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北山出獄了，那座城市，只留下他一個人，仿佛是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多余的人。直到他遇見一朵百合。
一、敘舊
夏日的太陽毒辣的很，劉北山背對著獄所。
“出去后好好做人，日子還長著呢！”帶他出來的領(lǐng)頭人好似好心的勸了一句。
劉北山暗罵了一句，雙手插兜，朝著地面碎了口唾沫。男孩的眼神依舊陰鷙，面色黝黑卻棱角分明，嘴角還未化開的淤紫，暗示著他在里面依舊沒少打架。
他自顧自的走著，很多地方都變了。
街角的早餐店搬空了，黑網(wǎng)吧也查封了。他拐進了熟悉的老胡同。
坑坑洼洼，鐵銹，碎磚，一點沒變。
還有他自己，還是回到了這個骯臟晦氣的地方。
手機店的卷簾門緊閉的死死的，劉北山不耐煩地踹了兩腳。沉重刺耳的聲音一點也沒有緩和劉北山的煩躁。
“小北哥。”
劉北山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回頭。他紅著眼，頭低垂著，強忍著情緒，可最終干的起皮的臉上還是劃過一道痕跡。
劉北山轉(zhuǎn)過身，咧開嘴笑了。
大康拎著的塑料袋被他松開在地上，跑上前去，緊緊抱住了劉北山。
“小北哥，小北哥…”大康哭的像個孩子。
劉北山拍了拍他的背：“行了行了，我活著，沒死?！?p> 大康告訴劉北山，自己買了些鴨貨準備去接他，沒想到劉北山自己先找上來了。
兩人談笑風(fēng)生，劉北山說著自己在里面怎么教訓(xùn)那些雜碎，大康看著劉北山只顧著傻笑。
“陳念呢？”
大康不知道怎么開口，他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北哥。
維修店的二手電風(fēng)扇嘎吱嘎吱響個不停，夏的熱氣蒸騰在電扇下。
劉北山?jīng)]再繼續(xù)問，一直撕咬著鴨脖，他大概清楚了。
一度寂靜，原本熱鬧歡騰的敘舊變得死氣沉沉，情緒猶如從高處跌落谷底，啤酒瓶中的氣泡漸漸沉淀下來。
二、相遇?
“你好，請問可以讓我充下電嗎?！币宦暻逋傅呐月暰€打破了僵局。
兩個男生抬頭看過去，眼前的你一身簡單的白T加背帶裙，黑順的頭發(fā)隨意地扎了起來。
定然是夏季的炎熱，你的額頭上還冒著細細的汗珠，見兩人沒有答話。
你再次說道：“我是街頭甜品店的，我要給顧客去送蛋糕，但是手機突然沒電關(guān)機了，所以…”
“抱歉啊，本店不提供出修手機以外的服務(wù)?！贝罂挡]有因為你較好的面容而答應(yīng)你的請求，“或許你可以換個膜。”
劉北山含著笑，這小子，這幾年是學(xué)精明了。
再次打量了你一番，感受到劉北山的目光，你不自覺的退后一步，點頭說了聲抱歉就準備離開。
“跑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眲⒈鄙轿惨衾L，用慵懶的聲調(diào)似笑非笑，又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味道。
劉北山對著大康使了個眼色，大康心領(lǐng)神會的拿來了充電器遞給你。
“吶，我們小北哥日行一善?！?p> 隨即他被劉北山用花生殼擲了一身，大康做作地跑了幾下。
你也被逗笑了，劉北山怔怔地看著你。
你抬眸而望，正發(fā)現(xiàn)他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你鼓足勇氣，從帆布袋子里拿出一塊千層。
“這個是新品，就當(dāng)作我的謝禮吧?！?p> 大康不客氣的拿了過來，劉北山看了一眼，便又吃癟似的乖乖放在他面前。
