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末一路謹記木奶奶所指導(dǎo)地幾個路口,憋著一股氣一路攀爬,想要早些讓父母安心,終于在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走進了藏夏的村子。
“是景末!景末回來啦!”村外正在給過路僧人倒茶的李旭嫂嫂看見他,趕忙往村里喊人,一邊也把他攙進亭子,見他有些虛弱,趕緊給到了碗水。
景末有些脫力,一路趕地有些著急,木奶奶說這條路一般要走上一天,他硬是花了大半天就走到了。謝過李旭嫂嫂之后,仰頭咕嚕咕嚕那一碗水一口便喝光了。余光里瞧見村口急匆匆地有幾個人正往外走。
“你這孩子!急死人了!”玉卿還拿著鍋鏟,一邊抹淚一邊走進來拉住兒子的手。昨天一天不見景末,以為這孩子又出門和他哥哥賽跑練功夫去了,沒想到晚上哥哥從外面回來了才知道景末并不與他在一起。一個晚上沒回來,玉卿和丈夫一夜沒睡,等到后半夜覺得事情壓不住了,找到兩位爺爺一商量,今天天蒙蒙亮的時候,景秋和另外幾個族里的小伙子都分頭去村外山里尋他去了。等了一天,除了景秋,其他人都回來了說沒見著景末,可把玉卿給急壞了。剛才在伙房里給家里人燒菜,邊燒邊抹淚。這不,聽到村口李旭那口子的喊聲,鍋鏟都忘了放下便立刻跑了出來。
景末心里一酸,見著母親抹淚,又是一幅焦慮又歡喜的樣子,他覺得自己這次可真是讓他們擔心了。望林站在玉卿身后,輕輕地把手搭在夫人微微顫抖的肩膀上,安慰她地同時也是在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兒子毫無消息地這兩天一夜,他雖然沒有怎么言語,但心里的恐懼和擔憂一點也不比玉卿少。只是玉卿已經(jīng)慌亂地手足無措了,他這時候怎么能夠再表現(xiàn)出來呢。
“爹,娘,兒子回來了?!本澳┮粫r哽咽,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景末!”李景秋剛剛從村里后山上趕下來,沒有找著他這堂弟,聽村里人說景末回來了,正在外面亭子坐著,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看見叔叔嫂嫂都有些淚眼婆娑,李景秋看著這堂弟就有些火。
“哥,”景末抬起頭,看見景秋也是滿頭大汗,平日里來去瀟灑,從不喜怒形于色的堂哥正怒眼瞪著他?!澳阕屖迨迳┥┖脫?!你去哪兒了。”景秋看見弟弟沒事,也稍微放下心來,語氣也軟了一些。
玉卿摸著景末的臉,看看兒子這兩天有沒有哪里瘦了苦了。
“景末讓大家擔心了,”景末低下頭去,“我,我上山了。”
景末的一句話似乎給本來只是有些漣漪的水面上拋下了一個重重的石頭。眾人心里大驚,所思慮地倒是個不一樣。景末的父母連忙互看了一眼,望林的眼里暗了暗,玉卿的眼里則是一絲驚慌。景秋心里倒是覺得這堂弟似乎是真的長大了,不過聽父親說,族里的事情并沒有和景末說,那景末應(yīng)該只是想要去登登山,并不是去探路或是尋找那些蒙古人,只是神山艱險,看來他這兩天受了不少苦。
景秋見叔叔嫂嫂并不說話,心思一轉(zhuǎn),大概知道他們在擔心些什么,便也想替他們解了心結(jié),“景末,為何要上山?”這孩子,自小就天天要我說那些山上的故事和見聞,可是叔叔嫂嫂偏偏不讓他去,這幾年一直跟著我拜師練功,就是為了強身健體來給他們證明他身子骨也是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唉,堂弟就是這樣一個再純善不過的人了,不會與那蒙古人的事情有任何瓜葛的。景秋問出來,也是為了寬叔叔嫂嫂的心。
“因為,因為就是想去。”景末也的確思考不出什么,似乎這就是心底里的一種本性和聲音,在指引著他去往神山,不斷地向上攀爬。
“怎么徹夜未歸。”見叔叔嫂嫂的神態(tài)有所緩和,景秋繼續(xù)問。
景末回來的一路上,早已下了決心不能透露任何關(guān)于阿隱或是她族人的消息。木奶奶如此鄭重地囑咐,必然有其原因。阿隱和巴丹如此善良美好的人們,也不應(yīng)該因為我的一次偶遇而被外人打擾。
