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幽暗的地牢里傳出鎖鏈“霍霍”的響聲。
身著綠裳的少女移步到墻根下,抬頭仰望墻上那扇小鐵窗。
窗外雨聲淅瀝,清冷的風(fēng)從窗口灌入,她抱著兩臂,坐在墻角,安靜又憂郁。
門外很快有人送來外套。
她接過,道了聲謝,抬眼卻見到一張棱角分明,清俊逼人的臉。
他穿著湛藍(lán)的圓領(lǐng)袍,頭戴黻頭,腳蹬胡靴,同外面稍有些身份的富貴公子沒什么兩樣。
少女很懂分寸,接過衣衫之后,便安靜地坐回原地發(fā)呆。
到此兩個多月,起初還以為這群人會把她如何如何。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不僅沒被如何如何,反而還被人照顧得很好。
地牢里衣食不缺,除了每時每刻都被人盯著以外,也沒什么不好。
門外的侍衛(wèi)都帶著面具,只留一雙眼睛看人。每隔四個時辰就會有人來換班。
沒人欺負(fù)她,當(dāng)然也沒人搭理她。
最初那幾天,她幾乎快被憋瘋了??陕?,她就適應(yīng)了這里安靜的生活。
——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回頭,男人還在看著她。
她感到詫異,通常來說,給她送東西的人都不能久留。
有次她故意逮住了一個送飯人的手,還沒等她說什么,那人便從袖中摸出一柄匕首,自斷一臂,慌忙奔出了地牢。
從那天起,她就死心了。
可今天,這個送衣人沒有戴遮面,也不著急離開。
更詭異的是,這時候,他薄唇微啟,忽然喊出了一個名字。
少女愣了一會兒,癡癡地看著他,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
他于是退了一步,又喊:“綠蓑姑娘,你可還好?”
第二聲呼喚落地,少女慢慢站起身,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猛地?fù)湎驏艡凇?p> 手銬腳鐐發(fā)出“霍霍”響聲,她伸手抓向監(jiān)牢外的男人,可指尖離他的衣衫就差那么一點點,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上前了。
原來,他方才后退一步,就是算準(zhǔn)了眼下的情形。
“放我……出去?!?p> 綠蓑艱難地發(fā)出聲音。
因為兩個多月不與人交流,她已經(jīng)快忘記怎么說話了。
男人忽而笑了。
溫溫和和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風(fēng)。兩側(cè)小酒窩深陷下去,叫人移不開眼。
綠蓑似乎被他這個笑容安撫,精神慢慢鎮(zhèn)定下來。
“你是誰?”
男人不答。
這樣的問題,注定沒有答案。
他只說:“別怕,我是來放你的人。但是……”
綠蓑的注意力全在他那個“放”字上,后面說的話,沒怎么聽懂。
“你覺得如何?”
男人問她。她便慌忙點頭。
只要能出去,怎么樣都可以。
這是她心里唯一的念想。
“那好”,男人從袖中逃出一把鑰匙,在綠蓑眼前晃了晃,“把你知道的,關(guān)于黎小姐的事,都告訴我吧!”
說完,一個帶著面具的仆人在他身后鋪好了旃毛地毯。
男人撩起衣裙,席地而坐,握著鑰匙的手放在膝蓋上,另一只手食指有節(jié)奏地輕敲起來。
“我來起個頭。就從十六年前,黎老夫人為生黎小姐難產(chǎn)而死,臨終前把你和‘垂柳心’托付給她開始吧!”
“綠蓑,那時候,你多大呀?”
少女順著他的話,回憶起從前發(fā)生的一切。
滄海桑田,往事如煙。
約莫三天后的傍晚,城外近郊田間發(fā)現(xiàn)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
無塵司的人向安朔稟報之時,黎蕭正在一旁聽著。
“怎么會這樣?綠蓑她不是一直在你手上拘著嗎?我要去看看?!?p> “蕭兒你先冷靜?!?p> “你讓我怎么冷靜?那是我的人!你不帶我,我便自己去?!?p> “京兆尹府的人已經(jīng)插手此事了。你去只會把事情越攪越亂?!?p> “誰說的,我讓阿泱暗中盯住,必不會打草驚蛇?!?p> 黎蕭全然不聽,提起裙子就要走。
可還沒走出幾步,一只茶盞就在她腳邊爆響了……
……
……
因著傍晚時候鬧過這一出,黎蕭也哭沒了力氣。
這天晚上宿在臨淵齋廂房,安朔一直摟著她的腰。只要她稍有動作,男人的臂彎便收緊幾分,箍得人喘不過氣。
火熱的胸膛貼緊黎蕭后背,下身卻很有分寸地隔出距離。
饒是如此,黎蕭也不敢亂動,生怕“擦出火來,自己負(fù)責(zé)”。
當(dāng)然,被安朔這么拘著,覺肯定也睡不成了。
“郎君,你睡著了嗎?”
“沒?!?p> “我也睡不著?!?p> “哦。”
“要不……咱們手談一局?!?p> 黎蕭弱弱地聞,卻見安朔睜開眼睛,幽幽地瞥她一眼。
“可有彩頭?”
“反正也是打發(fā)時間,還要什么彩頭?玩就是了?!?p> “干玩多沒意思,不來。”
說完,他又把眼睛閉上了。
黎蕭癟癟嘴。
“那你說,想要什么彩頭?!?p> “不知道。”
“那不如這樣,若我贏了,你允我一件事?!?p> “若是我贏呢?”
“贏不了我?!?p> 黎蕭格外自信,果然慪得安朔輕笑一聲。
“若我贏了,你替我燒一個月的飯。就這么定了?!?p> 不待黎蕭反駁,他便在懷中人下巴上啄了一口,彈身而起。
屋里重新點上蠟燭。
窗前擺好棋盤。
安朔披著外衣。黎蕭裹著被子。兩相對坐,你來我往,認(rèn)真對弈起來。
半夜時分,窗外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桌上白棋勝局已定。
安朔看著對面已經(jīng)熟睡的女子,不由輕笑。
“小滑頭?!?p> 他把手里白子放回棋盅,輕手輕腳抱起小丫頭,將人放回榻上??刹乓怀肥?,黎蕭卻忽然驚醒。
“到誰了?我贏了么?”
她眼下已堆起淡淡烏青,話音里還帶著濃濃的鼻音,伸懶腰的樣子,就像一只小貓。
忽閃忽閃的眼睛,撓得安朔心里陣陣酥軟。
“嗯。是你贏了?!?p> 安朔輕聲說,按著黎蕭的腦袋,不讓她起身。
“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
屋里滅了燈,昏暗之中,只聽得幾聲怯怯人語。
“那你輸給我的彩頭可要做數(shù)?!?p> “我何時對你失言過?!?p> “安君渺?!?p> “嗯?”
“你總算像個人了?!?p> “這是在夸我好嗎?”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