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徙樂浪泰初揮淚送兄弟、提親事牽弘失意別佳人
夜深了。
一向睡眠便很淺的夏侯玄,今夜更是難以入眠。
后園之內(nèi),他望著園中池塘,心中忽然感到一陣凄苦之情,竟禁不住潸然淚下,自己終究成了一個人么?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以前,師父于圭那座冷清的宛如古剎一般的益壽亭侯府。
世事變遷就是如此,不管曾經(jīng)擁有如何顯赫的家世與地位,卻往往終究逃不過最終那一片冷清孤寂。
他似乎是產(chǎn)生了錯覺,原本寂靜無聲的院落之內(nèi),居然霎時之間就起了一陣微風(fēng),以至于庭院中樹梢上殘留的積雪都簌簌落下。
夏侯玄知道,這并不是自然吹動的風(fēng),而是功力極深的練武之人所攜帶的強大氣機。
夏侯玄感受得到,來者所攜帶的氣機不亞于當(dāng)年的師父于圭,甚至超過了當(dāng)年的父親與舅父曹真。
“皚弟,既然到了,何不出來說話?”
夏侯玄雖然不知道七表弟曹皚的武功已然達(dá)到此大成境界,但他還是猜了出來。畢竟,此時此刻,應(yīng)該不會有別的人來找自己了。
這時,一陣飄渺但卻并不含混的冥空之音傳進了泰初的耳朵:
“此乃弟以羊皮摹寫的威侯墓線索,當(dāng)年幕后之人害死鄧哀王與威侯的全部秘密盡在其中,嫂夫人及明月、云兒、良辰俱已安全東隱。兄長所托二事,弟已悉數(shù)完成,弟多年修道,早已無心塵世俗擾,復(fù)不復(fù)仇,亦無執(zhí)念,今當(dāng)遠(yuǎn)去江南道場,繼續(xù)與張師兄靜居山中。兄好自為之......”
曹皚并沒有現(xiàn)身與夏侯玄相見,他說完這些話后,拋下一卷羊皮書信,便再也沒有任何回音了。
夜雪靜謐,庭院中不時會有翻閱書卷的聲音發(fā)出。
“司馬懿......”
夏侯玄雙目如炬,抬眼望天,似是要將夜幕刺穿一般:
“我夏侯玄今日在此發(fā)誓,定要殺此老賊,為我曹氏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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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數(shù)月前,李豐得知司馬懿悍然兵變、逮捕何晏、丁謐、鄧飏等人之時,他就被嚇得直不起身了。
多年來他一直是在裝病,可此次他是真的被嚇出了一場病。
許允聽聞了李豐得重病的消息后,立即便帶著兒子許奇、許猛趕來探望,可宛若驚弓之鳥的李豐此刻竟連摯友許允都不敢見。
就在許允在正堂相候之際,好友崔贊和袁亮二人也帶著孩子崔洪、袁粲來到了李府正堂。
齊長公主駙馬李韜見父親無法會友,無奈之下只得代替父親接待前來探病的老朋友們。
“叔父,實在抱歉,我父親此次是真的病的不輕,連床榻都下不了了......”
崔贊和袁亮二人點了點頭,安慰李韜道:
“賢侄,叫你父親安心養(yǎng)病,不要多想,我等一向屈身守分,從無違逆之舉,司馬公是不會把我們怎么樣的?!?p> 許允聽了這話,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滿是憐愛的看著堂外玩耍的許奇、許猛、崔洪、袁粲這幫少年,而后宛若喃喃自語一般開口道:
“如今的局勢,我們應(yīng)該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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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陽侯府。
這一日,羊徽瑜教完孩子們女紅后,再次來到了丈夫的書房。
羊徽瑜見書房的門敞開著,料到丈夫并沒有在商議什么機密大事,這才放心的進了房內(nèi)。
一連忙活了半個多月的司馬師終于給自己放了一天假,端著一碗蓮子銀耳羹的羊徽瑜一進書房,便看到剛剛沐浴休憩后身著褝衣的丈夫正執(zhí)著一卷《商君書》看的出神,羊徽瑜不敢也不忍打擾,只是靜靜的待在一旁等候,過了片刻后,司馬師這才注意到了侍立一旁的妻子,他原本沉郁的臉上此刻難得的出現(xiàn)了半縷暖意:
“徽瑜,你何時來的?”
“我看夫君近日過于辛勞,所以叫后廚給你燉了銀耳羹,還是溫的,夫君快喝了吧?!?p> 司馬師接過羹湯,嘗了一口,似乎很喜歡這碗羹香甜而不發(fā)膩的口感,舉起玉碗便將銀耳羹一氣飲完了。這些年來軍中的生活和繁忙雜務(wù)的浸染使得他養(yǎng)成了快速進食的習(xí)慣。
夫妻倆閑聊了一陣家中瑣事后,羊徽瑜這才壯著膽子提起了憶容的親事:
“夫君,聽聞你和父親想要為憶容說一門親事?”
司馬師抬眼平靜的看了羊徽瑜一眼:
“憶容告訴你的?”
司馬師這個不經(jīng)意的眼神讓羊徽瑜心中輕輕打了個突,她略微穩(wěn)了穩(wěn)心神,然后回答道:
“憶容是和我提起過?!?p> 羊徽瑜停頓了一會兒,組織了一會兒語言后,又重新說道:
“夫君,和咱們家聯(lián)姻的大多是文士家族,此次如若為憶容尋一個武人才俊,會不會對咱們家更有好處?”
羊徽瑜能主動為司馬家族考慮并獻策,這還是頭一回,司馬師感到意外的同時,很明顯也非常開心,他笑著問妻子道:
“夫人已經(jīng)有中意的人選了么?”
羊徽瑜見此刻正是時機,于是緊張而小心的用建議的口吻說道:
“我朝名將,往往以宗室曹家或夏侯氏的子弟擔(dān)任四方都督統(tǒng)帥,如今宗室人才凋零,外姓名將倒是不少,只可惜南鄉(xiāng)侯王彥云、還有安邑侯毌丘仲恭的子侄多已完婚,諸葛公休的孩兒諸葛靚年齡卻又太小了。退而求其次的話,本朝鎮(zhèn)邊名將尚有‘滿、田、牽、郭’,昌邑景侯滿伯寧謝世已久、長樂亭侯田國讓年齒已高,兩人子侄也多完婚,射陽亭侯郭伯濟與咱們家交情不淺,無需聯(lián)姻拉攏,舍此之外,就只剩下牽家了......”
