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訴衷腸惠姑明身世、險化夷泰初結(jié)摯友
模糊的記憶，再次浮現(xiàn)在了惠姑的腦海之中。
她依稀記得，有一個沉穩(wěn)溫柔而又不失剛毅的聲音，對自己說過，那一年是前朝的建安十六年，那是一個冬天。
【往事依稀】：
數(shù)十年前，大漢青州州界之內(nèi)，莒縣縣城之中?？h丞家的千金小姐便這個時候，伴隨著一場大雪出生了，縣丞夫人一臉欣喜的懷抱著初生的嬰兒，全家上下自然是歡喜無限。
“老爺，你說給咱們的女兒起什么名字好呢？”
縣丞捋著他頷下的長須，樂呵呵的看著他的女兒，滿臉笑意的說道：
“哈哈哈，女子當(dāng)淑惠賢良，就給女兒取名，叫惠姑吧。”
縣丞夫人笑意吟吟的一邊撫摸著孩子的小腦袋，一邊說道：
“好，那就叫你惠姑了，小惠姑乖啦，不哭咯……”
此時，屋內(nèi)的一家人正自歡聲笑語，為新生命的誕生而慶祝著，屋外則是寒風(fēng)刺骨，凌厲的北風(fēng)就這樣不住的呼嘯著，那狂風(fēng)嗚咽的吼聲，似乎掩蓋了天地間，一切的聲音。
就在此時，一支兇神惡煞、數(shù)百人之眾的馬隊，正冒著風(fēng)雪前行。
他們不知是缺了糧食，還是原本天生就殺戮成性，一進(jìn)縣城，這伙強到就開始大肆屠戮無辜居民！
而后漢殘破，地方郡縣之兵力極為薄弱，莒縣更是剛剛依附于丞相曹操統(tǒng)轄，剛剛打敗了河北袁紹的曹家勢力還未來得及對這些郡縣做新的部署，這數(shù)百人的騎兵到了這殘破不堪的小縣城，自然就如同狼入羊群一般，顯得所向披靡。
“我等乃河北袁氏舊部，今日前來，就是為了找你們這些背棄我袁家的叛徒討債來也，快快出來受死！”
只聽那馬隊領(lǐng)頭之人，一邊兇神惡煞的狂笑著，一邊揮舞手中鋒銳而沾滿鮮血的馬槊，刺殺著莒縣縣城中眾多無辜的平民。
就在這時，得到屬下稟告的李縣丞，也就是剛剛出生的小惠姑的父親，就這樣率領(lǐng)著縣城府衙的數(shù)十個殘兵，傲然踏雪而來，向那頭領(lǐng)大喊了一聲：
“這位好漢，勞煩住手！”
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一個文弱的小縣文吏，而是變成了一個英勇無畏的將軍，他在風(fēng)雪中吶喊著：
“當(dāng)初是老夫一人，打開了縣城，投靠曹丞相，與莒縣縣中百姓平民無關(guān)。諸位袁氏英豪，如若想要討債的話，你們就沖著老夫一人來吧，勿要再傷害無辜了！”
“你這老兒，真是不怕死！”那頭領(lǐng)大喝一聲，挺槊躍馬而來！
縣丞見那賊兵毫不講理，只得舉兵御敵：
“將士們，保護(hù)百姓！”
只不過，數(shù)十名縣城殘兵固然忠勇，但又怎會是這百余名兇悍騎兵的對手，剎那間，鮮血染紅了白雪，數(shù)十名殘兵伴隨著許多百姓，一同倒在了賊兵的鐵蹄之下，而李縣丞并沒有嘶喊，也沒有呻吟，他也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倒在了紅雪之中。
“孩兒他爹！”就在此時，不放心夫君的縣丞夫人，懷抱著剛剛出生的嬰兒，撲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此刻的她，面對悲劇無能為力，只能悲痛的哭喊著。
“全部殺光，一個不留！”那首領(lǐng)獰笑一聲，旋即挺矛策馬而來，直逼縣丞夫人母女，縣丞夫人眼見無法閃躲，只能用自己的身軀保護(hù)孩兒，抵擋賊人馬槊！
剎那間，鮮血四濺，染紅了皚皚雪地。
“哇……”那女嬰聞到了可怕的血腥味，心中恐懼，只是不停的在風(fēng)雪中哭喊著，可是惠姑的哭喊，并沒有讓那伙狼心獸行的強盜心軟，眼見著那女嬰性命就要不保，就在這時，遠(yuǎn)處一陣鐵蹄聲踏來，風(fēng)雪中傳來一聲呼喝：
“丞相虎豹騎在此，賊人休要猖狂！”