“謝了?！眲⒈鄙降鮾豪僧?dāng)?shù)鼗亓艘痪洹?p> 電充的很快，你再次開機就接到了電話，你一邊向電話那頭的人道歉一邊急急忙忙的跑出去。
店里又只剩下兩人，老式電風(fēng)扇再次嘎吱嘎吱作響。大康遞來一支煙。打火機清脆的一響。
神情淡然，劉北山?jīng)]有吸，黑麥色且節(jié)骨分明的手指抖落著煙灰，看著他逐漸沒有痕跡，空氣中卻升起尼古丁的煙縷。
三、后悔
哪個人不會后悔。
你問問劉北山，他好面子，死鴨子嘴硬，不會告訴你的。
他坐在木凳上，對著大門發(fā)呆。煙燃斷了一截，他把它掐死在搖曳的汗?jié)n中。
幾年前就因為小女生的幾句好話被套的五迷三道，肆虐歡呼的夜晚迷叫，熙熙攘攘的過客人群。
壓死在馬路上的貓的尸體，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是否喜歡她。
他入了地獄，把她干干凈凈地拋出撒旦的范圍。
誰不想當(dāng)英雄，哪個男的不想英雄救美。
“陳念考上大學(xué)后，就和李想去了同一座城市。”大康說的。
她是好學(xué)生，她干凈，就該學(xué)習(xí)，工作，結(jié)婚，生孩子。
而自己不過是泥潭里的塵垢秕糠，活在陰溝里。如同他自己說的，混混要什么素養(yǎng)，要什么前途。
劉北山回過神，打開那塊千層。抹茶香氣四溢，他直接大口送到嘴里，奶油和粉沾了滿嘴。
大康一直嚷嚷著讓他留一口，劉北山好似沒聽見。
好苦，太苦了。劉北山想。
四、想法
“媽的，太苦了。”劉北山抱怨道。
太苦了，比尼古丁還苦。大康接過剩下的半塊。
他滿足的點點頭：“瞎說，這很好吃啊，抹茶都這個味兒！”
劉北山回味著口腔里的微苦，腦子里卻是剛才你的模樣。
一臉純良無害，精致乖巧，眼眸里包裹著稚嫩欣喜的神色。
和陳念的郁郁寡歡不同，你就像是夏季的百合，清透明快地點亮了一下劉北山的心。
可劉北山想著自己不會再上當(dāng)了，自己指定是里面待久太久沒見過女的，他這么想。
“小北哥，你看?！贝罂蛋涯ú枨拥陌b標(biāo)簽撕了下來。
“xx甜品店”
劉北山端詳了一會兒。
xx。
劉北山默念了幾遍名字。怪好聽的，自己沒什么文化，也暫時只能想到這么個形容詞。
“小北哥，你就住我那吧。”大康扔過來一把鑰匙，“你那違章建筑前年被推了。”
劉北山咀嚼著剛拿起的肉干，沒說話。
這破手機維修店生意也就那樣。劉北山把鑰匙推了回去。
“我明天去找工作?！?p> 大康沒說話，坐下來陪著他繼續(xù)喝酒。
“去哪。”
“甜品店?！?p> 大康被嗆了一口，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劉北山。
有沒有搞錯，就劉北山，一個混混，還是進去過的糙漢。
哪個點和甜品扯得上關(guān)系？
“你干嘛去？收保護費？”大康打趣道。
劉北山搖搖頭，緊繃著一張臉，黝黑的臉顯得愈發(fā)陰沉，ctmd，大不了再被騙一次唄。
反正自己一身輕，一廂情愿里沒有愛，只有賤。
如果再中招了大不了再磕幾顆阿司匹林，照樣可以生龍活虎去找下一個。
劉北山這么想。
五、兼職
你一大早的就在打包甜品，便簽一張張地被你小心翼翼的貼在將被送出去的包裝上。
帶著帽兜穿著無肩衛(wèi)衣的身影擋在了店門前。
起得極早，太陽還未露頭。
氣溫還來不及上升，清透微涼的晨風(fēng)，水波溫柔，貌似是眼里的秋波。
“我想來打工?！彼曇魳O其低沉，除了略微有點沙啞之外，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你抬起頭，看到劉北山，微微一怔。
“你會做蛋糕？”
“不會?！?p> “奶茶？”
“不會?！?p> “那餅干。”
“不會。”
“那-”
“我什么都不會。”
他說的那么理直氣壯。
