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為首騎士的馬通體雪白,馬身肌肉線條健碩硬朗,鬃背打理得當,盔甲精雕細琢。
虛墨猜測這家伙身份該是貴族麾下的騎兵隊長,這種貨色在貴族那邊已經混到了狗腿子的巔峰,狂地厲害,很難溝通。
他們對貴族惟命是從,對草民趾高氣昂,稍微有點權威被冒犯就會大發(fā)雷霆。
其實和這種人打交道不難,只要你畢恭畢敬給足他們面子,有什么請求也只要以謙卑姿態(tài)說出,他們也不會刻意整人。
道理虛墨是明白,可實際上就是不愿意做。
從衙門出來后,她雙手被捆,脖上仍有禁魔項圈,被要求坐在一匹雜色老馬上,跟著隊伍回返。
一路上,那余大人就沒給過她好臉色,他那眼神不是什么嘲諷、鄙視,而是瞧不起和一絲說不上來的戲弄,虛墨特反感這種,如果再給他低三下四,那豈不是毫無尊嚴。
因此,她一直板著臉,挺直腰板,目視前方,刻意不去理會騎兵隊長,從氣質上保證沒有半點階下囚的味道。
“我覺得這東西根本就是個侮辱。”露營休息時,她拉動禁魔項圈,項圈上的半透明藍色晶體抗拒地發(fā)出白光。
她抬起手,展示那條和項圈相連的鏈子“衙門都是一群吃公家飯的驢,你們至少明智點吧?”她忍不住爆粗口“我他媽就算搶劫,也不會傻到光天化日提著刀闖進鬧市民宅!”
那些騎士正在把褐糊狀食物往鐵罐里倒,有兩個瞥了眼她,其他人壓根不予理會。
騎士隊長拎著兩只野兔從外面走來——他才去了十分鐘不到,箭矢還插在兔腿上,隨著兔子的顫抖而濺血。
他掃了眼鍋,像剝蒜頭一樣把兔頭扭斷,丟給手下。
“她對脖子上的東西不滿意?!币晃荒贻p騎士提了嘴,余大人若有所思地看過去。
虛墨稍作停頓,自認機靈地說“我覺得,將軍大人不會希望是一位囚犯過去幫忙,這樣就顯得你們怕我會跑,豈不是側面反應士兵們的無能?”見騎士隊長思索,她迅捷補充,違心地恭維道“您這么聰明想必早就看出來我是被冤枉的?!?p> 騎士隊長捏著下巴,表情奇怪地打量了虛墨好一會兒。
而后他點了下頭,像是明白什么“看來你還沒理清自己的真實處境——”他冒犯地靠近,虛墨差點以為要被踢。
‘余大人’蹲下,眼神冰冷,語氣卻是微笑“首先,不要你覺得,在這里,一切都要——”他指向自己“我覺得”
“其次,將軍大人怎樣希望也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下次再有這種越界的提問,我就會給予你目前身份該有的懲罰?!?p>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讓你說話時你才能說話,我允許你吃飯時你才能吃飯。你目前唯一的權力就是可以自己選擇什么時候舒緩膀胱,聽明白了嗎?”
虛墨把一切不滿的話咽回肚子里,她抿著嘴,暗暗又再試了試能否掙脫鎖鏈。
徒勞,無用。
“聽明白了?!彼t卑地低下頭,接下來就真的再也沒說一句話。
這天晚上,她用石頭片把鐵鏈活活磨斷了一半,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只要再堅持一天,就能逃脫。
——2——
“余大人,這段路似乎比以往安靜了很多,連鳥的聲音都沒有。”剛說完這話,那騎兵就看到前方路口倒了一棵大樹。
并且隨著隊伍的靠近,他們還發(fā)現(xiàn)樹前站著一人。
這人虎背熊腰,光著上身,穿著裙褲,蓬頭垢面,一臉絡腮胡,齜牙咧嘴,雙眼瞳孔向不同方向分散,嘴角還流著哈喇子,臉上還繪有迷彩。
余隊長拉動韁繩,整個隊伍隨之停下。
他留意到這位壯漢腰間的斧頭,微微皺眉。
“你們給老子慢著!”很難分析出這位壯漢是在看著誰,他相當結巴地說“此地是我栽——此樹——路…路路路——”他結巴了至少十息,隨即暴怒“拿命來!”
“不對!先拿錢!”
“拿了錢,就不拿命!”
眾騎兵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相互看了看,什么也沒說。
余隊長握拳抵嘴,神色復雜“是個弱智?!彼麑ι磉呺S從低聲吩咐“算了,給他幾枚銅錢打發(fā)了拉倒?!?p> “大人,這很明顯是對葉國治安的挑戰(zhàn)。”一騎兵建議道“應該履行義務除滅,否則老弱婦孺經過,恐生血案?!?p> 余隊長略有憤怒地看向這位騎兵“你覺得我需要你來告訴我應該怎么做?”