羊徽瑜不敢直接把話點透,因此把當(dāng)朝的外姓名將說了個遍后,這才提到了牽家。
司馬師沉吟片刻后,又仔細(xì)想了想,這才猛然想起了牽家的子弟是誰:
“牽子經(jīng)是有兩個兒子,我記得老大是叫牽......牽嘉,有幾分文采,前些年在泰初的羽林營中起家從軍,后來掌管著護軍營的賬冊,我前幾年接掌中護軍之時,就是和他做的交割。至于另外一個嘛,我從來沒有打過交道,并不記得姓名......”
羊徽瑜見司馬師沒有想起來,心中一急,終于說了出來:
“夫君,牽家的二公子,如果我沒有記錯,應(yīng)該是叫牽弘,我先前聽叔子【羊祜的表字】他提起過?!?p> 司馬師一拍額頭,連聲道:
“對對對,是叫牽弘,我和蘇慕閑談時提起過他,蘇慕說過,這個牽弘武藝非凡,算是后進里面的翹楚,聽說泰初這些年能在長安掌握一定的實權(quán),這個牽弘功不可沒!”
羊徽瑜見丈夫?qū)渴献拥苡∠筮€算不錯,急忙趁熱打鐵的引導(dǎo)追問道:
“那夫君覺得牽家如何?”
一想到是要與牽家聯(lián)姻,司馬師再次沉吟了起來,他心中明白,此時此刻司馬家需要的是人心。
而操控人心的力量,只有像荀氏這樣才士輩出、根深蒂固,滿庭芝蘭玉樹的世家大族才會有,牽招雖然算是一代名將,也曾安定東土、威震北疆,但一來他并非是老牌世家,沒有什么家族底蘊和話語權(quán),二來他去世的早,自己只是爵封關(guān)內(nèi)侯,家中并沒有積攢下太多余財。
兩個兒子這多年來也完全是憑借著自己在打拼,倘若夏侯玄一路青云直上,說不定他們倆還會雞犬升天,可如今夏侯玄自己都被廢了權(quán)柄,他們倆自然也就徹底失去了庇蔭。
念及此處,司馬師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牽招謝世多年,且其早年與劉備還曾結(jié)為刎頸之交,有兄弟之情,恐怕不太適合與我司馬家聯(lián)姻。”
羊徽瑜聽了這話,心中焦急,但她明白丈夫司馬師一旦做好了決定,任誰也無法勸導(dǎo)回來,因此話到嘴邊,她只能又咽了下去。
羊徽瑜退下后,才休憩了半日的司馬師忽然想到了一件急需處理的事情,于是立即叫來了司馬昭,一同前往了父親的堂屋。
“父親,長安的校事傳來消息,說夏侯仲權(quán)的的確確是逃入了西蜀,聽說夏侯仲權(quán)一路南逃,不慎誤入陰平山路的一個死谷之中,進退失據(jù),還摔傷了腿腳,吃完干糧后就連座下愛馬也給殺了,現(xiàn)如今生死未卜!”
夏侯霸是司馬師小舅子羊祜的岳丈,因此司馬師對他保留了一份尊重,并沒有直呼夏侯霸的名諱。
須發(fā)幾近全白,臉上老人斑遍布的司馬懿此刻看起來比前兩年虛弱的多,他聽了這話后并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而是問起了兩個兒子的意見。
司馬昭見父親發(fā)問,急忙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父親,夏侯霸狼狽逃竄,丟的是他夏侯家的面子,且夏侯霸已年過六旬,且一身傷病,于我司馬家并無威脅,且其子夏侯獻這些年來還算老實,依我之見,不如寬恕其家人死罪,判個流刑算了?!?p> 司馬昭說完后,朝著大哥司馬師投去了一個狡黠的眼神,司馬師當(dāng)然明白兄弟對他的照顧,因此也就借勢坡下驢道:
“子上所言有理,且我們剛剛處理了曹爽一黨,殺伐手段,用一次可震懾人心,倘若短期之內(nèi)連續(xù)殺戮,只怕反而會激起地方的變動,兒也認(rèn)為,唯今之計,休養(yǎng)生息、籠絡(luò)人心才是要務(wù)!”
司馬懿此刻看起來略顯困頓,他慵懶的打了個哈欠,看起來對司馬師的決策沒有什么意見:
“既然你們有想法,那就自己看著辦吧?!?p> 借著饒恕夏侯霸家族一事,分別想拉攏羊祜和夏侯玄的司馬師和司馬昭二人聽了這話后,各自心中的一塊石頭都落了地。
雍州,陰平郡山道之中。
野獸的嚎叫讓老人左腳傷口的血液流的更快了,山谷中依舊冷冽的春風(fēng)也使他左腳的傷口更加疼痛了起來。
拋家舍子單騎入蜀的夏侯霸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有進入益州地界,就已經(jīng)陷入了窮途末路。
此刻的他心中產(chǎn)生了一絲后悔之意。
按照他原來的猜想,司馬家看在羊氏姻親的份上,也許會饒恕獻兒,但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思念自己那個優(yōu)秀的兒子。
夏侯霸失去的血液越來越多,漸漸的,原本被尖石割傷劇痛無比的傷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夏侯霸感到一陣?yán)б庀矶鴣怼?p> 他從來沒有感到這樣困頓過。
就在他即將徹底昏迷過去的時候,一個頭上帶著英雄結(jié)、肩上挑著一擔(dān)柴薪的夷民看到了夏侯霸:
“老人家,你快醒醒,你怎么了?”
“帶我,去見,大漢的陛下,去見張皇后......”
夏侯霸竭盡全力說完這句話后,終于還是失去了知覺。
那夷民是個好心人,見夏侯霸手腳冰涼,嘴唇發(fā)白,急忙生起了一堆柴火,取出鐵碗,先煮了些熱水,喂著夏侯霸喝了些后,又就著篝火烤起了獵到的野味,夏侯霸用了些烤肉熱水之后,終于恢復(fù)了一點精神,此刻他只有一個簡單的想法,那就是活下去。
就在這時,南邊山林外的小路上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夏侯老將軍在這里嗎,夏侯老將軍,我們是陛下派來接你的!”