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他還長得有點帥，你早就報警，把這個傻子抓起來了。
“我可以幫你送外賣?！彼麕е还勺泳髲娭路鹗呛ε卤痪芙^，“夏天，很曬?！?p> 他又說了一句解釋。
少年的眼神一直盯著你，少年的眼眸漆黑，神色憂郁，暗藏著比年齡要沉穩(wěn)的痕跡。
你把東西裝進袋子里：“地址都在便簽上?！?p> 少年干脆利落地接了過來。跑開了。
日月紛紛車走坂，少年意氣何由挽。
他迎著朝陽開始跑，穿過狹窄的小路，擠過擁擠的人群，沖破巷子的束縛，和充滿煙火氣息的生活擁抱在一起。
他以前奔跑，是在骯臟的巷道，躲避著追打。
他現(xiàn)在奔跑，氤氳的熱氣在翠綠的枝葉間彌漫，斑駁樹影在他身上，手里緊緊攥著袋子，嘴上的微笑再一次綻放。
金箔色的陽光乍起，他趕上了，那捧朝陽。
他體力極好，這種工作量對他來說不過是灑灑水。他再次折返，拿第二堆。
他清點著柜臺上的甜品，渾然不知汗珠順著臉頰流下，有人替他擦干了。
你剛想收回去的手就被劉北山緊緊抓住，他一點沒變，語氣很賤：“你喜歡我？”
你紅了臉，少年的直白是自己沒料到，何況昨天只是一面之緣。
嘴上雖然低罵了一句有毛病便急忙跑回后廚，可耳朵早已燙的要死。
劉北山痞痞地咧了咧嘴，再次跑了出去。
六、回家
劉北山靠在柜臺邊上，看著你對著賬單他極其無聊。
你淺淺瞥了他一眼：“你先回去吧，你的工資在桌上，謝謝你，今天的量超額了呢。”
你笑了，極其可愛。劉北山想。
“我沒地方住?！眲⒈鄙綉B(tài)度很強硬。
他一向是倔的要死的性格，他沒接大康的鑰匙，他鐵了心是想跟著你走的，聽起來像流氓。
可他本來就是混子，流氓又怎樣。
你沒說話，你不是傻子，劉北山莫名其妙找上門，還說這種話，服了。
早知道就不去那家維修店了。
“我不要工資，你找個地方給我住，地板也行，管飯就好。”劉北山把錢推了回去。
“還地板也行，難不成想和我睡一張床?！蹦阈÷曕洁熘?。
劉北山聽見了，他耳朵從來不差。
“想?！彼榔べ嚹?，大康總是那么說他。
你心跳的厲害，不敢抬頭，只能把手里的現(xiàn)金又數(shù)了一邊，劉北山不想拆穿這個小把戲，也就默默地等著你把錢數(shù)了一邊又一邊。
你關(guān)了門，上了鎖，背著包就走了。
劉北山跟在后面，習(xí)慣的保持距離，夜晚的蟬叫聲格外聒噪，明明吵鬧，卻又寂靜的厲害。
劉北山踢著石子，插著兜，跟著妙齡少女。
真是混混。
“跟著干嘛，當(dāng)犯罪分子嗎?！蹦阃Ｏ履_步，“站過來啊。”
劉北山抿了抿嘴，狡詐一笑，仿佛目的達成。
兩人并排站在一起，劉北山還能嗅到你身上淡奶油的香氣。
自己指定臭的像從地溝里剛爬上來的。劉北山想。
房子不大，一室一廳，小廚房，小廁所。
劉北山摸到開關(guān)剛想打開，你大喊著不要。
來不及的，啪的一聲，玄關(guān)的燈泡炸開了。
“上次瓦數(shù)沒買對，新買的一個還沒來得及換…”你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
劉北山看著你笨拙地繞開碎片，拿出掃把清理，他唇邊的笑容漸盛，連眼角也流露著笑意。
“燈泡在哪？”
“玄關(guān)柜子里。”
劉北山熟練地搬來凳子，一下就裝了上去，光照亮了屋子里的每個角落。
你手里的畚箕裝著碎玻璃，劉北山跳下來：“給我?！?p> 你遞了過去：“小心點?！?p> “關(guān)心我？”劉北山勾起一抹曖昧的笑容。
你自顧自的走進浴室，很危險，其實就隔了一塊沒法上鎖的木板。
“你就不怕我闖進去，把你睡了？”劉北山看似不經(jīng)意地說道。
你隨意地把一瓶空的沐浴露砸了出去，劉北山笑著撿起來，乖乖地下樓倒垃圾。
你把水開到最大，試圖一遍一遍沖洗腦子里的想法。
七、苦味
早飯是抹茶千層。