那馬隊頭領(lǐng)以及眾多賊兵一聽“虎豹騎”大名，心中一凜，他們還未來得及喝罵抵擋，首領(lǐng)便被一支漆黑的長槍刺穿了咽喉！
“你……”那頭領(lǐng)用極為恐懼的眼神，望著眼前黑甲黑馬，戴著黑豹面具、宛如一尊煞神的騎士，轟然倒地。
“虎豹騎，是曹賊的虎豹騎！”那伙賊人見頭領(lǐng)已被刺死，驚慌不已，頓時作鳥獸散，霎時間，此地只留下了遍地的尸體，與鮮紅的雪花。
“哇……”那女嬰仍自不停的啼哭著，縣丞夫人一口氣未絕，她拼盡全力，向那數(shù)名虎豹騎士兵中的一名年輕將官說道：
“將軍之恩，此生難報……只是……苦了這剛剛出世……不久的孩兒……青州……瑯琊，有位神醫(yī)名吳普，與……我家老爺……素來相善，勞煩將軍帶著孩子，去找吳普先生……教他幫我們夫婦，將她撫養(yǎng)長大……，將軍……切記，孩兒……名叫李惠姑……”
風(fēng)聲愈緊，黑甲的騎士懷抱著啼哭的嬰孩，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
“就這樣，我被那人送到了師父處，師父他，不但將我撫養(yǎng)成人，還傳授了我醫(yī)術(shù)，每次當(dāng)我親手醫(yī)治好那些垂危的病人的時候，看著他們的親人幸福的笑容，我真的覺得好開心，好開心……”李惠姑就這樣和夏侯玄倚靠在一起，先前由于慌了神，太過匆忙，她竟忘記了帶上干糧清水，便跳了進(jìn)來，到了這會兒，兩人自然都是又饑又餓，漸漸地，他們更加的神智昏迷了。
“夏侯大哥……看來，我們要死在這里了……”李惠姑念及此處，不禁心下凄涼，潸然淚下。
“別……哭……”就在這時，夏侯玄睜開了雙眼，他吃力的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李惠姑臉上的淚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哭了……就不好看了……”
漸漸的，已至黃昏。深陷危局中的兩人，在恍惚之間，似乎聽到，遠(yuǎn)處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吟歌之聲傳來，過了半晌之后，他們聽的更加真切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唱道：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
羽翮已就，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當(dāng)可奈何？
雖有矰繳，尚安所施？”
是的，他們沒有聽錯，這歌聲似乎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夏侯玄依稀之間，只覺得天地茫茫，一片潔白，就好像做夢一樣，他在恍惚之間，甚至想起了那人所唱的，好像是漢代古賢士流傳下來的歌謠。過了一會兒，夏侯玄終是體力耗盡，昏睡了過去。
————
夏侯玄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中，他夢見了于禁老將軍，還有師父于圭，東吳大將軍陸議，死在荊州的陸鳴，還有他的阿摩，他還夢到了父親、文皇帝曹丕，以及故大司馬曹休，妹妹徽兒和羽兒，還有表弟曹羲、好友荀粲、傅嘏、諸葛誕、司馬師、司馬昭等人。
最后，他還夢見了寒姨，母親曹玦，以及惠姑。
原本是一個美夢，最終夏侯玄卻好像感到了無休無止的恐懼，身邊的人竟一個個的幻化成了云煙。
“這……這是哪里……”
不知過了多久，夏侯玄終于睜開了雙眼，這才發(fā)覺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這是一間簡易搭成的茅屋，而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張?zhí)匍缴稀?p> 而方才那個混亂的夢境，自己竟然也忘記了。