正在撕咬一塊烤肉的夏侯霸聽了來人的川地方言后,心中涌起了一陣難以言表的激動,以至于差點噎住,此刻他狠狠的將口中的烤肉咽了下去,然后用他那極其洪亮的嗓門大喊道:
“我是夏侯霸,我在這兒!”
【注一:裴松之注《三國志·卷九·魏書九·諸夏侯曹傳第九》引魏略曰:時征西將軍夏侯玄,於霸為從子,而玄於曹爽為外弟。及司馬宣王誅曹爽,遂召玄,玄來東。霸聞曹爽被誅而玄又徵,以為禍必轉(zhuǎn)相及,心既內(nèi)恐;又霸先與雍州刺史郭淮不和,而淮代玄為征西,霸尤不安,故遂奔蜀。南趨陰平而失道,入窮谷中,糧盡,殺馬步行,足破,臥巖石下,使人求道,未知何之。蜀聞之,乃使人迎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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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隨夏侯玄一同返回洛陽后,當(dāng)初被郭淮連同征西府軍隊一同臨時封鎖在長安寓所、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的夏侯獻便被廷尉府的鐘毓拘留了起來,夏侯奉則為了不讓堂兄和自己落個結(jié)黨的罪名,在洛陽城南平昌門大街的鵠云坊購了一處二十萬錢、精致小巧的兩進宅院,和夏侯玄分家居住了。
這一日,鐘毓接到了舞陽侯府將夏侯獻及其宗族流放幽州樂浪郡的判決指令后,當(dāng)眾宣布了夏侯獻的判決結(jié)果,鐘毓自然也明白夏侯霸與司馬師妻族羊氏的關(guān)系,因此并沒有為難夏侯獻,而且還允許他在臨行前與親友在長亭敘話告別。
夏侯玄和夏侯奉兩兄弟聽聞夏侯獻免死一事后,心悲之余倒也頗感欣慰,畢竟夏侯獻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長亭之外的草棚中,押解夏侯獻宗族的兵士們正在享用著夏侯玄和夏侯奉兄弟帶來的熟肉與醇酒。
長亭之內(nèi),東來的春風(fēng)拂動著夏侯玄素白褝衣的袍角,但卻撫不開夏侯玄凝結(jié)如冰的眉心。
一身囚服、帶著枷鎖鐐銬、神情蕭索的夏侯獻此刻看起來仿佛蒼老了十幾歲,他那寥寥草草隨便結(jié)束住的發(fā)髻鬢角中依稀可見許多新生的白發(fā),凌亂的胡須旁附帶著青紅色的傷痕。
夏侯玄望著眼前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風(fēng)光無限,差點成為托孤重臣的從弟此刻狼狽而灰暗的模樣,忽然想起了師父于圭、妹妹媛容、還有曹爽、曹羲、曹訓(xùn)等一眾表兄弟和鄧飏、何晏、丁謐這些友人故人。
曾經(jīng)把酒言歡、誓同生死的兄弟、友人早已與自己陰陽相隔,而血濃于水的兄弟如今也要與生生別離,這讓夏侯玄的心中頓時生出了千萬縷不可名狀的悲傷之感,這悲傷宛如滄海浪潮一般的洶涌澎湃,又仿佛入骨寒風(fēng)一般無法躲避,面對雷火加身都不曾畏懼、一向?qū)櫲璨惑@、不輕易落淚的夏侯玄此刻心中難過無比,兩行清淚竟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兄弟三人相對無言,片刻后,夏侯玄突然意識到以后應(yīng)該再也見不到兄弟了,于是舉起了亭內(nèi)案上的酒樽,端到了夏侯獻的身邊,同樣眼含熱淚的夏侯獻雙手戴枷,無法接酒,只能將嘴巴搭在酒樽旁,將那熱酒一氣飲了下去。
夏侯玄和夏侯奉一邊為兄弟喂著他最喜歡的并州牛肉脯,一邊給他喂著熱酒,不多時,亭外酒足飯飽的士卒來到了長亭中催促了起來:
“喂,快吃快吃,該上路啦!”
夏侯玄和夏侯奉并沒有理睬一旁的士卒,依舊不緊不慢的用酒肉喂著夏侯獻,直到夏侯獻酒足飯飽,他們這才放下了食箸和酒樽。
眼淚早已風(fēng)干的夏侯玄命兩個下人將兩箱準(zhǔn)備好的金銀珠寶和好幾袋零用的五銖錢,以及一些耐存放的腌肉和昌陵侯府中珍藏的美酒全部搬送到了負(fù)責(zé)押送夏侯獻的督將的糧車上后,和夏侯奉一塊緊緊握住了兄弟那布滿傷痕的手:
“兄弟,無論如何,你務(wù)必要好好活下去,千萬珍重,千萬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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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氏兄弟自從隨夏侯玄一同返京后,遵從夏侯玄的告誡,也安安分分的蝸居了起來。
牽嘉雖繼承著父親關(guān)內(nèi)侯的爵位,但租稅低微,因此和牽弘一樣家無余財,但因父親的恩蔭,牽家在洛陽城西金市附近還有一處寓所,于是兄弟二人也就暫時在這里落了腳。
自從聽聞了司馬家為長孫女司馬憶容招親一事后,多年來同樣心系憶容的牽弘頓時就緊張了起來。
牽弘非常想去司馬家提親,可他家如今無權(quán)無勢就算了,就連像樣的提親禮品他都拿不出手,這讓牽弘的內(nèi)心生出了幾絲自卑心理。
也許自己從來都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吧!
牽弘念及此處,心情由激動緊張轉(zhuǎn)而變成了郁悶煩躁。他抄起平日里練習(xí)武藝的木劍,牽出了馬廄中隨他征戰(zhàn)了多年的愛駒,在狹小的后園里轉(zhuǎn)轉(zhuǎn)騰挪了起來,他一邊策著愛駒在院中轉(zhuǎn)著圈子,一邊揮動木劍劈砍著院內(nèi)的木人樁,企圖借此消滅心中的失意、無奈、躁郁。
就在這時,去金市上買了些酒肉回家的牽嘉聽到了后院的馬蹄聲和砍殺的動靜,以為家中出了什么變故,放下手中的酒肉就急忙進了二進間的后院:
“二弟,你發(fā)什么瘋啊,我還以為家里招賊了呢!”
