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問選舉許允對天子、求薦官毌丘拒杜摯
當(dāng)許允匆匆辭別了一眾親友，趕赴到家門口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家門前已然圍滿了校事官何曾麾下的虎賁郎。
他一看此情此景，心中便明白，事情并不簡單。
“許郎官，你終于回來了，還請隨我們走一趟吧！”
那虎賁隊(duì)率見到了許允，只是一笑，簡單一揖。
許允心中雖然惴惴，但還是陪了個笑臉兒：
“幾位大哥，不知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那虎賁隊(duì)率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小有名氣、身著一身粗布襌衣的名士郎官，心中想道：說此人的府邸是寒舍，倒也合適?；①S哈哈一笑道：
“吾等奉命行事，只知陛下有事傳喚尊駕，除此之外，所知不多！”
許允聽那虎賁說了句“所知不多”，心中一喜，他從懷中取出了近日剛剛發(fā)放的官俸，盡數(shù)放到了那虎賁的手中，笑著說道：
“大哥，咱們都在朝里為官，深知其中不易，這些乃是小弟這一旬的俸祿，雖然不多，但還請大哥拿去，和諸位兄弟閑來吃酒?！?p> 那虎賁見此，掂了掂許允遞來的半大不小、還算沉甸甸的錢袋子，又看了一眼許允身上洗的發(fā)白的襌衣，還是將那錢揣到了懷中，他這次不再笑了，而是朝著許允一揖說道：
“許郎官，實(shí)不相瞞，近日陛下聽聞你所選拔的諸多吏員，多是你鄉(xiāng)里之親友，因此懷疑你有結(jié)黨營私之心！”
許允聽了這話，心中涼了半截，自己作為這個吏部選曹郎，的確是選舉了許多自己的同鄉(xiāng)之人。本來自己選舉吏員，確實(shí)存了一半私心，但自己可以擔(dān)保的是，自己所選舉的每一個官員，無一不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之人。但如今陛下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選舉手段，只怕自己是有口難辯了。
許允收了收飄渺神思，再次笑著對虎賁道：
“多謝大哥了！允還有一請，此去兄弟生死未卜，可否寬限片刻，讓兄弟進(jìn)府和拙荊話別一敘？”
那虎賁此刻對眼前這個為人清貧、處事圓滑又不失真誠的郎官有了幾分好感，因此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并沒有為難。
許允一揖而拜，便進(jìn)府來了。
阮氏見夫君歸家，立即將臉上那一抹擔(dān)憂之色暫時藏了起來。許允立即便對妻子說了方才所知，阮氏沉吟了半晌，也沒有想到什么好的對策。
“娘子，照顧好阿母，我這便進(jìn)宮面見陛下！”
許允說完，猛的起身便朝著堂外走去了。阮氏紅著眼睛立刻追出了庭院，她朝著自家丈夫大聲喊道：
“夫君切記，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
許允聽了妻子的話，福至心靈，他微微一頓，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
“為夫明白了，娘子，等我回來！”
阮氏應(yīng)了一聲，一直望著丈夫的背影消失在了府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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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許允便來到了皇宮。
嘉福殿內(nèi)，皇帝正在假寐，聽到內(nèi)侍通報(bào)說許允已至，這才坐起了身。此刻，他臉上那抹陰郁的顏色變得更濃了些。
“傳許允進(jìn)來罷！”
殿內(nèi)內(nèi)侍聽了皇帝的話，立即便出門接引許允來到了內(nèi)殿。
曹叡屏退左右后，君臣二人就這樣一坐一跪，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曹叡才開口問道：
“許允，你可知罪？”
