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坡上,似乎蜷縮著的,是一個人!
白瑪連忙放下了簍筐,慢慢地走上前去。
是個人!是個少年模樣,只是滿身蒼夷,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了,隱約露出了被劃出血痕累累的身體。少年的手緊緊地護(hù)住了自己的頭頸,身體緊緊地縮在了一起。
白瑪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人竟是裹在那雪浪里一起被拋過來的!
他趕忙上前,把那人身上身邊的小小碎石扔開,把那人扶著慢慢躺平下來。只見那人眉間緊鎖,右手緊緊地握住一把刀,左手握拳,手心里似乎有一張帕子,卻不見任何動靜。
白瑪有些害怕,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這人,這人還活著嗎?他慢慢地,慢慢地去試了試那人的鼻息,可是山里風(fēng)大,他這樣根本感受不到什么,無法判斷到底是那人的呼吸還是這山間的風(fēng)息。白瑪使勁回想了一下平日里他頭疼發(fā)熱的時候,不丹的赤腳大夫是怎么給他治病的,也學(xué)著樣子把手指搭上了那人的手腕,四處找一找能不能感受到經(jīng)脈的跳動。
這里找不到。再往上移一點(diǎn),這里也沒有。好像要再移到右邊一些。
有了!十分微弱,但是在緩慢跳躍著的!
這人還活著!
太好了。白瑪長舒了一口氣,坐倒在地上。見這面前這衣服都快要被撕成布條的可憐人,心里有些疑惑。
阿爸說山崩都是神山顯靈,那這個少年難道便是那神山里的精靈?可若是精靈,這副模樣也太慘了些。又或者是神山是對這個少年發(fā)怒?這才有點(diǎn)像。不過神山也是仁慈的,這樣令人生畏的天地崩塌之景象,竟然又能護(hù)此少年性命。想必這位少年還是神山的寵兒罷。
可這下就難辦了。白瑪救起此人,便不能再棄之不理。眼下還要送貨物去山隱族。這可怎么是好,白瑪忽然一下陷入了兩難之地。
見天色還早,白瑪便把簍筐也拿了回來,放在這人身旁。在四周附近尋了一處稍微平坦的藏身之地,便先把人架在背上扛了過去,再把一簍筐果子也運(yùn)了過去。若不是白瑪常常擔(dān)著重物行走山路,這會兒還真沒有力氣扛起這樣一個昏迷的同齡人。
暈倒的人手臂上還有幾處在流血,白瑪正好用那人褲腿處已經(jīng)成了縷縷布條的地方扯下一兩條幫他臨時包扎好,希望能就此止血。白瑪也順勢輕輕檢查了一下他全身上下的骨頭,似乎是沒有什么明顯斷裂的地方,雖然這人身上全是血,看來應(yīng)該大多是一些擦傷,有幾處地方也被鋒利的石塊邊緣劃地皮開肉綻,不過應(yīng)該都只是一些皮肉之傷。
檢查過后,白瑪也稍微放下心來。既然是這樣,那應(yīng)該沒有那么著急去找大夫。這人肯定一時半會也無法蘇醒過來,還是應(yīng)該他自己先去山隱,把果子交給阿隱,順便看看山隱那里的大夫是否能夠一起出來看一看這個少年。
想到這里,白瑪越發(fā)覺得這才是萬全之策。便從簍筐里挑出幾個軟糯的果子,比較方便咬得動的,放在了躺著那人的手邊。以便萬一這人真的醒過來了,也有些個果子墊墊饑。
白瑪彎著腰,走出這個天然形成的小巖洞后,四處找了一些碎石和干草擋在了洞的入口,也是為了洞里那人的安全考慮。
“我會回來的!”白瑪輕輕地說了一句,閉上眼睛為躺著的少年心里默念祈福了幾句之后,便背著簍筐加快了腳程。
自從上次景末從山隱回了藏夏之后,木奶奶便要求隱衛(wèi)加強(qiáng)了村子周邊的盯梢。這不,白瑪剛剛繞過山來,走進(jìn)了村子后湖的地方,隱衛(wèi)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不過白瑪是山隱的???,他們便也不再在意。
白瑪一邊走也一邊擔(dān)心著洞里少年身上的血?dú)鈺齺磉@山里一些野獸動物,心想著等會放下果子,便要把阿隱喊過去瞧瞧。
“白瑪!”
白瑪聽見阿隱的聲音,這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村口。連忙歡喜地伸直了手臂大力揮了揮手?!鞍㈦[!”
