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盟遼東吳王遣密使、破陰謀魏將會公孫
就在皇帝曹叡在許昌南郊巡游、監(jiān)造景福殿、承光殿之時,幽州刺史王雄、青州都督田豫、以及身在江東的校事武衛(wèi)營禁軍什長韓千衛(wèi),先后向許昌送來了三份緊急情報軍報。
三份先后送到許昌行宮的密報之中,遠在江東但最先獲悉消息的韓千衛(wèi)最早送到了消息:吳主孫權(quán)已然派遣使者與艨艟斗艦數(shù)十艘,打算與遼東公孫淵結(jié)盟!
緊接著,便是青州都督田豫的密奏:東海之上已然出現(xiàn)了東吳的戰(zhàn)船斗艦!
最后,是幽州刺史王雄的密奏:公孫淵與東吳使者日日把酒言歡,雙方似乎已有勾結(jié)之意!
這三條消息,盡皆讓皇帝曹叡心中憤恨不已。
只聽倉啷一聲,一只價值昂貴的黃玉玄武鎮(zhèn)紙被曹叡狠狠的摔成了碎片:
“可惡,這么多年來,遼東公孫氏接受的都是我大魏的封賞與爵位,可現(xiàn)如今,公孫淵卻如此首鼠兩端,實在可惡!”
早在前朝建安年間,遼東就已經(jīng)在公孫氏的掌握之中了。
到了前朝中平六年,掌控大漢朝局的董卓任命了公孫度為遼東太守,公孫度以鐵腕治理遼東,赫赫威名漸立。
高句麗、烏桓,夫馀、濊貊等北方蠻夷諸國懾于公孫氏的威力,盡皆前來朝賀歸順。
當(dāng)時的中原,軍閥混戰(zhàn),遼東卻鮮有戰(zhàn)事,公孫度野心漸起,便自封為遼東侯、平州牧,自此公孫氏便開始雄霸一方。
公孫度去世后,其子公孫康繼承下了這份遼東霸業(yè)。
當(dāng)時,大魏武皇帝曹操勢力強盛,官渡一戰(zhàn)打敗袁氏之后,袁紹之子袁尚、袁熙逃往了昔日盟好的遼東。
但懾于曹操的威勢,公孫康果斷斬了袁氏兄弟,并表示歸順曹氏控制下的朝廷,并接受了曹氏授予他的左將軍、襄平侯爵。
彼時,尚為漢家臣子的孫權(quán)就已經(jīng)遣使遼東,期盼與遼東結(jié)盟,但公孫康拒絕了孫權(quán)的盟好之意,甚至還殺死了東吳的使臣,雙方就此交惡多年。
而至今,時隔多年,孫權(quán)已然稱帝,一心想要北上中原的他,自然再一次打起了結(jié)盟遼東、夾擊大魏的主意。
而這一次,公孫康之子、大魏的遼東太守公孫淵顯然也也有了這樣的不軌意圖。
雙方自然一拍即合。
這許多年來,曹氏之所以沒有徹底以武力踏平遼東,就是因為公孫氏這許多年來表面上還算安分。
不僅如此,此時的遼東,已然經(jīng)公孫氏三代苦心經(jīng)營,帶甲之兵也早已有了十?dāng)?shù)萬,倘若貿(mào)然討伐,吳、蜀、漠北鮮卑等勢力如若再趁機犯邊,后果也不堪設(shè)想。
但曹叡萬萬沒有想到,武皇帝、文皇帝多年的縱容,不僅沒有讓公孫氏安分守己,反而讓公孫淵動了天下四分的狼子野心!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原本因痛失愛子而有些心灰意懶的曹叡又生出了一份新的動力。此刻他攥著拳頭,暗暗發(fā)誓,終此一生,不滅遼東,誓不為人!
“立即給我把中書令孫資、中書監(jiān)劉放、散騎常侍蔣濟、曹肇、高堂隆、卞蘭、何曾等人傳來許昌行宮議事!”
侍者見皇帝震怒,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立即便小跑著傳旨去了。
不多時,曹叡見眾人齊至,立即開始向眾人說明了原委、詢問起了對策:
“諸位愛卿,朕今日收到了江東、青州、幽州的三份密奏,那孫權(quán)意欲與遼東公孫淵結(jié)盟,伺機犯我大魏!”