面對天子的威壓，許允此刻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與底氣不足，他的聲音并不洪亮，但卻中氣十足：
“啟稟陛下，臣不知所犯何罪，還請陛下明示?！?p> 曹叡聽了這話，鼻子里“哼”的冷笑了一聲，輕蔑的將案上的一卷竹簡扔到了許允的面前。竹簡滾落在地，恰好翻開在了許允的面前，許允雖然已經(jīng)可以清楚看到竹簡中的內(nèi)容，但出于對皇帝的尊敬，還是恭恭敬敬的將竹簡從地上拾了起來，他抬眼一看，便看到了一份名單。
這份名單之上，全部都是這些時日吏曹選拔的一部分大小官員，而這些官員無一例外，籍貫都是冀州高陽人氏，恰好是許允的同鄉(xiāng)。
許允此刻不再裝糊涂，他跪伏于地上，依舊用他那中氣十足的聲音朝著皇帝言道：
“孔子有言：‘舉爾所知’，臣之鄉(xiāng)人，盡皆是臣所知之人。正所謂‘內(nèi)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臣擔(dān)保，臣所舉薦的每一個人，都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之士！陛下可親自檢校這些吏員，如其有不稱職者，臣愿受其罪！”
曹叡聞言，嘴角依舊泛起了一絲冷笑，他拍了拍三下手掌，一名殿外的內(nèi)侍便進(jìn)了大殿。曹叡將那份名單交到了內(nèi)侍手中，吩咐道：
“你去，教穎考【何曾】、長思他們，立即找到名單上這些人，給朕好好考較一番，看看他們究竟是不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之士。半個時辰之后，你來此處答復(fù)！”
那內(nèi)侍領(lǐng)了旨意，立即出殿去了。
就這樣，曹叡又與許允隨意聊了些瑣碎事情，不多時，那內(nèi)侍已然進(jìn)殿來了。
“啟稟陛下，陽武亭侯和長平侯已然考較過了這幾名吏員，說這些人中有數(shù)名英才，其余的雖不算奇人才士，卻也算中規(guī)中矩。”
皇帝聽了這話，點(diǎn)了點(diǎn)頭。此刻，君臣二人心中倒是都松了一口氣，曹叡雖然忌諱營私結(jié)黨，但他愛惜許允之才，也不想再多殺人，如今這個結(jié)果，倒是正合他意。
曹叡早就注意到了許允身上那件洗的發(fā)白的襌衣，他走下了臺階，親自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許允：
“卿非但有才識，更是個清貧忠直之臣吶！來人，取幾件新的襌衣，賜給士宗！”
許允聽了天子的話，心中早已受寵若驚，此刻許允拜服于地，哽咽著說道：
“臣，定以七尺之軀，為大魏殫精竭慮，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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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許允府上，除了許允的妻子阮氏，上至六十歲的老母親，下至府上廚娘仆役，見許允被校事府的虎賁帶了去，心中都覺的許允此番是兇多吉少了，此刻，許府上下是一片哭泣哀嚎之聲。
而泰然自若的阮氏此刻則安慰著許允的老母：
“娘，您勿要憂慮，許郎不過去去就回?！?p> 阮氏說完，便親自去了后廚，開始為丈夫熬起了粟粥，她想，待會丈夫還家，應(yīng)該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就在許府上下合家哭泣之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堂外傳了進(jìn)來：
“爾等哭甚，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阮氏聽到了丈夫的聲音，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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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數(shù)日，安享了大半年太平日子，又主持完皇太后郭女王喪禮的曹叡，再次從校事府的查探下，接到了一個令人憂心的消息。