阿隱正牽著她最愛的駿馬,阿喜,往村外走去。前幾日和木奶奶洞里談心之后,阿隱便在收拾東西,準(zhǔn)備踏上這叩拜神山之旅。此途一去遙遠(yuǎn),要經(jīng)數(shù)年,自然要準(zhǔn)備的東西也就多一些。巴丹知道阿姐要一個人出遠(yuǎn)門的時候,也哭鬧了一場,后來還是乖乖地往阿姐的包袱里塞滿了奶渣子,還兇狠狠地對阿喜說一定要保護(hù)好阿姐,不然回來就要割了它的后腿肉做肉干吃。
此時阿喜身上左右兩側(cè)各馱著一個大大的包袱,里面有一兩件衣裳,一些盤纏,一些保存時間很長的馕餅,和那卷祖宗傳下來的牛皮信。阿隱的身上只見別了一個小小的銀鈴鐺和一把精致的匕首以防身。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高高束起,一副不丹城里的少年公子模樣。
這樣裝束的阿隱,讓白瑪看地呆了一呆。
“快讓我看看你又帶了什么好吃的?看來我拖到這個時候才出發(fā),是神山的旨意??!肯定是舍不得我沒吃到這次白瑪帶的好東西。”阿隱看見白瑪背著滿滿一簍筐,雖然還沒看見是什么,不過肯定是她會喜歡的!
“阿隱,你這是要出遠(yuǎn)門?”白瑪也笑了笑,就地把簍筐放了下來抱在胸前,迎著阿隱走過去。
“是果子!太棒了!”阿隱跑了上來,看見各種各樣的果子,眼睛里都似乎在發(fā)亮。
“是啊,今天一大早市集上剛到的,阿爸讓我送一些給你們。諾,有你愛吃的橙子?!卑赚斕舫隽藥讉€又大又圓的橙子遞給阿隱。
“哇!有橙子!”阿隱拿著橙子,覺得選擇今天才出發(fā)簡直是最正確的決定了,“是啊,我要出一趟遠(yuǎn)門呢?!卑⑾惨猜剌p提馬蹄,跟了上來,等在小主人的身邊。
“遠(yuǎn)門?你這是要去哪兒?”白瑪一愣,山隱族人不是極少外出么?為何是族長的阿隱自己需要出一趟遠(yuǎn)門呢?
“嗨,老祖宗的規(guī)矩,族長需得獨(dú)自一人拜遍這神山山脈上的山峰,從這兒的喜馬拉雅山脈一路北上,去到那喀喇昆侖山脈。也就是一直走到那東部汗國的都城喀什,那便是結(jié)束了,到頭了。”阿隱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了說。
可其實(shí)這趟旅程并不好走。那次阿隱還特地與木奶奶確認(rèn)過,看不清景末應(yīng)該是景末的個人體質(zhì)是否有一些特殊的原因在里面,但其實(shí)外族人,天下人,阿隱都是能看得清的??呻m然阿隱有著這雙目之靈,能夠避免許多危險,只是這趟拜山之旅本來便是艱苦萬分,次去數(shù)年,也不知何時能夠回來。老祖宗的信上留著說,她從蒙古出發(fā)一路從喀喇昆侖南下拜山,也是花了三年有余。
這次阿隱一去,估計(jì)也是三年左右的光景吧。
白瑪知道阿隱不愿讓他擔(dān)心,這么長的一段路,阿隱一個人,要辛苦了。
他也不多言語,默默地從簍筐里挑出所有的橙子,一個一個放進(jìn)阿喜身上的包袱里。
“嗨,你給我這么多做什么,阿喜可要埋怨你了?!卑㈦[見他動作,不由得打趣一番。
“我也只能多給你一些橙子做路上的消遣了。你一個人,可要千萬小心些。”白瑪悶悶地認(rèn)真道。
白瑪?shù)谝淮斡鲆姲㈦[的時候,那時候阿隱還不叫阿隱,似乎叫伯姬,總是牽著木奶奶的手,躲在奶奶身后,怯生生地看著他和他阿爸挑著貨物進(jìn)村。后來隔了幾年,他阿爸便放手讓白瑪單獨(dú)進(jìn)山送貨了,阿隱也成為阿隱了。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在族人之間沉著冷靜地囑咐事物,安排事情了,只是偶爾在村外的水洼那里,看見阿隱帶著小巴丹一起在烤魚的時候,就還能看見阿隱像小時候一般,兩股長長地麻花辮垂在耳旁,無憂無慮,看向所有事物的眼神里都充滿著好奇和隱隱約約的一絲羞怯。