牽弘見自己擾的大哥無故憂心,立即便翻下了馬背,放下了木劍,而后來到了大哥身旁躬身賠起了不是:
“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該情緒這般激動?!?p> 牽嘉聽牽弘說了‘情緒激動’,心中忽動,他轉(zhuǎn)念一想,立即就明白了過來:
“我知道了,你定是為那司馬家大小姐招親一事感到憂心,是也不是?”
牽弘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紅。
牽弘這些年來一直與大哥無話不談,因此牽嘉自然知曉兄弟對憶容的一片癡心。他拍了拍牽弘的肩膀,而后溫聲說道:
“你個傻小子,大哥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大哥這個關(guān)內(nèi)侯雖然租稅寡淡,但積少成多,這幾年總算是攢了幾十萬錢出來,本來打算在好地界給咱們買套大宅子的,不過現(xiàn)在看來,買不成咯,走,你收拾一下,跟著大哥去金市上挑兩樣像樣的禮物,然后去司馬家提親!”
牽弘聽了大哥的話,心中一陣感動,不禁紅了眼眶:
“大哥,謝謝你!”
牽嘉哈哈大笑,砸了砸兄弟堅實的胸膛:
“你個傻小子,和你親哥用得著說謝謝?”
牽弘轉(zhuǎn)憂為喜,立即便行動了起來,他先是去了一趟金市,挑選到了合適的禮物后,又立即回家洗漱整理了一番,終于鼓起勇氣來到了司馬家的宅門外。
牽弘望著司馬家那紅木青瓦白石堆砌起的闊氣宅邸大門,一時之間倒犯了怵,他呆呆的望著門口那對威嚴(yán)神氣的白石鎮(zhèn)宅獸,又抬眼看了看大門正中那塊名家所寫、金漆為墨、紅木為紙的碩大匾額,‘舞陽侯府’這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就仿佛四個千鈞大石一樣,重重的壓著牽弘的胸口,直壓得牽弘喘不過氣來。
在戰(zhàn)場上勇敢剽悍的牽弘,此刻竟足足在司馬府門外猶豫了小半個時辰!
眼看著天色快晚了,牽弘這才再次鼓足勇氣,抓著偏門上的獸頭門環(huán)敲起了門,朱紅色的門扇發(fā)出的咚咚聲深沉悅耳,但牽弘的心情卻更加緊張了起來。
不多時,側(cè)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這兩日上門提親面見衛(wèi)將軍司馬師的人不在少數(shù),因此門房守候的仆役并不感到意外,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牽弘和牽弘手中的禮物,便直接明白了牽弘此來的目的:
“這位公子定是來提親的吧,肅清,你帶著這位公子去拜見大公子吧!”
那名叫肅清的小斯應(yīng)了一聲后,便客客氣氣的帶著牽弘穿過了照壁、回廊、花園,一路來到了司馬師的書房外,肅清讓牽弘在房外的涼亭中暫候,然后便進房通稟去了,片刻后肅清便招呼起了牽弘。
牽弘此刻心中的緊張感再次飆升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他急忙映照著池塘中的水影整理了一下衣冠,這才快步朝著書房走了過去。
牽弘進門之后,立即便以晚輩禮節(jié)拜見了司馬師。
“晚輩牽弘,見過長平鄉(xiāng)侯。”
“嗯,賢侄不必多禮,先坐下喝杯熱茶吧?!?p> 司馬師一見到牽弘,心中便對這個儀表端正、濃眉大眼、英氣勃勃、禮數(shù)周全的小伙子生起了兩分好感。傳聞中說他武藝非凡,司馬師一看他沉穩(wěn)剛健的步伐,心中已知其并非浪得虛名。
牽弘心中則不禁想道:這司馬子元果然與傳聞中所說的一樣,面相有些陰鷙兇惡。但牽弘又仔細(xì)端詳了一眼后,又覺得其人的五官輪廓并不差,之所以看著令人生畏,全是因為其猙獰的左眼與陰鷙的氣質(zhì)導(dǎo)致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家常后,司馬師有意考較牽弘的心性,于是借著方才談?wù)摰脑挷缈桃饪洫劦溃?p> “你的父親牽子經(jīng),為我大魏鎮(zhèn)守雁門多年,屢次挫敗鮮卑,使得胡人不敢窺我北境,威風(fēng)遠(yuǎn)振幽并,其威名我年少之時就已有所耳聞了。正所謂‘虎父無犬子’,賢侄的武略,想必自有一番家學(xué)淵源了!”
牽弘見司馬師夸獎,心中雖然歡喜,但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真誠的回答道:
“司馬伯父過獎了,先考功績,弘不敢因之洋洋自得,弘自幼受先考教誨,倒是也想像先父一樣為國效力,倘若他日有機會,弘也愿學(xué)先考守御國門、為國家抵御外虜,即便馬革裹尸,也不枉男兒七尺之軀!”
牽弘說完這話后,忽然有些后悔,生怕司馬師覺得自己言語輕狂,且司馬家打算為憶容挑選夫婿,自己動不動就說什么馬革裹尸,恐怕更是犯了忌諱,但不管怎樣,話已出口,牽弘即便后悔也已無用。
司馬師倒并沒有對牽弘的話產(chǎn)生反感,他一向混跡軍旅,也一向喜歡選拔人才,因此此刻他對牽弘的印象可以說是非常好。
但一碼歸一碼,司馬師雖然對牽弘有欣賞之意,但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將憶容嫁給他。
畢竟?fàn)考掖藭r算是家道中落,自己沒有嫁女聯(lián)姻的必要。
司馬師本想像拒絕其他自己不愿聯(lián)姻的世家子弟那樣直言拒絕,但轉(zhuǎn)念一想,牽弘這個頗有潛力的后輩完全值得籠絡(luò),因此他打算說的委婉且真誠一些:
“賢侄,實不相瞞,我雖對你十分欣賞,但奈何我家老爺子心中早已有了明確的孫婿人選,此次招親,實際上只是為了試探一下朝中士族對我司馬家的態(tài)度而已,此次我倆恐怕成不了翁婿了!”
