤兩的人還真容易被這的酒放翻，這當中便以“醉生夢死”最為出名，酒如其名，酒入喉，或豪情或悲傷，情緒涌上心頭便就控制了整個人，分不清是醉了還是已在夢里了。
剛走出酒肆的李林峰便聽到一陣騷動，街面上有人喊著“殺人啦...快跑...”。
殺人這種事，在馬城發(fā)生再正常不過了。
李林峰聽到這個消息反倒開心了起來，一想到又能從死者身上摸點銀兩便激動的朝著事發(fā)地跑去。
本以為又是江湖恩怨死斗的李林峰卻在熟悉的街道口看到了常在這賣菜的李嬸躺在血泊中，走進一看，李嬸已氣絕身亡。李林峰開始不安起來，這馬城的刀光劍影怎會落在一個老婦人身上。想到這里，他急忙朝著武館跑去。
他越跑腳步越慢，因為接連發(fā)現(xiàn)了賣棗的張老漢尸體、隔壁張婆尸體，甚至是小孩子的尸體，他意識到，這整條街的人似乎都被殺了。
此刻，頓時想到還在家中等著酒肉的師傅，他開始拼命般朝武館奔去。
當用顫抖的手推開滿是血漬的大龍武館大門那一刻，他是有多希望看到師傅能躲在桌子下或是哪里瑟瑟發(fā)抖。
然而，只見龍鈺滿身是血的坐在武館客堂臺階上，看到李林峰回來，似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朝著李林峰笑了笑。
“師傅！師傅！你沒事吧？這到底怎么了？”
龍鈺沒能答話，只是用帶血的右手從胸前摸出一個鐲子，微微顫顫的把鐲子戴在了李林峰手上，然后就這樣笑著斷了氣息。
“師傅！你....起來喝酒啊，我買了醉生夢死的??！“
“老龍！你不是號稱天下無敵嗎？你倒是起來啊！”
“混蛋啊，你又騙我........”
說起這李林峰與大龍武館，那可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當年無家可歸的李林峰四處流浪乞討，基本上也只能依靠撿食一點殘羹剩飯為生。
還記得那本是一個艷陽高照天，對于那時的李林峰，一個流浪漢而言，好的天氣，自然也能少吃些苦頭?？蓻]走幾步路，氣溫突然變得異常的冰冷，空中依然藍天白云，可地面卻開始結起了冰，這突然的奇怪溫度變化使得李林峰趕快朝著一座破廟跑去，多年的流浪經(jīng)驗告訴他，通常破廟里常有的干草和柴火能讓他不至于被凍死，畢竟這樣的地方都是乞丐叫花子們最喜歡的地方。
李林峰打著冷顫跑進破廟卻又慘叫著跑了出來，破廟里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尸體，這里像是經(jīng)過了一場惡戰(zhàn)般。
而那時候的李林峰哪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丟了魂。很快，這越來越低的氣溫讓其凍得倒地不能動彈。
正當自己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一個寬大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不清晰的眼神中，一把將其抱進了破廟。
隨著神情回復，李林峰緩緩睜開眼睛，只見一具尸體與他四目相對，他開始努力掙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動彈，定神一看，何止一具尸體壓在自己身上，自己簡直是被一座尸山壓住了，密不透風。
這時的他才想起了呼叫。
隨聲，一支強有力的臂膀從尸堆中將其拽了出來。
“?。。。。?！你是人是鬼？”
“鬼啥鬼，若不是我用它們蓋住你，你也早凍得跟它們一樣了！”說話的正是龍鈺，當然，將李林峰扛進破廟的也是他。
“這...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看著這一具具尸體和眼前這個似人似鬼的人，李林峰只想逃離出此地，他問出這句話后便想打開破廟門逃走，可手碰到木門時卻又被一陣寒意將手逼了回來。
“你可別亂跑！小心真的跟它們一樣！”
龍鈺一邊說著，一邊摸出一個大餅悠閑的啃著。
“可明明外面是大晴天，怎么會如此寒冷！”
“說了你也不懂，踏實呆著吧，過個十天半月就好了！”
說完這句話，龍鈺伸了伸懶腰盡打起盹來。李林峰只能繞過尸體，跑去墻角蹲蜷身蹲著。
寒冷使本就沒吃飯的李林峰變得更加饑餓了，他只能伴隨著肚子轟鳴咽著口水。
而龍鈺卻又摸出了一個饅頭，悠哉悠哉的啃起來。
“大...大哥。你行行好，能不能施舍一口吃的？”
“施舍？合著我救了一個要飯的？”
“嗯..嗯..我其實就是個乞討的！”
“大男兒，好手好腳，要什么飯！”
“我實在太餓了..大哥求你，捻一點給我也行?！?p> “真沒出息！自己不會找吃的嗎？”
“可...大哥你說了不能出去，這里除了你，就是死人，我也只能跟你要了?！?p> “實話說啊，我也沒吃的，我也想出去，但這不是條件不允許嘛！”
“那....大哥手里怎么總會有食物？”
“這是我的本領！你想學呀？”
“想！想！”
“誒呀...這讓我很為難啊，我的功夫不外傳的?。〕?...”