這是你最拿手的，劉北山吃不慣這個。
怎么說呢，也不是很苦，就是刺撓。他皺著眉。
“不好吃嗎？”
“沒，不喜歡抹茶味兒，太苦了?！?p> “那你呢，苦嗎？
劉北山愣了一下，明明沒有傷口，卻感覺現(xiàn)在的自己腐爛了五臟六腑，不能呼吸。
劉北山抽噎了一下。
你關(guān)心的看了過去，發(fā)現(xiàn)他的眼早就濕潤了。
你跪在他面前，鼓起勇氣，把他摟到懷里。
被無盡黑暗包裹著的渾小子終于放肆地哭出來了，沾濕了你的睡衣，綠色的奶油漬也摸的扁平。
“苦，很苦，我不喜歡，我不想再吃了。”劉北山緊緊攥住你的細腰。
劉北山顫抖的身子在你的輕拍下漸漸平靜下來。
“不喜歡我下次就不做了?！蹦闳崧暭氄Z呢喃著，“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你怎么會不知道。
街坊四鄰的消息會隨著煙火氣散播在各處，劉北山以為沒人會記得自己。
可是飯后茶談總要找個人下手。
你剛搬過來就知道有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混混為了一女高中生進去了，你嘲笑著混混的傻。
可是你才不傻呢，你看透了他的故作堅強，明白他的用情至深。
“我在，我在，我會保護你的?！?p> 八、百合
劉北山干了有段時間了。
多一個人就是好辦事，堂食加外賣很賺錢，你買了輛小電驢。
劉北山每天跑來跑去，氣喘吁吁，嘴上說著生命在于運動，可自己終究于心不忍。
劉北山騎著小電驢，能去更遠的地方送外賣。他靈活地在每條小道上拐彎。
櫥窗的玻璃擦的干干凈凈，像塊不存在的玻璃，像打磨過會發(fā)光的鉆石。
蒼蠅站上去都打滑。劉北山只會這么形容。
是家花店。
店主是個素凈的中年女子。
“你好，你的外賣。”劉北山放下蛋糕，目光卻被插在花瓶上的百合花吸引去了。
女子把錢遞給他，劉北山卻愣著沒理會。
“想送給女朋友嗎？”女子并沒有生氣，反而溫柔的詢問道。
劉北山點點頭，看了一眼價格，隨機搖頭拒絕。
女子含笑看著劉北山。
她取出一盆冷水，把花放進去，細心清理：“她喜歡百合?！?p> 劉北山搖搖頭：“她像?！?p> 女主人莞爾一笑，拿出好看的紙張開始包裝：“百合花腐爛的味道比葉草還難聞?！?p> 劉北山皺著眉頭，拿起桌上的錢請點了一下就想離開。
“但是你可以保護她一直盛開?！迸影寻b好的花送了過去，塞在劉北山懷里，“或許她在你身邊永遠不會衰敗。”
劉北山能感受到百合的溫度，心尖的位置淌過一陣暖流，充盈著柔軟的情感。
“就當(dāng)作是你跑腿的小費?！?p> 劉北山鞠了一躬，著急忙慌地騎上小電驢。
風(fēng)也溫柔，親昵地撫摸著百合的綠葉。
“啊-”劉北山開的飛快，他大喊著，“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九、試探
劉北山停了車，扔下頭盔。
跑進店里，一把抱住你。
黝黑的手臂緊緊禁錮著你，你推搡了一下，卻被抱的更緊了。
良久松開了你，遞上了新鮮的百合，還含著飽滿的水珠。
劉北山低下頭，雙手撫摸著你的臉，輕輕地將唇貼了上去，像是一種試探。
你捧著那只花，沒有拒絕這個仲夏少年心頭熾熱的吻。
十、我們
劉北山騎著小電驢，帶著你。
晚風(fēng)踩著云朵，販賣著日落，百合花托著夕陽，卷著一串一串的細碎的光，翻起黃昏。
“我喜歡你！”你大喊
“我也喜歡你！”劉北山喊得很大聲
“我更喜歡你！”你不甘示弱
劉北山?jīng)]在反駁，抬著頭，放緩了車速，他黑黃的臉上染上了紅暈。
“我愛你?！甭曇舨淮?，卻那樣堅定。
所有的囈語都黯然失色。
最后。
熾熱的陽光把河水給舔瘦了，向往山坡的草地也被曬的彎了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