招親只為試探朝中態(tài)度這件事情,雖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機密,但是,司馬師肯對牽弘這個初次見面的寒門后輩坦白,足見他十足的誠意。
能得到當(dāng)朝首屈一指權(quán)臣嫡長子的親睞,此事若換做旁人,恐怕早就樂不可支了。
但提親不成的牽弘此時此刻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得知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即將嫁入他門后,原本勇敢剛強的牽弘竟宛若五雷轟頂、丟了魂兒一樣,過了半晌才回了司馬師的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牽弘此刻強忍著想要流下眼淚的沖動,勉力的保持著最后一絲從容和風(fēng)度:
“多謝伯父厚愛,弘,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伯父......”
司馬師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示意牽弘只管問。
“侄兒想知道,司馬太傅他,心中的孫女婿,是個什么樣的人......”
司馬師識人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牽弘內(nèi)心深處的傷感,他有些不太明白牽弘為什么會如此在意憶容。
甚至在這一刻,他的內(nèi)心深處竟然真的動了招其為婿的念頭。
他很喜歡牽弘的重情重義,有血有肉。
這不僅僅是因為牽弘很像年輕時的自己,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因為這一類人是最好控制的。
但他的理性不允許他做出如此開明感性的事情,他輕輕的拍了拍牽弘的肩膀,給了牽弘一些安慰,而后用柔和的聲音對其說道:
“我們打算與荀氏聯(lián)姻,將憶容嫁給荀令君的孫兒,荀寓?!?p> 牽弘聞言后,就連眼神都變得渙散了起來,他失魂落魄的念叨道:
“原來如此,原來是滿庭芝蘭玉樹的荀家......”
司馬師此刻竟難得的展現(xiàn)出了作為長輩的慈愛,看到牽弘的反應(yīng)后,司馬師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他曾經(jīng)的一生摯愛,媛容。他撫摸了一下牽弘的發(fā)髻,柔聲安慰他道:
“感謝賢侄對小女的厚愛,還望你不要過于失望,天下好女子多矣,我閑時再為賢侄留意一樁好婚事!”
司馬師此刻深信自己早晚可以徹底控制收服牽弘。
想到此處,司馬師的嘴角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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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容的居所,是一座足足有五層高的小樓,名叫南夢小筑,位在司馬府的西南角。
這棟小樓,從下往上,依次擺放著花卉、書籍、茶具、長琴。
她的閨閣,位在最高的第五層,五間房中,憶容的閨房是唯一一間正北方向開有雕花窗戶、可以一覽遠(yuǎn)處熙熙攘攘的金市和巍峨壯麗的金墉城的房屋。
每當(dāng)暖春或盛夏那攜帶著遠(yuǎn)處花香的西南風(fēng)自南窗穿過北窗時,憶容都會想起本朝陳思王曹植的那首感人肺腑的詩句:
“原為西南風(fēng),長逝入君懷......”
憶容從小沒了母親,且聽了不少洛陽市井間流傳的父親毒殺母親的傳聞,因此性格逐漸變得孤僻了起來,很多時候她不愿意與別人交流,反而更喜歡一個人倚在窗邊望著南邊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北邊熱鬧喧嘩的金市。
有時候,她會忽然覺得自己并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好像自己只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憶容剛剛聽到自己可能嫁入荀家的消息后,也許是她內(nèi)心深處根本不愿意相信這件事情,因此她竟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
整個下午,憶容都呆在自己的南夢小筑上,她的心中好像缺了一大塊什么東西一樣,一直癡癡的望著遠(yuǎn)處金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直到夕陽的暖光照映進了她的窗欞,直到陽光消失不見、華燈初上的時刻,直到她看到遠(yuǎn)處街市上出雙入對、抱女?dāng)y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年輕夫妻后,她的心中這才忽然再次想起了多年前與牽弘初遇的那個冬天。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p> 當(dāng)他不經(jīng)意間吟唱出母親當(dāng)年經(jīng)常唱的這首《越人歌》時,她的心中這才忽然感到了一陣難以抑制的悲傷。
她取出了后母羊徽瑜教他縫制的手帕,想要擦拭流下臉頰的淚水,可當(dāng)她看到那絳地交龍錦帕上繡著的鴛鴦時,心中再次涌起了一陣宛若海潮一般難以抵擋的悲傷,此刻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氣一般,就連想要暢快的大哭都難以做到了。
一直陪伴在憶容身邊,一手照顧憶容長大,宛若憶容母親的侍女子衿見憶容到了飯點也不去用膳,猜想是憶容身體有恙,所以提了一個食盒來到了南夢小筑:
“小姐,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都到了飯點了怎么還不去吃飯呢?我給你提了些飯菜,你如果不想下樓的話,就在屋里吃吧?!?p> 憶容聽了子衿的聲音后,心中那一份對亡母的思念也被勾了起來,她的心中更加哀傷了,但她卻也不想讓子衿為自己擔(dān)心,所以并沒有轉(zhuǎn)身,而是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
“子衿姨,我有些不舒服,你把飯菜放在這,我待會會吃的......”
容顏已經(jīng)衰老、鬢發(fā)已經(jīng)灰白的子衿再次用擔(dān)憂關(guān)切的眼神看了看憶容,將飯菜擺放在了檀香木案上后,這才下了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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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一心想著為表弟報仇,一雪曹氏舊恨的夏侯玄頗感心煩意亂,睡不著的他索性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暗紋褝衣,悄悄出了昌陵侯府院墻。
他施展開家傳的‘云行雨步’輕功,一路隱藏在黑影之中,鬼使神差的便來到了司馬家的院墻外。
想起死去、流放的親友兄弟后,夏侯玄心中想要復(fù)仇的念頭忽然再次濃烈了起來,他望著那看似高不可攀但卻難不住自己的舞陽侯府院墻,心中思考起了誅滅司馬的計劃。
就在這時,院墻內(nèi)那棟五層高的閣樓頂樓雕花木窗忽然打了開來,一個年紀(jì)二十余歲的姑娘冷不防便朝著閣樓下躍了下來!
