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概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人類生出的孩子會是妖怪。

　　也就是帶有某種野獸特征的人。

　　這種‘野獸特征’簡稱‘妖相’，完全隨機，與地域、性別、民族皆無關系。

　　妖的壽命普遍是人類兩至三倍，生理恢復能力則是十倍不止，傷口愈合速度更是讓許多醫(yī)師感到匪夷所思。

　　并且他們還自帶一定魔法天賦，唯一缺憾則是沒有生育能力。

　　妖在很長一段歷史時間里被認定為災難，慘遭扼殺——除非被訓練成‘伏靈師’，站在對抗邪惡的第一線，方可得到認可。

　　——《關于妖的基本點》長安學府文獻。

　　——1——

　　此刻虛墨認為自己是混得最差的伏靈師，這點錢包可以證明。

　　她現(xiàn)在和乞丐唯一的不同估計就是在于衣著打扮。

　　看上去，她是一身精英裝備——上身戴兜帽的銀黑色調皮甲，雙手露指手套，雙腳鹿皮長靴，背后一柄長刀腰間一把短刀。

　　然而現(xiàn)在卻異常羨慕飯館里喝酒聊天的平民。

　　她已窮到沒錢吃飯…

　　在她理解里，伏靈師工作就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上到斬殺魔獸，下到去谷倉里捉耗子，只要錢到位，絕不挑剔。

　　即便如此，她也整一個月沒收到委托，并且上一個活兒還是幫漁夫打撈尸體分贓遺產——實屬狼狽，完全在茍活。

　　盡管本時代比百年前‘妖族清洗’要好太多，但民眾仍然對妖類心懷不滿。

　　其實，妖的處境如何，還在于‘妖相’，妖相不同，在人類社會遭受的待遇千差萬別。

　　如獸耳獸尾的美艷狐妖，只要別傷天害理，能在人類社會混地風生水起。

　　若天生妖相為鲇魚、蟾蜍、蜈蚣…那可就得小心，此等丑陋必會引起反感，大多這類妖甚至活不到成年就被人打死。

　　而虛墨，以上兩者類型都不是。

　　前者沒必要做伏靈師這種苦差，后者則不能做此等到處見人的工作。

　　她的妖相為劍齒虎。

　　不明顯的獸耳遮于發(fā)下，尾巴短地可以忽視。

　　她五官談不上驚艷，但也端莊，身段勻稱，中規(guī)中矩。

　　但——那上顎卻直接是一對外露獠牙，那牙長有兩寸，尖部都快抵近下巴。

　　因此，虛墨不得不隨時戴著口罩來掩蓋嘴部，否則讓小孩看見非得嚇哭。

　　此口罩黑底白紋，繪有鬼牙，正好能讓想看她嘴的人提前有心理準備…

　　順著青磚小路前行，按鎮(zhèn)民說法，她懷著一絲希望找到大公告欄。

　　只求能遇到一些好活，暫且能填飽肚子也行，跟伏靈師有關與否都無所謂。

　　欄內大多信息過期，比如那張關于‘蕩婦游街’的‘喜訊’已是兩年前的。

　　頂著失落情緒，她繼續(xù)閱讀。

　　公文上的字實在丑陋，費勁看到一處，她震驚地盯著那條訊息：

　　護國將軍府急尋伏靈師一位，非者勿擾，重事委托，待遇豐厚，詳情面談。

　　再一確定日期，也是最近。

　　她揉著眼，反復確定自己沒看花。

　　以往公告委托都是表示‘能者不拒’，然這則宣布非伏靈師不可。

　　此等罕見，還從沒遇過。

　　虛墨激動揭下告示，整齊卷起放入臀后卷軸式行囊中。

　　她的跳躍性思維比較嚴重，那饑餓感使得她直接開始思考完成委托后的巨款該怎么花。

　　好在理智把她思緒拉回現(xiàn)實——得趕緊找到去將軍府的辦法，她沒坐騎，走路過去太久，最好能搭到便車，一定要趕在其他伏靈師之前抵達。

　　正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請問，您是伏靈師么？”

　　她轉身看去——是個面相斯文的青年男子，衣著講究。

　　虛墨稍作思考，恍然開口“您是——將軍府的官人？”

　　男子尷尬道“鄙人只是鎮(zhèn)上的一介草民，見您方才撕下榜單，得知身份，是有事相求?！?p>　　“啊——”虛墨瞇起眼，糾結地琢磨，生怕又是一些浪費時間的小事，于是委婉地說“如果不是非得伏靈師不可的忙…”

　　“傭金不會讓您失望?！蹦凶有÷暥贝俚卣f“如果您答應，我們可以借步到其他地方詳談?！彼环卤痪芙^的囧樣“那是一段孽緣引發(fā)的悲劇，還望您能夠…”

　　這么看來該不是小事。

　　咕~

　　她的胃又發(fā)出抗議的聲響。

　　遠水解不了近渴，在撇到‘飯館’二字招牌后，她頓然眼前一亮“要不我們邊吃邊聊？”

　　——2——

　　目前這只酥脆的烤乳豬只剩下孤零零的頭部還殘留在盤子里。

　　虛墨滿意地放下餐具，喝著茶說“年輕男女的那點破事引發(fā)的麻煩真的很多，我不是第一次碰見這種類似?！?p>　　這男子全名史自明，他連連點頭“那鄙人就放心了，食物若不夠可以再添?！?p>　　他馬上就要為自己這句客氣話后悔——虛墨當即再要了一份肘子。