“昨日上午破曉,我便悄悄出了門,”說道這里,景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母親一眼,“爬上了后山的那大石坡之后,就來到了一片冰川,只是很多冰川十分陡峭又很滑,我上不去?!本澳┙o父母到了一碗茶,抓住母親的手,讓她不用再擔心。
“我正準備去旁邊繞路走的時候,風大雪大,看不清地面,我便掉入了一處冰裂縫,”玉卿驚呼一聲,那冰河冰裂縫豈是人能夠掉進去還活著出來的?她趕緊站起來抓住兒子的肩膀,要檢查他這一身有沒有受傷。
景末拍拍母親的手,“掉下去之后,竟然并不寒冷,我到了一處山谷之中。還好山谷里有水洼,我便在那里過了一夜?!本澳┏聊?,雪豹的事情,便不說了吧。說了會讓母親更擔心。至于水洼里的魚和旁邊的甘霖草,似乎都是阿隱族人才知道的事情,便是也不能說,不然若是堂哥問起,他可是經(jīng)常上山的好手,也許能夠因為這些尋到阿隱他們的住處。
望林點點頭,認可兒子臨危不懼的做法。景秋聽到這里,微微蹙起了眉頭。
“后來,便是今天我便一直在找路,終于繞出了山,便一路往回跑了?!本澳┌堰@兩天的奇遇囫圇吞棗地就這么說完了,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父親母親,最主要的是堂哥信了沒有。
“你這孩子,若實在想登山,和我們說一聲就是。你也大了,我們也會好好聽你的想法。若是讓村里幾個好手帶著你一起就不會遭這苦了?!蓖峙牧伺膬鹤拥募绨?,心里有些心疼。自己和玉卿一直想要保護好他,可是忘了景末已經(jīng)長大,也沒想到他竟然對有些事情如此堅持,今早和景秋交待的時候才從景秋那里得知,這傻兒子這幾年吃了多少苦,為的就是早些也能夠登上神山。
景秋并未言語。景末的話他是信的。只是總覺得這兩天應(yīng)該不僅僅是發(fā)生了這些??淳澳┑难凵窨傆行┆q豫和閃躲,也許也是隱藏了一些驚險,不愿叔嫂擔憂吧。
便也默默轉(zhuǎn)過身去,和著叔叔嫂嫂帶著景末一起回村子去了。
景秋的父親望宗,也是藏夏的長老之一,來弟弟弟妹的屋子里,看了看已經(jīng)熟睡下的景末,把弟弟望林喊了出來。
“景末是去登山了?”望宗的問話里有著不容置疑地語氣。
“是。小時候一直不讓,怕他危險,也怕他遇見蒙古人,便搪塞他說過了十二歲成了少年郎就讓他去。沒想到,他一直銘記著。昨日生辰宴席上也問過我,我當時有些醉酒,并未多想,還是像以前一樣讓他再等等。沒想到,”望林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和玉卿一直想要護著他,我知道?!蓖谝矅@了口氣,眼睛移開了落在了院子里不遠處正背對著他們,負手站著的景秋身上?!案赣H給我起名望宗,也是希望我銘記宗族之辱。景秋今年十五了,他也是十二歲的時候被父親喚了去授予重任的。那時候,我心里,也是千萬個不忍?!?p> 望林聽見大哥的語氣里含著許許多多的情緒。
他和大哥自幼一起長大,大哥成穩(wěn),自小就一直護著他和望月,望月剛生下來那幾年,路還走不齊,卻每天必須要去看一看摸摸山中的雪花才能安覺,那都是大哥天天抱著她爬上去,讓她用小手碰一碰,在雪上按出一個小手印,望月就總會笑開了懷,樂地花枝亂顫的,下山的時候就在大哥懷里睡著了。后來,大哥有一天獨自一人被大爺爺喊進了祠堂出來后,便再也沒怎么見他笑過了。似乎心頭上壓了很大一塊石頭,但對望林望月還是那么有耐心,總是事事沖在他們前面擋著。再后來望林望月也被喚進了祠堂,聽到這似乎陌生卻又有著血脈之連的祖宗們的大怨之時,望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望向大哥。大哥沒有看他,站在一旁,拳頭握地生疼。
那之后,便是望林望月的父親自登山一去不復(fù)返之后,大哥變得更沉默了。望林和大哥不止一次地交心過,百余年的查探都沒有結(jié)果,而這滔天大罪,說到底,是戰(zhàn)爭,是惡毒的欲望的罪。如果在山谷里真的找到了那群蒙古人,也該和他們藏夏一樣,也應(yīng)該只是一些平平凡凡守著妻兒過日子的人罷了。他們并未犯下什么過錯,那時候,如果藏夏的村人舉起刀劍去砍殺他們,那與百年前的那支蒙古軍隊又有什么區(qū)別?