那就是遼東的公孫淵，近些時日又有些不太正常的舉動。
本來以這些年父皇和自己攢下的家底，要卯足勁兒一鼓作氣滅了公孫，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難事。
此刻讓曹叡為難的，是公孫淵只搞暗地里的小動作，而不是正大光明的起兵造反。
要知道，遼東四郡與北方鮮卑接壤，又與東吳有海路相接，倘若自己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jù)，就貿(mào)然出兵，只怕會讓邊境民心大亂，屆時鮮卑、東吳、蜀虜要是一同作亂，自己只怕是會被攪得安寧不得。
因此，此刻曹叡要做的，便只有兩件事情，一，是派遣猛將重臣駐守幽州，確保公孫淵一旦作亂，幽州北境隨時可以坦然應(yīng)對；二，便是引誘，他想引誘公孫淵自己提前露出狐貍尾巴。因?yàn)槿绻约喝斡晒珜O淵暗中慢慢積蓄力量，那到時候反而不好對付。
幽州刺史王雄王元伯，自然是一員可堪重用的大將，但近日，年事已高的王雄舊病復(fù)發(fā)，已然告老還鄉(xiāng)了。因此幽州刺史這個重要的擔(dān)子到底交付給何人，一時之間倒成了曹叡的一個大難題。
曹叡思前想后，最終還是想起了自己的得力臂助，從自己少年時便追隨自己左右，如今在荊州擔(dān)任刺史，磨練了將近一年的毌丘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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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荊州，在毌丘儉和夏侯儒的治理鎮(zhèn)守之下，百姓安居樂業(yè)，邊境也還算平穩(wěn)。
杜摯，是毌丘儉的同鄉(xiāng)好友。早些年，他舉孝廉得以擔(dān)任郎中，后來又補(bǔ)了校書郎的空缺。
此職務(wù)清閑無事，本是亂世中的美差，但杜摯偏偏是個心比天高的人，自然不滿于現(xiàn)狀。
他與毋丘儉乃是鄉(xiāng)里親友，毌丘儉新升任為荊州刺史，杜摯自然希望得到他的援引。
此刻，荊州刺史府內(nèi)，毌丘儉正看著一封從洛陽而來的信箋。
這是夏侯玄寄來的信。毌丘儉依舊像往常一樣將近日荊州發(fā)生的奇聞異事，以及邊境敵國的動向一一寫在了信中，這才將信封好，寄去了洛陽。
這時，毌丘儉才打開了好友杜摯寫來的請求援引的信：
騏驥馬不試，婆娑槽櫪間。壯士志未伸，坎軻多辛酸。
伊摯為媵臣，呂望身操竿。夷吾困商販，寧戚對牛嘆。
食其處監(jiān)門，淮陰饑不餐。賣臣老負(fù)薪，妻畔呼不還。
釋之宦十年，位不增故官。才非八子倫，而與齊其患。
無知不在此，袁盎未有言。被此篤病久，榮衛(wèi)動不安。
聞有韓眾藥，信來給一丸。
“好個信來給一丸！”
毌丘儉心中不禁有些為難了。自己雖然擔(dān)任著荊州刺史的高位，但這正是皇帝對自己的考驗(yàn)。自己與杜摯固然是好友，但好男兒建功立業(yè)，當(dāng)靠功勛才是，怎可靠朋友互相援引？
毌丘儉捫心自問，與皇帝曹叡的君臣之義加上友情，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杜摯壓過。
為難了一小會的毌丘儉，不一會兒便福至心靈，他面帶微笑，取出了筆墨紙硯，寫下了一首答復(fù)杜摯的長詩：
鳳鳥翔京邑，哀鳴有所思。才為圣世出，德音何不怡。
八子未際遇，今者遭明時。胡康出壟畝，楊偉無根基。
飛騰沖云天，奮迅協(xié)光熙。駿驥骨法異，伯樂觀知之。
但當(dāng)養(yǎng)羽翮，鴻舉必有期。體無纖微疾，安用問良醫(yī)。
聯(lián)翩輕棲集，還為燕雀嗤。韓眾藥雖良，恐便不能治。
悠悠千里情，薄言答嘉詩。信心感諸中，中實(shí)不在辭。
寫完了這篇洋洋灑灑的長詩，毌丘儉覺得頗為滿意，他吹了吹紙上的墨痕，這才將之封在了信封之中，命人給杜摯送去了。
【注一：杜摯除了文中的《贈毌丘儉》，還有一首精簡但水平更高的《贈毌丘荊州》：鵠飛舉萬里，一飛翀昊蒼。翔高志難得，離鴻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