聽了皇帝這話,在場眾人無不變色。他們凝神靜氣,繼續(xù)聽皇帝說道:
“而遼東太守公孫淵不思皇恩浩蕩,竟想接受孫權(quán)的結(jié)盟,打算與吳通好!朕想那公孫淵既然陰懷二心,數(shù)與吳通,不想再做我大魏之臣,那朕也就不想再對他客氣了,朕想讓汝南太守、代青州都督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進攻遼東,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進發(fā),二路并進,一舉剿滅公孫淵,不知諸卿意下如何?”
聽了皇帝的這個想法后,群臣心中再次一震。
與皇帝一樣痛失愛子蔣俊的散騎常侍、關(guān)內(nèi)侯蔣濟,沉吟半晌之后,覺得此時驟然征伐遼東,并非最佳的時機,他出班諫言皇帝道:
“啟稟陛下,臣以為此時征伐遼東,過于匆忙,凡不必相吞之國,尚未侵叛之臣,不宜輕伐,如若驟然伐之而不能制,是驅(qū)使為賊、驅(qū)魚入淵也!”
見蔣濟率先反對,曹叡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陰霾,在場的臣子們?nèi)紴樗罅艘话押埂?p> 而向有骨鯁之名的蔣濟此刻似乎并沒有在意到皇帝臉上的變化,他繼續(xù)侃侃而談道:
“臣還聽過一句俗話:‘虎狼當(dāng)路,不治狐貍?!?,這正是先除大害、小害自了的道理。今遼東海表之地,向我大魏累世委派質(zhì)子,每歲皆選孝廉入貢,并無乏職缺貢之罪,驟然伐之,無名之師難得民望。況且遼東彈丸之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倘不如陛下之意,反而會與遼東之軍民結(jié)怨失信,愿陛下三思?。 ?p> 痛失愛子的曹叡本就窩著滿腔怒火但他還保留著原有的那份冷靜沉著,并沒有因為蔣濟的話而發(fā)怒。
雖然此次征伐遼東他的確少了深思熟慮,但他征伐之心已起,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面對蔣濟的諫言,曹叡并沒有開口說話,從皇帝臉上似乎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誰也不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思。
散騎常侍高堂隆也諫言曹叡莫要輕易征伐,他認為公孫淵受封大魏重爵,且與東吳隔海,并不會真的舍近求遠,奉主吳國。
聽了老師高堂隆的話,曹叡終究還是有了一絲猶豫,但他仍舊不甘心。
又沉吟了半晌之后,他將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親信劉放、孫資、曹肇、何曾四人身上。
曹肇雖然有非凡才度,但他對此事細節(jié)了解的不深,一時并沒有好的主意,所以還是選擇了緘口不言。
中書監(jiān)劉放心知皇帝是想讓自己支持他的征伐之意,但自己恰巧對蔣濟、高堂隆二人的意見深表贊同,于是也選擇了沉默。
散騎常侍陽武亭侯何曾,早在東宮輔佐曹叡之時,就對自家主公的脾性摸的極透,他明白皇帝是已經(jīng)決意起兵,不過他并沒有選擇開口,因為他明白,身為天子肚里蛔蟲的孫資孫彥龍絕不會違逆天子之意。
他只需要等著孫資開口說話就可以了。
中書令孫資一向善于揣摩天子心意。他雖知蔣濟、高堂隆二人說的有道理,但此刻皇帝明顯想發(fā)兵征討遼東,如若一再勸阻,近日情緒不穩(wěn)的皇帝說不定又會大發(fā)雷霆。
不僅如此,孫資心中計較之后,覺得此時征討遼東,也并非沒有好處,思慮既定,他才開口說道:
“臣支持陛下的決定,臣以為,此時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立即加兵遼東,殲滅吳軍,唯有如此,才會使公孫淵心生畏懼,不敢再生叛逆之心!”
曹叡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見心腹重臣全力支持自己,心中頓時有了力排眾議的勇氣,曹叡站起身來,大袖一揮說道:
“朕意已決,詔汝南太守田豫立即督率青州諸軍,自海道進擊遼東,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進擊,二路共討公孫淵,不得有誤!”
群臣見皇帝已有了決斷,于是都不再反對了。劉放、孫資二人立即便開始草擬皇帝詔令了。
就再此時,一名內(nèi)侍進了大殿,送來了一份來自陳王曹植封地陳郡的信箋。
曹叡急忙打開了那信箋,對這位才華橫溢的叔父,他心中一向是又敬又怕。敬的是他那當(dāng)世無雙的才名,怕的卻也是他當(dāng)世無雙的才名。
這些年,陳王曹植多次上表,請求可以前往吳蜀邊界,統(tǒng)軍征戰(zhàn)、為國立功,但曹叡又怎么敢讓這個威望頗高、才具驚人的叔父執(zhí)掌兵權(quán)呢?