大哥他,他怎么會不明白。他也許明白,但留給望宗的選擇余地實在是太小了。
望宗的祖父便是那當時被西夏王室拋棄在外的遺子,也正因如此才從那場屠殺中存活了下來。祖父隨著部下到這雪域的時候早已成年,從小也并不在王室中長大,聽聞那追蹤的成吉思汗的孫女,蒙古最厲害的公主的女兒僅僅只是一個襁褓之中的嬰兒,便不忍心讓屬下在路途中就進行刺殺。就是他的這一慈悲之念,山隱一族才得以順利進山扎根。
可是隨他而來的第一批藏夏村人都是從皇城里逃命出來的死忠侍衛(wèi)們,他們的家人親眷大多都留在了城里,成了蒙古鐵騎的刀下魂。他們對蒙古的仇恨是滔天的。主子在路上放過了一次絕好的機會,到了雪域里,趁著山隱族人還未完全安置下來,有幾個身手矯捷的侍衛(wèi)組成了敢死隊,深入神山找到山隱人與之廝殺了一場。唯一留了一口氣掙扎回來要報信的人只是驚恐萬分地說了一句,神獸,他們有神獸便咽氣了。望宗的祖父這才反映過來,哪怕他們不尋仇,也要防著山隱對他們的掃蕩。這才同意世世代代將這定期查探山隱,解決一切藏夏隱患,盡一切手段阻止山隱出山的任務(wù)傳了下去。
藏夏的秘密和守族大任傳到了今天,望宗知曉這秘密的沉重和這任務(wù)的艱巨,所以當?shù)艿懿辉缸尵澳┲赖臅r候,他心里是明白的。當年景秋被爺爺喊過去的時候,望宗想要阻止,但那到了嗓子眼的話,最終還是未說出口,只是對景秋揮了揮手,讓他聽爺爺?shù)摹?p> “我們李家的兒子,個個都是智勇雙全的好男兒。景末對征服神山,挑戰(zhàn)自己是有著天生的沖動的?!蓖谑栈厮季w,轉(zhuǎn)過頭來與弟弟囑咐道。
“是?!?p> “就讓他去吧。他在這山里遇到什么都是他的運;這是他的命數(shù),也許比你這么用自己的方法護著要好得多。”望宗這次來,本來是想借此機會勸說弟弟讓景末也加入巡山的隊伍,明白事情的厲害。只是剛才思緒有些飄地遠了,話到了嘴邊,就軟了下來,只是關(guān)懷弟弟不用太過拘束景末,年輕人會走出他們自己的路。
望林驚喜地猛然抬起頭。他本來還在想這次怎么攔著哥哥,沒想到哥哥只最后留了一句如此心熱的話便走了。他深深地對哥哥的背影作了一個揖,心里暖洋洋的,好像回到了和大哥無話不談的那些時候。
“望宗長老!快去看看呀,好像是古格王的人來了,說要找村里話事人有重要的事情相談!”望宗沒走出去多遠,村口報信的人便跑了過來。
望林也疑惑地看著他們,古格王?
王為何會遣人來藏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