“唔唔,那咱們那就兩年或者三年后見啦!”阿隱已經(jīng)忙不迭地剝開了一個橙子,塞了一瓣進(jìn)了嘴巴。
“哦對了!木奶奶或是你們山隱的薩仁大夫在嗎?”白瑪忽地想起洞里少年那渾身是血的樣子,心里也有些焦慮起來。
“恩,阿爸似乎是有些不舒服,”阿隱輕輕搖了搖頭,說到這里,手里撥了撥弄還沒有扳下來的橙子,“所以木奶奶帶著薩忍叔叔去看他了??赡苣銈兟飞险缅e過了?!闭f罷,阿隱故作輕松地?cái)D出笑眼看著白瑪。
阿隱的阿爸阿媽離開山隱之后,是在不丹城里找了個地方住了下來。木奶奶有時候會過去看看他們,阿隱倒是沒有去過,也并不是不愿意,這是每一次都不湊巧罷了,可能答應(yīng)了巴丹要去撈魚,可能是肚子疼得慌必須要外出去采點(diǎn)甘霖草來喝一喝,可能后山上出了一朵顏色好看的云彩必須現(xiàn)在要去看看等等這些原因吧。
“哦?孛列臺叔叔不舒服嗎?”白瑪撓了撓頭,可能的確是他一時興起繞了一條遠(yuǎn)路走了過來,不然也許會遇見木奶奶他們。
“嗯,應(yīng)該沒什么,捎過來的信里寫著并無大礙,只是想請薩仁叔叔有時間的時候去看看便是?!卑㈦[手快,小嘴巴嚼地也快,這不多一會兒工夫,一個大橙子便只剩一半了。
白瑪想了想,既然阿隱也要出山,那正好一起去看看那個少年,阿隱聰慧,也許能出個什么計(jì)策?!拔以趤淼穆飞希龅揭粋€渾身都是血的少年,剛才不遠(yuǎn)處有山崩,你聽到了嗎?”白瑪接過來阿隱幫他剝好的那一半橙子,只拿了一小瓣,剩下的又塞回到阿隱的手里去。
“聽到聽到了!這也太突然了,我正在屋里嚇了一跳呢。”阿隱連忙點(diǎn)頭。兩只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還閃爍著當(dāng)時的一絲害怕。
“那少年估計(jì)就是被那雪包裹著沖到了路邊來,我趕忙看了看他,還活著,給他稍微處理了一下才過來,所以可能沒見著木奶奶他們。這下可怎么辦,薩仁大夫也正好不在村子里?!卑赚斝睦镏?。
“快帶我去看看,”阿隱聽著這事兒的確緊急,轉(zhuǎn)念一想,“不,你稍等我會。哎呀,你跟我一起來吧。把果子放巴丹那屋里,別松姨會把果子分好的,你隨我去薩仁叔叔那屋里找找有沒有什么跌打創(chuàng)傷藥之類的這些,咱們帶上再回去找你救的那人?!卑㈦[連忙把剩下的橙子都塞進(jìn)嘴里,拉起白瑪?shù)氖志鸵卮謇铩0⑾灿帽亲訃娏藥卓跉?,似乎是在表示疑惑,阿隱回過頭拍了拍它,耐心叮囑著說,“我要回村子里有點(diǎn)事,馬上就出來,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走遠(yuǎn)了啊~?!卑⑾灿们疤闩倭伺俚孛妫c(diǎn)點(diǎn)頭。
等他們再從村子里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出來后,阿喜果然還在原地優(yōu)哉游哉地小口啃著路邊的野草。阿隱讓白瑪也牽了一匹馬出來,想說等會要是真的有需要,用馬馱著那人也方便些。阿隱回頭和白瑪說,“快,上馬,我跟著你?!毙睦锟偸怯行┢呱习讼碌慕箲],似乎她知道前方等著她的那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對她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白瑪策馬在前,阿隱緊隨其后,太陽正升在當(dāng)空,終年不化的雪頂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而那深深的山谷之中的一條鵝腸小路上,這兩位少年少女策馬揚(yáng)鞭地趕往一處隱秘的小山洞,昨夜下的薄薄一層積雪被馬蹄揚(yáng)起在空中,似霧似雪又似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