夜色之中夏侯玄雖然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但他知道司馬府中這樣年齡的女眷多半是自己的外甥女,夏侯玄不敢猶豫,立即施展出‘云行雨步’輕功中最上乘的‘倏忽行萬億’,一個箭步便跨上了司馬府院墻,然后一個借力便朝著外甥女墜落的方向迎了過去,幸好五樓下墜的力道并不是十分恐怖,加上夏侯玄家傳的‘云行雨步’功法極其玄妙,他終于有驚無險的接住了墜落的姑娘。
夏侯玄平穩(wěn)落地后,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救下的正是外甥女司馬憶容。
夏侯玄看著面有淚痕的外甥女,此刻不忍責(zé)備,而是溫聲詢問道:
“憶容,你緣何會墜下閣樓,是不小心么?”
憶容傷心了一個下午,心思單純的她難以忍受心中的苦楚,所以在夜間忽然萌生了死志,可當(dāng)她縱身躍下閣樓的那一刻,她忽然便想起了年逾古稀的翁翁,還有日漸操勞鬢角發(fā)白的父親,幾個可愛的妹妹,以及尚在人世的牽弘。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非常的后悔,自己如若就這樣死去,非但會讓親人心痛,為家族蒙羞,而且就此再也無法見到牽弘,再也無法感受到這個美好而又殘酷的花花世界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憶容看到一個宛若幽靈的黑影朝著自己飛了過來,落地后這才看清楚了來人的相貌,原來正是舅舅夏侯玄救了自己。
憶容此刻從死到生,心中的悲傷被劫后余生的慶幸沖散了不少,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然后對舅舅實話實說道:
“舅父,憶容糊涂,為情所困,不愿因為聯(lián)姻放棄私情,這才有了輕生之念,方才若非舅父在此,憶容只怕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憶容在此多謝舅父了......”
憶容話音剛落,又急又怒的夏侯玄便揮起了巴掌,但當(dāng)他看到憶容那酷似亡妹媛容的面容時,揚起的手掌又緩緩沉了下去:
“憶容,你娘當(dāng)年十月懷胎,多么辛苦,這才生下了你,你娘生前把你當(dāng)個寶似的供養(yǎng)保護,你倒好,一念之差便要毀去你娘賜予你的生命,你為何如此糊涂!”
憶容此刻又悔又悲,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過了片刻,夏侯玄怒氣消散后,又溫聲對憶容道:
“走吧,舅父攜你上樓去,待會侍女下人見不到你,恐怕會大吃一驚。抓緊我的胳膊,不要松手?!?p> 憶容點了點頭,依言抓住了舅舅的臂膀,夏侯玄施展‘云行雨步’,攜著身材輕巧的憶容,巧妙的依次從南夢小筑一層的花室、二層的書室、三層的茶室、四層的琴室的屋檐上躍了上去,最終將憶容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送入了五層的雕花窗中,夏侯玄并沒有就此離去,他飛身坐到了五樓外的一株高大的花樹枝椏上,然后柔聲說道:
“舅父與你說幾句話再走。憶容,我與牽子經(jīng)曾并肩作戰(zhàn),有過交情,牽弘這孩子也跟了我多年,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嫁入荀氏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如若還與牽弘藕斷絲連,日后何以面對荀氏?牽弘的性命前程豈非堪憂?”
憶容一向聰慧,只不過此次為情所困,因此不愿深層次的去想一些事,此刻夏侯玄點透了此事的關(guān)節(jié),她又豈能繼續(xù)一意孤行?
要知道翁翁和父親他們一向殺伐果斷,倘若為了司馬家和荀氏的清譽而除去牽招,自然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夏侯玄見憶容恢復(fù)了幾絲精神,于是繼續(xù)說道:
“憶容,你可曾聽說過荀氏家族的往事?”
憶容自幼飽讀詩書,司馬師也曾給他講過許多前朝和本朝的掌故,荀家的過往,她也略有耳聞,憶容回答舅舅道:
“憶容聽翁翁和父親提起過,說是荀令君【荀彧】家族,世世代代、家族的每個子弟都是飽學(xué)之士,其祖父荀季和【荀淑】,早在前朝漢順帝和漢桓帝之時,就已經(jīng)名滿天下,被世人尊稱為‘神君’了,聽說甚至就連當(dāng)時有名的大儒都爭相拜在了神君門下。神君的八個兒子也都個個名滿天下、才學(xué)過人、品行高潔,被世人稱之為‘荀氏八龍’,荀令君的父親,也正是八龍之一?!?p> 【注二:《三國志·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dāng)漢順、桓之間,知名當(dāng)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續(xù)漢書曰:淑有高才,王暢、李膺皆以為師,為朗陵侯相,號稱神君。張璠漢紀(jì)曰:淑博學(xué)有高行,與李固、李膺同志友善,拔李昭於小吏,友黃叔度于幼童,以賢良方正徵,對策譏切梁氏,出補朗陵侯相,卒官。八子:儉、緄、靖、燾、詵、爽、肅、旉。音敷?!?p> 夏侯玄此刻仰望著隱藏在花樹枝椏間的點點繁星,點了點頭,神往的說道:
“不錯。荀令君本人,也有王佐之才,其一生盡心竭力輔佐武皇帝,算無遺策,選賢舉能,這才奠定了我大魏萬里江山。但他的本意,是希望武皇帝能夠匡扶漢室,扶大廈之將傾,可武皇帝志在天下,荀令君最終還是為了大漢殉節(jié)自盡了......”
憶容此刻對荀氏家族這個神秘而高潔的家族充滿了好奇,只聽夏侯玄繼續(xù)說道:
“憶容可曾聽說過舅父的一位好友,荀粲荀奉倩?”
憶容點了點頭:
“荀奉倩乃是荀令君的少子,聽聞也是才華過人,但聽說很久以前已經(jīng)去世了.....”
夏侯玄神態(tài)之間充滿了對亡友的思念,他對憶容說道:
“荀奉倩之妻,乃是故驃騎將軍曹洪曹子廉的女兒,十一年前,曹氏身患熱疾,奉倩他為了給妻子降溫,身覆大雪,懷抱曹氏,但老天無情,依舊還是奪走了曹氏的生命,奉倩本就身弱,冒雪染上了風(fēng)寒,再加上思念曹氏過度,第二年也就溘然長逝了......”