　　“那我來總結一下——“她剔著牙道“多年以前你玩了一個姑娘，然后——”

　　史自明臉漲的通紅“您能否——話語——別——這么粗鄙。”

　　虛墨端正語態(tài)“你和一姑娘定下婚約，而后你去國都趕考落榜歸來，姑娘落水遇難死了，但她陰魂不散化為了厲鬼，總是在夢中纏著你，對吧？”

　　“雖然常人難以置信，但這的確如此?！?p>　　“別說常人，我也覺得你在胡扯?！彼拱椎馈斑@根本不可能?！?p>　　在史自明驚惑的目光下，虛墨耐心解釋說“只有兩種可能，一：你有所隱瞞胡說八道，二：你純粹是心理問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p>　　史自明對她話風不大滿意，皺著眉往下聽。

　　“因溺死而異變的亡靈生物有很多，就連水鬼也有三十七個亞種，但沒有一個具備夢幻影響能力，簡單而言，你講的有?？陀^事實?！?p>　　“我何來居心騙人？對我又有什么好處？況且我每晚都——”

　　“我可沒說你騙人”虛墨打斷說“只不過極有可能是幻覺，不是什么都跟鬼神有關，也有可能，可能是——”她卡住詞，脫口而出“腦部疾病之類的?！?p>　　史自明被氣到“我腦子沒??！那怪物就在池子里我都看見了！只要有人靠近就會傷人！”

　　“每個人都說自己很正常，但實際上——等等？”虛墨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她臉色一沉，嚴肅問道“你說有怪物在池子里？”

　　然史自明卻不滿地指著桌子低聲強調“我請你在這兒大吃大喝，而你卻一個勁地說我腦子有病，這就是文明人不愿意和你們這些家伙打交道的原因?！彼琢艘谎邸胺`師我必須給你提個建議——多去理解一下人類的禮儀，言行舉止，言行在前，免得到時候又被認為是我們對妖類有歧視，你們身體上有殘疾，心理上總歸健康點吧？”

　　“啊喂？”虛墨皺著眉難堪地指了下自己獠牙“你覺得這算是殘疾？憑什么牙齒長就得被稱作妖怪，這從源頭上就是錯的?！?p>　　“這是約定俗成的說法，好吧伏靈師，我們言歸正傳，別把話題岔地太遠——”他看著虛墨不悅的情緒，尤為一驚“你不會因此就想走吧？”

　　虛墨嘆了口氣，閉上眸子醞釀一番，再睜眼時已調理好情緒。

　　她暫且推開剛端上來的肘子“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確定有個傷人的東西在你所知道的某個池子里？我的意思，那東西看得見摸得著、真實存在?！?p>　　“對，那就是厲鬼！已無人膽敢靠近那池子！因地處偏僻所以官府也不管！只有我知道真相——”

　　“那東西白天會出現(xiàn)嗎？”她用筷子尖給剝離肘子骨肉，語氣無力。

　　“會，當然會。”

　　虛墨抽出一根豬骨“出現(xiàn)多久了？”

　　“整整五年！”

　　“有人因此死亡？”

　　“數(shù)不勝數(shù)，附近的一整個村子都沒人了?！?p>　　原以為這則訊息會讓虛墨大吃一驚，結果她只是平靜地繼續(xù)發(fā)問“尸體有什么特征沒？”

　　“尸體？”史自明陷入一種令他滿頭冒汗的回憶“那厲鬼十分兇殘，絕不留下一具尸體，而是將其整個吞噬！它渾身漆黑，叫聲尖銳，是黑暗中的使者，黎明前的死寂！”

　　虛墨淡定地咬掉一半肘子肉，咀嚼下咽，點頭稱贊“味道不錯——如果沒有你最后那兩句丑陋的對聯(lián)，那就更好了?！?p>　　“嗯…”史自明沉默了數(shù)十息，忍不住撓著頭，裝作不經意地嘟噥“真的…有那么差嗎？“

　　虛墨把最后一塊肉處理結束“你說的那東西怎么都不可能是厲鬼?！?p>　　“什么？”

　　“啊~”虛墨有些后悔引出這話題“你只要告訴我池子在哪兒就行?！?p>　　吃尸體的亡靈生物只有食尸鬼。

　　然而食尸鬼多為遷徙，絕不會常年固定在一個地方，并且也不水棲。

　　危險生物種類繁多，常人極易胡亂給其定義、分類，作為內行的伏靈師聽再多蠢人的主觀判斷都沒用，只會增加誤解，影響怪物對策。

　　此刻虛墨已經在腦海中推測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水棲類動物都有哪些。

　　符合史自明描述的，至少十幾類。

　　“伏靈師?！笔纷悦饕е剑瑑墒职l(fā)抖“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到底會不會被池子里的厲鬼殺掉…算命的說我今年會有血光之災…”

　　虛墨茫然攤手，哭笑不得“這種事絕不可能。算命的還說我不久會有牢獄之災呢——鎮(zhèn)上的那些瞎子看上去是免費給人算命，實際上無非是在推銷護身符，怪不得你這么緊張，原來是把他們的話當真?！?p>　　史自明松了口氣“好吧，但愿…如此…”

　　“那個——我的那兩句詩真的有那么糟嗎？”他小聲尬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