“夏侯大哥，你終于醒啦。”就在這時，耳旁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惠姑……”夏侯玄聽到惠姑呼喚，心中激動，企圖翻起身來，卻頓時覺的周身一陣劇痛。
“不要亂動?！边@時，惠姑一瘸一拐的，端著一碗藥，含笑走了過來：“來，趁熱把藥喝了……”
夏侯玄接過惠姑遞來的藥碗，一氣飲盡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惠姑的臉色比起平日，要緋紅了不少，他不禁問道：
“惠姑，你的臉好紅啊?！?p> 李惠姑聞言，臉更紅了，她正要問夏侯玄為何夢中呼喚自己的名字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哈哈……”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人推門而入，只見那人長發(fā)披散，臉上微有髭髯，，身披鶴氅，神態(tài)超然，儼然一副世外隱者的氣象。
“這就是救我們上來的那個人，此處便是他的住處?！崩罨莨媒忉尩馈?p> “多謝……這位大哥……”夏侯玄努力坐起身來，朝著那人行禮答謝。
“謝什么，只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再說……”只見那人突然神情有些忸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說那獵坑，本就是我所設(shè)的，咱們頂多算是扯平啦，哈哈哈……”
“小弟復(fù)姓夏侯，單名玄，字泰初，不知大哥怎生稱呼？”
“在下，姓山，名濤，字巨源?！蹦侨宋⑿€禮，一揖而拜。
在此處修養(yǎng)了幾日之后，夏侯玄的身體基本上也已康復(fù)了。
林中，二人爽朗大笑，對席而坐。
“只可惜，小弟有傷在身，不便飲酒，否則，一定與巨源大哥一醉方休。”夏侯玄舉著茶杯而言。
“哈哈……”山濤大笑道：“泰初兄弟，你我志趣相投，既遇知己，是茶是酒，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巨源大哥，真無愧是鳳隱山林之士，如此灑脫超然，著實令小弟佩服?！?p> “對了泰初兄弟，你既覺得這廟堂之事繁瑣，又為何不抽身事外，反而涉身其中，自尋煩惱呢？”
“巨源大哥?！毕暮钚粲兴迹骸坝行┦虑椋聿挥杉?，一旦你已涉足其中，便無法擺脫，如若半途而廢，只會令自己徒增心中的負(fù)擔(dān)，反而適得其反?！?p> “好一句‘身不由己，不得不為’，出世之人固然瀟灑，不過山某以為，心懷天下，才更是大丈夫應(yīng)當(dāng)所為，來，我敬兄弟一杯！”
夏侯玄搖頭苦笑，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不過，今日之天下，雖稱鼎立之勢，但這所謂的鼎，其實早已失衡，劉備已死，巴蜀域狹，只能自守，諸葛雖連年北犯，但一人之力又怎能挽回國勢？東吳屢敗，內(nèi)斗不休，也難與我大魏爭雄，除此，還有什么值得泰初憂心的嗎？”
“外患固不足慮，可是大魏廟堂之上，早已暗流洶涌，如若有一天，外患內(nèi)憂一齊而至，我大魏豈不危矣？”夏侯玄舉茶而言：“方才聽山兄所言，甚是明晰，難道巨源兄其實也存有一展雄才之心么？”
“實不相瞞?！鄙綕市Φ溃骸吧侥畴m隱于山林，實則確無隱者之心，若有機會，山濤定會一展胸中抱負(fù)！”
漸漸的，日頭已然偏西。
“巨源大哥?！毕暮钚鹕恚卸Y道別：“我與你一見如故，本想再暢飲歡談數(shù)日，只可惜還有事在身，只能有緣再會了。”
“既然如此，后會有期?！鄙綕膊欢嘧鐾炝簦鹕矶荆骸疤┏醣Ｖ?。”
“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