“除非什么？..小弟能做到的一定做！”
“除非你拜我為師！”
“救命之恩還未曾感激，又有了師傅之緣，我可無以為報??！”
“別說那些沒用的，我這里可有一條門規(guī)哦”
“什么門規(guī)？”
“那就是從此以后得伺候招呼我一輩子！”
“這...我學會了變食物的功夫后鐵定更是不會讓師傅餓著了！”
“好~好徒弟，那為師就給你上第一課！你試著將屋內(nèi)的尸身都摸一摸，把它們的衣物口袋都摸仔細了！”
“啊..這..我不敢..！”
“快！這是師命！死人不可怕，饑餓才可怕！”
李林峰照著龍鈺說的閉著眼睛強迫著自己搜刮著尸身，很快，除了些許帶血的饅頭大餅以外，甚至連銀兩首飾也摸出了不少。
就這樣，從破廟出來后的李林峰履行自己的師命，一路跟隨著龍鈺四處“摸尸”而生。短短幾年時間，龍鈺也教會了李林峰諸多訣竅技能，比如如何遠距離判斷對象是死是活，再比如，遇到危險時怎么把自己裝得更像尸體，再再比如，如何判斷哪里將有打斗和廝殺。
這些年下來，他二人先后就這樣間接參與了大小武林紛爭、戰(zhàn)場殺敵。而李林峰始終秉承著師命，摸到的食物銀兩都交給龍鈺，龍鈺也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直到有天龍鈺帶他來到了馬城，告訴他就在這安家吧。一來，龍鈺覺得累了，二來，這馬城總是發(fā)生各種爭斗，也方便他們。
“徒兒，要不咱就在這安個家吧？”
“家？...師傅，我能有家？”
“對，你上繳給為師的錢財也夠咱兩做點買賣了！”
“買賣？干啥？賣大俠遺物還是將軍殘甲？”
“不要這樣說，咱以后在這里生活，可不敢讓人知道咱們是發(fā)死人財?shù)?，人家會嫌晦氣，以后喝不到馬城的醉生夢死，那多沒意思！”
“那咱們也只會干這個啊。”
“嘿嘿，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瞞你了，其實我武功蓋世，靠一手大龍拳獨步江湖，隨便教個一招半式那不得吸引來一堆人學武?。 ?p> “這....師傅，那上次咱們在橋下被丐幫幾個叫花子搶睡覺的地方時，也沒見師傅出手啊！”
“哎..為師的武功出手便是殺招啊，那幾個叫花子也只是想找個避風處，罪不至死啊，你沒發(fā)覺我被他們打了之后僅僅只是皮膚青腫嗎？那是因為為師用內(nèi)功護住了身體！”
“.......”
于是乎，“大龍武館”就這樣掛牌正式營業(yè)了?？梢朐隈R城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做生意混口飯吃是很不容易的，特別做的還是武術類生意。這不，開業(yè)第一天，就有人上門踢館了，而作為館主的龍鈺自然向前招呼。
“師傅，你行不行啊？要不我上去跟他打個野架算了，輸了也不丟人！”
“笑話，咱們今天開的是武館，當然得要以武會友。為師不是常跟你提起我的獨門絕技’大龍拳’么，今日我就當演示給你看一看，也讓你長長見識！”
說罷，龍鈺上前比劃出了幾個根本不像拳法的怪異招式，只見，對方一腳便把龍鈺給踢暈了過去。
李林峰見狀，只能給了對方一些銀兩作為“保護費”對方才肯離開。待人走后，龍鈺才慢慢起身。
“師傅，你沒事吧？”
“哈哈，我能有什么事！我剛剛是故意賣了一個破綻給他，我已經(jīng)說了，我這次出手的目的是為了把我的獨門拳法演示給你看，意在教學，不在輸贏！再說了，我那功夫出手便索命，咱第一天開業(yè)，沾了血腥多不吉利！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殺人的！”
“可...可也不至于被人家一腳就結束吧？！......”
“這...這你又外行了，你可別小瞧他那一腿！其實他就是江湖十大惡人之一的霹靂腿王猛！江湖上估計也就我能吃他這一腿還像現(xiàn)在這樣屁事沒有的，而且他也感受到了我強大的內(nèi)力，然后知趣的走了，有武，更要有武德，我這是給他臺階下呢！”
“啊....那咱這武館第一天就這樣，以后誰還來學?。俊?p> “傻徒兒，咱又不靠這個吃飯，開武館不就為了有個正經(jīng)身份嘛！再說了，開宗立派啊，講究的是名聲，咱第一天便和江湖聞風喪膽的十大惡人之一交手并全身而退，自然就有了名氣！退一萬步說，沒人來學，你就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就可以把我的這套絕世武學大龍拳仔仔細細教給你，你也不用擔心心懷叵測的師弟來跟你搶而導致江湖的血雨腥風了，我這是給你鋪路呢你都不懂！”
當然，李林峰也只能半信半疑了。要說信，畢竟這是曾經(jīng)救過自己，又帶著自己吃上飽飯的人，他打心里早已認定龍鈺是自己真正的師傅了，要說不信，看著龍鈺的大肚囊，換誰誰都不信啊。
曾經(jīng)的一幕幕就這樣浮現(xiàn)在此刻李林峰的眼前，眼中泛著淚花的他跪在龍鈺的墳前。
死死的看著手上龍鈺用最后一口氣給自己戴上的鐲子。
“師傅，我忘了告訴你，當年踢暈你那個你說的什么十大惡人霹靂腿王猛，第二天我便看見他被城樓站崗的士兵一刀砍死了，我知道你又騙我了，不過我把他頭天要走咱的錢又摸了回來了。誒.....以后師傅想睡多久都行了，你放心，我會把殺你的人的命摸回來的！想喝醉生夢死了就托夢給我，管夠！”
說罷，李林峰將一壇酒灑在了墳前。
酒壇寫著，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