他明白,這封奏表書信,應(yīng)該還是陳王自薦的表文。曹叡打開了那奏表,一行行內(nèi)霸外秀的隸書映入了眼簾【注一:下文為陳思王曹植《求自試表》,本為太和二年所寫,為劇情需要,文中挪至太和六年,內(nèi)容精彩不忍省去,為使讀者易懂,刪其繁縟】:
“臣植言: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于榮親,事君貴于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
今臣蒙國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際,沐浴圣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而位竊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祿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祿者,有異于此。......
方今天下一統(tǒng),九州晏如。顧西尚有違命之蜀,東有不臣之吳,使邊境未得稅甲、謀士未得高枕者,誠欲混同宇內(nèi),以致太和也。
故啟滅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統(tǒng)世,將欲卒文、武之功,繼成、康之隆,簡賢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鎮(zhèn)衛(wèi)四境,為國爪牙者,可謂當(dāng)矣。然而高鳥未掛于輕繳,淵魚未懸于鉤餌者,恐釣射之術(shù)或未盡也。......
夫君之寵臣,欲以除患興利;臣之事君,必以殺身靜亂,以功報主也。......
昔漢武為霍去病治第,辭曰:“匈奴未滅,臣無以家為?!惫谭驊n國忘家,捐軀濟難,忠臣之志也。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寢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為念。
竊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發(fā)之功,以報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詔,效臣錐刀之用,使得西屬大將軍,當(dāng)一校之隊;若東屬大司馬,統(tǒng)偏師之任,必乘危蹈險,騁舟奮驪,突刃觸鋒,為士卒先。......
雖身分蜀境,首懸吳闕,猶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試,沒世無聞,徒榮其軀而豐其體,生無益于事,死無損于數(shù),虛荷上位而忝重祿,禽息鳥視,終于白首,此徒圈牢之養(yǎng)物,非臣之所志也。......
臣昔從先武皇帝南極赤岸,東臨滄海,西望玉門,北出玄塞,伏見所以行軍用兵之勢,可謂神妙矣。故兵者不可預(yù)言,臨難而制變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時,立功于圣世。每覽史籍,觀古忠臣義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國家之難,身雖屠裂,而功銘著于景鐘,名稱垂于竹帛,未嘗不拊心而嘆息也。
臣聞明主使臣,不廢有罪。故奔北敗軍之將用,秦、魯以成其功;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臣竊感先帝早崩,威王棄世,臣獨何人,以堪長久!......
臣聞騏驥長鳴,伯樂昭其能;盧狗悲號,韓國知其才。是以效之齊、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試之狡免之捷,以驗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馬之微功,竊自惟度,終無伯樂韓國之舉,是以于悒而竊自痛者也。
......昔毛遂趙之陪隸,猶假錐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況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無慷慨死難之臣乎!夫自炫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時求進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陳聞于陛下者,誠與國分形同氣,憂患共之者也。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獻其忠,必知為朝士所笑。圣主不以人廢言,伏惟陛下少垂神聽,臣則幸矣?!?p> 曹叡一口氣看完了叔父曹植這篇洋洋灑灑的求自試表,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自己又何嘗不想重用叔父這樣的有才之士,但自父親文皇帝以來,便對近支血脈的皇族子弟管控甚嚴(yán),自己是有提拔宗室之意,改革制度的想法,但此事如若驟然行之,只怕自己難以掌控局勢。
之前自己更改分封、擴大諸王封地,正是在為此事做著準(zhǔn)備。這件事情也是他與老師高堂隆的秘密籌劃。
過了半晌,劉放、孫資等已然草擬好了詔書,曹叡也從沉思中走了出來,曹肇見皇帝有了主意,心中也生出了一些謀劃,他諫言補充道:
“陛下,臣以為,外力征伐使公孫淵畏懼,自然不錯,但臣覺得,還是有必要秘密派遣使者,對公孫淵說明利害!”
曹叡聞言,深以為然,他略一沉吟之后,心中已有了主意:
“長思,下朕詔命:令殄吳將軍曹纂,率領(lǐng)精干校事數(shù)十名,前往任城國與羽林監(jiān)夏侯玄會和,以夏侯玄為正使、曹纂為副使,而后命使團快馬加鞭直上遼東,游說公孫淵!”
此時,曹叡的眼神不經(jīng)意的瞥見了案上陳王曹植的求自試表,他又輕聲說道:
“此行經(jīng)過陳郡,叫使團,順道也探望探望陳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