荀氏家族將荀粲這個為情而死的情種視為家族之恥,司馬懿和司馬師自然也沒有給憶容說起過荀粲的真正死因,此刻她聽了荀粲的往事后,心下不禁深受感動。
“憶容,舅父給你說這些,是為了告訴你,荀氏門風(fēng)極佳,子弟多是芝蘭玉樹,你與牽弘之情注定無果,不如就此放下,來日嫁入荀家,切不可三心兩意,心念舊情??!”
憶容聽了舅舅的話后,心中雖還是充滿著千般不舍,但畢竟頭腦清醒了不少,更不再有尋死之念了。
“憶容,你善自珍重,舅舅這就回府去了......”
待神情恍惚府的憶容回過神來后,夏侯玄已走了片刻了。
憶容心結(jié)稍解后,精神萎靡的她總算是慢慢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的她看到牽弘帶著一臉燦爛的笑容,騎著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胸前佩戴著一朵大紅花,她夢見自己上了牽弘的花轎,過了一會兒,她又夢見他們一塊策馬遨游天涯,將醒時刻,憶容忽又夢見牽弘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闊不見邊的深淵之中,她驚呼了一聲后,登時便醒了過來。
夢醒后,一頭虛汗的憶容心中滿是夢中留下的柔情蜜意和驚慌失措,她慶幸這只是個夢,與此同時她又為這只是個夢而感到失望。
憶容打開了雕花窗,才發(fā)現(xiàn)此刻尚是黎明前夕。
黎明前刻,東方幽黑的天幕上已泛起了魚肚白。
過了片刻后,天色稍微亮了幾分,憶容赫然便看見了孑然孤立在空蕩蕩街道上的牽弘??此臉幼?,憶容就知道他也許一夜都沒有睡著。
想到這兒,憶容的心中頓時充滿了不舍和心疼,但理智告訴她,自己此刻不能再給牽弘任何希望。
憶容狠了狠心,取出了昨夜寫在素白絹帛上的訣別信,又從妝奩中取出了一塊清白無瑕的玉玦,用那絹帛將玉玦包裹纏繞后,朝著牽弘的方向奮力扔了過去。
牽弘身手矯健,一個躍步便展手接住了那玉玦和絹帛。
‘君為騏驥騁千里,素書白玉本無跡。
今當(dāng)與君相別離,來世可報君之意?!?p> 那一年,那個少年,錯過了他眼中的一段月光。
那一年,那個姑娘,丟失了她心中的幾許情長。
憶容出嫁的那日,一向看似鐵石心腸,多年不再流過眼淚的司馬師,望著即將登上花轎的女兒,竟然偷偷抹起了眼淚。
憶容見一向剛強如鐵的父親這個樣子,眼淚也忍不住滑落了臉頰:
“父親,您別哭,女兒只是出嫁了,以后女兒還是會經(jīng)常來探望照顧您的......”
“傻孩子......”
司馬師怕屋外的下人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強忍住了淚水,他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后,繼續(xù)對憶容說道:
“你要記著,嫁過去以后,你就是荀家的人了,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如若......如若未來有一天,司馬家有什么變故,你一定要和家族撇清關(guān)系,你在,我司馬家的一份血脈就會在!”
聽了父親這番肺腑之言后,憶容頓時感到身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她此番嫁入荀家,絕不能只做個高高掛起的木偶,一定要學(xué)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為家族和夫家謀劃考慮才是,聽說當(dāng)年的娘親,也曾經(jīng)常為父親謀劃大事,自己又豈能事事不顧?
“父親,您放心吧,憶容定會想方設(shè)法護好司馬家、荀氏兩族,不讓翁翁和您失望!”
司馬師贊許的點了點頭,心中對這個長女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就在這時,荀氏迎親的隊伍已吹吹打打、熱熱鬧鬧的來到了司馬家的府邸門口,一身吉服的司馬懿望著出閣上轎,朝著自己回頭望來的孫女后,想要說些什么,但卻又沒有開口。
沒來由的,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兒媳夏侯徽,此時此刻,老人心中的狠厲和毒辣暫時被隱藏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那份難得的關(guān)切和愧疚。
希望這孩子能夠過得好些吧,老人心中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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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寒風(fēng)刺骨的隆冬,和許多人記憶中曾經(jīng)的十二月相比,要更加的寒冷,更加的孤寂。
算算日子,牽弘已經(jīng)在隴西太守的任上干了足足半年有余了。
洛陽城南,荀寓從南市上買了幾兩糖糕,又買了一只烤鵝和幾兩黃酒后,踏著風(fēng)雪便回到了荀府。。
今天是他的生辰,但他并沒有大操大辦,一來是沒有這個習(xí)慣,二來是因為妻子司馬憶容懷娠已有兩月了,荀寓不想大宴賓客打擾到妻子和孩子,他知道,妻子憶容一向喜歡安靜。
“夫君,如果妾身告訴你,我曾經(jīng)喜歡過別的人呢?”
已經(jīng)基本上徹底接納荀寓的憶容此刻看起來十分的小心翼翼,她似乎有些后悔說出這句話。
荀寓聽了妻子這句不像是玩笑的話語后,風(fēng)輕云淡的笑了笑:
“實不相瞞,為夫少年時也曾傾慕過別家女子,但如今嘛,為夫的眼中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憶容聽了這話后,似乎是深受感動,她半會都沒能說得出話。
屋外的風(fēng)雪越發(fā)的急了,但憶容心中的冰雪卻似乎消融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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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
東海王府中,年過半百、氣郁了半輩子的東海王曹霖終于垮了下來,躺在病榻上一臥不起。這段時日他經(jīng)常夢見他的父皇文帝曹丕和兄長明帝曹叡。
榻邊,已然十一歲的高貴鄉(xiāng)公曹髦守候在父親東海王曹霖身邊,安慰著行將就木的父親。
“父王,您好好休息,一定會好起來的?!?p> “彥士『曹髦之字』……”
病榻上的曹霖兩眼已然渙散無神,卻依舊竭力的遙望著窗外西方遠(yuǎn)處的洛陽帝都,曾經(jīng)在他的心中,自己應(yīng)該是那兒的主人。
“彥士,你可記得……父王為何……,總是要望著西面嗎……”
曹霖望著眼前這個聰慧有文采而尚武剛強的孩子,吃力的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髦兒記得,父王曾經(jīng)說過,西面的洛陽,才是我們真正的家,所以父王才常常向西眺望洛陽!”