“屬下不敢?!彬T兵低頭
他大度地揮了下手“這種荒野小路老弱婦孺怎么可能獨自經過,就算沒有土匪,虎豹豺狼也能傷人?!?p> “大人說的是。”
“而且真正的土匪會傻到搶劫官兵?很顯然這只是個腦子受創(chuàng)的山夫,濫殺無辜可不是將軍府的作風——賞他幾枚錢,快點,我們還要趕路?!?p> 這壯漢費解地撓頭,似在研究騎士的話到底是什么含義。
騎兵連忙丟了一小把銅幣在壯漢腳邊,而后他們準備直接經過。
結果這壯漢把他們攔住,一把將斧頭掏了出來,馬匹受驚連連后退,余隊長險些倒地。
眾騎兵震驚,紛紛拔刀。
穩(wěn)定后的余隊長也把手放在腰間的佩刀上。
虛墨留意到,他那把佩刀質地精良,刀鞘都為白玉制作,此刻很想一睹其刀身風采。
同時,也暗自替這弱智捏了把汗。
“你們騙不了俺”他咆哮道“把你們的錢全都交出來!”
那騎兵想說什么,又覺得浪費口水,直接下馬,提著刀走向山夫。
余隊長嘆了口氣“讓他死得痛快點?!?p> 壯漢手持斧頭笨拙地向那騎兵揮砍,騎兵舉刀格擋——結果一聲撞響,騎兵的刀竟然被——砍斷了!
“什么?“那騎兵驚惑地觀察斷刀,再一抬頭,迎頭又是一斧——
這位騎兵死了兩息后眾人才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沒有什么是俺砍不斷的!”壯漢以肩膀撞去,力道如牛,最前面的騎兵直接人仰馬翻。
瞬間,場面陷入混亂,騎兵隊余下八人全部下馬,余隊長怒火中燒,嘟噥著拔出佩刀——陽光下刀刃如鏡面般反著銀光,上面還鍍著精美雕紋,虛墨永遠都記得這一幕。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深長號角,山坡林子里一群人手持各色武器沖了出來,他們全都不著上身,并且還繪有綠色彩繪。
余隊長這才恍然“是深林部族!殺光他們!”
葉國森林繁茂,深林部族是其中特有存在,是一群茹毛飲血、好戰(zhàn)原始的野蠻部落。
眼下這些家伙數(shù)量不超過二十,莽地厲害,刀劍碰撞聲不絕于耳,簡直就是交響樂。
虛墨也在混亂中倒下了馬。
“沒有什么是俺砍不斷的!”。不知怎么,那弱智砍死一只馬后竟然從人群中盯準虛墨,他咆哮著斧,虛墨拉開鐵鏈格擋并碎裂——自由了,但現(xiàn)在可來不及享受。
緊接著,她利用斷掉的鐵鏈纏住這家伙的斧頭,阻止他下一次抬手。
此壯漢一聲怒吼,額撞虛墨——咚——妖骨硬度遠超常人,壯漢頭冒金星轟然昏倒,虛墨額部也是一陣劇痛,幾番維持平衡才穩(wěn)住步伐。
其他蠻族對著虛墨一矛捅去——本要命中,但將軍府騎士從側面突襲砍掉蠻族臂膀并將其割喉,直至近旁這死尸躺下虛墨才意識到上幾秒發(fā)生了何等驚心動魄,再回過神來時,那位騎士也已經跟其他人再廝殺。
她嘗試繪制法印,結果剛一凝法,項圈就發(fā)出一陣電擊,觸痛地她麻痹發(fā)顫。
禁魔項圈來不及揭下,她抽出短刀格擋眼下又來的一矛,利落地在這野人腋下割開一道血口,而后繞道他身后將刀捅進其背部,再一腳踢開。
一位騎兵捂著不斷飆血的脖子跪倒,還有一位捂著腹部的血口躺在地上哭著喊‘媽媽’。
其余的騎士則身負傷痕繼續(xù)奮戰(zhàn),他們裝備精良,盾牌盔甲俱全,但野人數(shù)量上更占優(yōu)勢,加上騎兵隊中有幾個年齡不過十來歲,所以勝負很難判斷。
虛墨現(xiàn)在只想逃跑,她找到了一條上山路,但野人顯然把她當作騎兵隊的一員,見她有了要逃離的趨勢立刻窮追猛打。
緊急之下虛墨猛然想要一個妙計。
其實她自己就是深林部族出生,只不過三歲之后就離開部落,被師傅收養(yǎng)成伏靈師。
雖然早無瓜葛,但總體而言,她會說深林古語。
“Wa hou xi ai er”她只記得這一句,意思為‘艾娜爾不朽’。
艾娜爾是深林部族們信仰的月亮女神,基本說出這句話就能表面是同類。
果然,好幾個深林部族停下手,震驚地看向她。
虛墨皺著眉,尷笑著彎腰揮手,對這些野人示意她只想跑。
然她正準備開溜時,那幾個野人瞬間狂怒。
“她是艾娜爾的信徒!砍死她!”