曹髦雙眸若星,抓著父親干枯的手,一字一句語氣堅定的說道。
“好髦兒……,你說的對……,咳咳咳……”
曹霖點頭努力繼續(xù)說道:
“只是,咳咳……只是父王這輩子,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了……,髦兒,你答應(yīng)父王……,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到……洛陽……”
曹霖說完這句話后,便撒手人寰了。
他看起來似乎并沒有多么不甘,因為他堅信,自己當(dāng)年與司馬家定下的盟約,一定可以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大魏之主。
十一歲的曹髦發(fā)現(xiàn)死去的父親,臉上掛著一絲安詳。
他沒有像一般孩童一般嚎啕大哭,驚慌失措,而是表現(xiàn)出了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
他的眼中,亦滿是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父王,髦兒答應(yīng)您,有生之年,一定成為這洛陽的主人,再也不用屈服于任何人!”
甲辰日,東海王曹霖薨逝,謚曰東海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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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正隆之際,得知了大魏廟堂確已翻天覆地的東吳,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征南將軍王昶王文舒得知消息后,第一時間奏報了朝廷,在得到中樞的首肯后,他果斷的率領(lǐng)大軍趁著春日干燥、江水流緩之際,急速渡過了大江,并攻破了吳軍數(shù)個營壘,斬殺了數(shù)百吳兵。
正月間,荊州刺史王基、新城太守州泰二人再度攻破吳軍,吳人降魏者多達(dá)數(shù)千口。
司馬懿覺得,東吳氣數(shù)已然將盡,不足為慮,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留著王凌這個不聽話的老東西了。
一月前,司馬師安插在揚州的校事官就已經(jīng)打探到了征東大將軍王凌頻繁的往各處派遣信使的消息。
太傅府中,須發(fā)全白的司馬懿正端坐書房之內(nèi),閉目養(yǎng)神,思考著一些事情。
司馬懿此刻正在思考,他應(yīng)該找個什么借口處理王凌。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兩年的身體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因此他打算在自己離世之前,盡自己所能,盡量為子孫們多去除一根尖刺。
“父親,您叫孩兒們么?”
這時,司馬懿的七個兒子來到了堂下。
司馬師、司馬昭、司馬干三個由原配夫人張春華所生的嫡子站在前排,而另外幾個庶子:伏夫人所生的司馬亮、司馬伷、司馬京、司馬駿,以及張夫人所生的司馬肜和柏夫人所生的司馬倫兄弟六人,則侍立于三位兄長身后。
“都來了?”
過了半晌,司馬懿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為父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事情要問你們?!?p> 司馬懿呷了一口清茶,繼續(xù)說道:
“假如為父哪一天不在了,你們當(dāng)中,可有人能統(tǒng)兵戰(zhàn)勝王凌?”
司馬懿如此直接的問法,倒是把幾個兒子都嚇住了。
司馬師與司馬昭、司馬駿三人都垂頭不語。
至于司馬亮、司馬倫等人則更是面面相覷,各自搖頭。
過了半晌,司馬師才開口回答道:
“啟稟父親,王彥云鎮(zhèn)守?fù)P州多年,心腹極廣,而又用兵如神,兼其有外甥兗州刺史令狐愚,統(tǒng)領(lǐng)兗州軍隊,其舅甥二人所握軍隊州界,占據(jù)著整個東南半壁,倘若有一日真與之對陣,孩兒無必勝把握。”
司馬懿放下茶盞,笑著點了點頭。
“為父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p> “是,孩兒等告退?!?p> 司馬懿原本毫無精神的老臉上,陡然之間布滿了殺機,使得他那布滿皺紋與暗斑的面孔顯得格外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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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一個身披防雪斗篷、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在深夜秘密來到了夏侯玄的昌陵侯府。
夏侯玄經(jīng)常會在洛陽市井上購買一些西域傳來的佛經(jīng)書籍,而那些到夏侯玄府上送書的游方僧人的打扮大多也與來人的打扮類似,因此司馬師秘密安插在夏侯府附近的校事并沒有產(chǎn)生過多的懷疑。
甚至就連夏侯玄本人,都以為來人應(yīng)該是前日自己約好前來府上送書的僧侶。
可當(dāng)來人掀開斗篷,露出真面目時,夏侯玄這才陡然認(rèn)出了眼前人的身份,他不禁驚嘆道:
“公淵兄,你怎么來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新任大司空、南鄉(xiāng)侯王凌王彥云身在洛陽為質(zhì)子的長子,諸葛誕的大女婿——————尚書王廣、王公淵。
執(zhí)戟良人
《魏略》:初,建安五年,時霸從妹年十三四,在本郡,出行樵采,為張飛所得。飛知其良家女,遂以為妻,產(chǎn)息女,為劉禪皇后。故淵之初亡,飛妻請而葬之。及霸入蜀,禪與相見,釋之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指其兒子以示之曰:“此夏侯氏之甥也?!焙窦泳魧櫋!顿Y治通鑒·卷七十五》:漢主謂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庇鲋鹾??!度A陽國志·卷七》:十二年,魏嘉平元年也,魏誅大將軍曹爽,右將軍夏侯霸來降,淵子也,拜車騎將軍?!度龂尽ぞ砭拧の簳拧ぶT夏侯曹傳第九》:聞爽誅,自疑,亡入蜀。以淵舊勛赦霸子,徙樂浪郡。《資治通鑒·卷七十五》:姜維問于霸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dāng)復(fù)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鐘士季者,其人雖少,若管朝政,吳、蜀之憂也?!笔考菊?,鐘繇之子尚書郎會也?!度龂尽ぞ硭氖摹な駮摹なY琬費祎姜維傳第十四》:后十八年,復(fù)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jīng)於洮西,經(jīng)眾死者數(shù)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