“太陽神桑昆不朽!Lo hou xia!A ga na ma!”
除了正在跟騎士纏斗的野人外,其他的全都咆哮著沖向虛墨…
虛墨暗罵一通,拔出符文長刀,刀身因感知不到法力而符文黯淡。
一位野人被她踢開…又一位野人被她砍翻…還一位野人差點捅穿她的腎…
一番纏斗,她以身重兩刀輕傷為代價,解決五個敵人,也算是為騎士們緩解不少作戰(zhàn)壓力。
有位受困三野人圍攻的年長騎士目睹了她的作戰(zhàn)過程,對她投以了認可滿意的神色,并用眼神給虛墨指了個方向。
順著方向看去,她發(fā)現(xiàn)余隊長正被一野人壓在身下,那家伙正努力把刀往他心窩子里插,余隊長咬著牙努力遏制,眼看就快撐不住了。
老騎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她想拒絕,但看著那刀幾乎要貼著余隊長的胸,又咬起了唇,撿起一柄長矛,揮舞著走到這野人背后——
‘噗嗤——’,野匪喉結處冒出刃尖,鮮血噴涌在余隊長臉上,虛墨刻意還扭動幾下長矛,把野人從余隊長身上挑開。
余隊長驚恐抹著臉,結果臉上的血越抹越花,虛墨伸手,示意拉他起來。
余隊長順勢站起,剛要說什么,虛墨就一拳砸在他臉上。
“你——”余隊長話又被打斷,虛墨再給了他肚子一拳,打得余隊長坐倒后便頭也不回地跑開。
在逐漸停止的刀槍交擊聲中,虛墨的背影在他眼中越來越遠,直至消散。
——3——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在爬山。
深林部落很有可能就在這附近,必須萬分小心。
直至抵達一高坡頂處她才停下步伐,四周連樹木都沒有,視線很好,一旦有任何危險都能遠遠地發(fā)現(xiàn)。
又一次死里逃生,虛墨靠深呼吸來平復心境,她握緊脖中項圈,用力拉扯——毫無作用,中間有一個精巧的機關扣環(huán),需要鑰匙才行。
她試了好幾次,即使用刀也沒法割出口子,而后她嘗試牙咬——起了些作用,項圈表面出現(xiàn)了牙印,其制作材料為禁魔石,本質上會碎,這就給了她靈感。
于是,她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在一巖石旁維持著一詭異姿態(tài),以來可以用石頭不斷砸擊項圈。
林中有鹿時而困惑地豎動耳朵,不理解怎么有個人趴在石頭上,屁股撅地老高…
縱使膝蓋酸痛手臂發(fā)麻,她也一直堅持,那項圈一點點碎裂,是給她堅持的最大動力。
終于!‘啪’一聲——項圈爆裂!
她興奮地簡直要哭,一下子將破損項圈當飛鏢般甩飛。
虛墨站在高坡上興奮地高呼。
終于自由了!
【這些狗官和貴族們都去死吧!沒人可以誣陷我?!?p> 然而,由于腿部神經長時間壓迫,她兩腿一發(fā)麻,還沒來得及恢復就猛地站起來,因而一顫…
事情就是這么巧,腳下巖石打滑地厲害,她感覺身體前傾,就要倒下山坡,連忙揮動手臂調整平衡——失敗。
在驚叫中,虛墨翻了下去,滾得很遠…
——4——
“余大人?!彬T士把刀從野人尸體上拔出來“我們死了六位弟兄?!?p> “我會算數(shù)?!彬T兵隊長踩住一位尚存呼吸的劫匪,把刀插進了他的嘴里,攪了兩下才拔出。
“伏靈師也——跑了?!?p> “我說了?!彼聪蜻@位騎士,鄭重地重復“我會算數(shù)?!?p> “要是老爺知道將軍府的戰(zhàn)士被一群山匪給殘殺…”
“那就別說實話?!?p> “可這樣就沒法解釋?!?p> 余隊長騎上坐騎,眼神游離“數(shù)量問題,我們只要講——遭受了一百人規(guī)模的劫匪,這樣死去六個就不算丟人,至于伏靈師?!彼nD了好一會兒,內心五味雜陳,久久開口“就說,她也喪命了吧?!?p> “大人,她真的死了嗎?”
余隊長保持了一小段沉默,上馬后意味深長地回道“但愿沒有?!?p> 殘余的幾位騎兵繼續(xù)在道中馳騁,他們要盡快返回將軍府,計劃到另一處再尋伏靈師。
聽說西城那邊有其他伏靈師出現(xiàn),只不過距離太遠,趕過去來回恐怕得七天。
余大人心里不說,但大家都知道,沒人想去那么遠的西城。
然快日落時,突然間,遠旁山坡上滾下來一個東西,直接攔在了道路中央,余隊長一拉韁繩,馬兒停步。
這是一個昏過去的人。
他困惑地看去,猛然一驚,一頭霧水。
隨后,他高聲宣布“那咱們就不用去西城了?!?p> “嗯…她還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