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舅舅溫時遇

　　戎黎側(cè)身讓她進來：“麻煩你了。”

　　徐檀兮道不麻煩，進了屋。

　　戎關(guān)關(guān)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徐姐姐。”

　　徐檀兮拂裙蹲下，查看他被燙傷的手，傷處已經(jīng)起了兩個泡了：“是不是很疼？”

　　“嗯！”

　　他快要疼哭了。

　　“姐姐帶了藥過來，擦了藥就不疼了。”徐檀兮把醫(yī)藥箱放在桌子上，打開來，拿出消毒水、棉球，還有鑷子，她音色很溫柔，語速也慢，與小孩說話的時候，她會稍稍彎下腰，耐心地將語調(diào)降到最輕，“關(guān)關(guān)以后也要記住，你還是小孩子，熱水不可以碰?！?p>　　戎關(guān)關(guān)沒哭，但拖著哭腔：“記住了?！?p>　　徐檀兮就給了他一顆軟糖，小孩子注意力轉(zhuǎn)移得很快，他忙著剝糖紙，沒有精力去看傷口，徐檀兮快速地給燙傷的地方消毒，她動作很小心，但手法很專業(yè)。

　　戎黎問：“用不用去醫(yī)院？”

　　她低著頭，睫毛安安靜靜地垂落著，在給戎關(guān)關(guān)的傷處涂藥膏：“水泡不大，可以不去醫(yī)院?！辈恢浪尼t(yī)藥箱里哪來那么多的藥，她用白色紙袋把藥裝好，放在桌子上，“紅色蓋子的是消炎藥，白色蓋子是燙傷膏，每天給他涂四次?！?p>　　戎黎道了聲謝。

　　戎關(guān)關(guān)跟著也道謝。

　　徐檀兮取下手套，連同用過的棉球一起扔進垃圾桶里：“那我回去了?！?p>　　戎黎幫她提了藥箱：“我送你?！?p>　　她垂首，沒有拒絕。

　　深秋的晚上，煙籠寒水月籠沙。天上月色，人間夜色，還有她身旁的第三種人間絕色。

　　她也是世間俗人，愛紅塵，也愛花前月下。

　　“先生。”

　　戎黎提著藥箱和手電筒：“嗯？”

　　他下意識地側(cè)首，下意識地去看她的眼睛，或許是因為他在黑夜里只看得清她，莫名其妙就有了這種本能，這種目光總是追著她的本能，就像條件反射。

　　興許是夜色能遮人臉上的顏色，徐檀兮熱著臉、大著膽子問：“你換手機號了嗎？”

　　“沒有，這個是私人號?！?p>　　戎黎還有個手機，用來聯(lián)系收寄快遞的。

　　“你知道我的電話呀。”她話里有仔細藏著的歡喜雀躍，只是也藏不住，笑意都在眼睛里。

　　戎黎不想目光總追著她，就看地上，地上是一雙影子，光源從側(cè)面打過來，地上的影子角度奇怪地交疊著，他只看了兩眼就抬頭了，干脆看遠處：“你都來拿了多少次快遞，我記憶力還沒那么差?！?p>　　徐檀兮低眉淺笑，默默不語。

　　之后兩人都沒說話，一路的家犬也不叫，這個點，家家戶戶的燈籠都亮著，白墻黑瓦籠在夜色里，桂花月季爬出了高墻，古鎮(zhèn)講的便是一個韻字，在夜里體現(xiàn)得最為貼切，處處都是江南小鎮(zhèn)的味道。

　　也就幾分鐘的路，戎黎把人送到了家門外：“醫(yī)藥費先欠著。”

　　兩人站得很遠，徐檀兮說：“好。”

　　他把醫(yī)藥箱放在地上：“走了。”

　　他掉頭回去。

　　徐檀兮站在屋檐下，目送他走遠后才提著藥箱推門進屋。回了房，她坐在梳妝鏡前，仔細地將他的私人號存好，名字存的是先生，前面加了個a，排在她通訊錄的第一位。

　　木門推拉嘎吱一聲響。

　　戎關(guān)關(guān)從凳子上站起來：“哥哥你回來了?！?p>　　戎黎去浴室接了一盆熱水來，擰了毛巾，給戎關(guān)關(guān)洗臉，他沒伺候過人，也沒耐心伺候人，動作粗魯又不講究，反正就是胡亂地擦了一通。

　　小孩子臉上的皮膚嬌嫩，沒兩下就被擦了個白里透紅：“對不起哥哥。”戎關(guān)關(guān)小心翼翼地看戎黎的臉色，“我以后不會再給你添亂了?！?p>　　戎黎把毛巾扔一邊，靠著桌子站著：“知道了？我要把你送走的事?！?p>　　戎關(guān)關(guān)早熟懂事得不像個四歲的孩子，這么小就會看大人臉色，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討生活”。

　　他很像小時候的戎黎，生活沒給他天真無邪的時間，直接逼著他長大。

　　他在走戎黎的老路。

　　“我聽村里的嬸嬸們說，官司打完了，你就要把我送人?！北驹摽摁[的年紀，他卻在學(xué)著強忍眼淚，連抓戎黎的衣服都不敢用力，只敢輕輕地拽著，“哥哥，我以后少吃一點飯，你別把我送人，行嗎？”

　　戎黎沒忍住，還是點了根煙，他是第一次當著戎關(guān)關(guān)的面抽煙：“去你姑姑那有什么不好，跟著我還要天天吃外賣?！?p>　　戎關(guān)關(guān)仰著頭，是還很稚嫩的一張臉：“二姑姑很好，可是我最喜歡哥哥?！?p>　　戎黎把他的手推開了，手指夾著煙，吞云吐霧地抽著：“戎關(guān)關(guān)，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你就敢喜歡我？”

　　戎關(guān)關(guān)斬釘截鐵地說：“哥哥是好人。”

　　戎黎糾正：“我是壞人?！?p>　　“不，是好人?！?p>　　這孩子還是太年幼了，分不清黑白，也辨不出善惡。

　　“好人不會把你送走，但我會?！比掷铔]什么好解釋的，他已經(jīng)決定了，“我教不了你，跟著我，你以后就完蛋了?！?p>　　這世上有一個不守生存規(guī)則的戎黎就夠了。

　　戎關(guān)關(guān)難過地抽噎：“哥哥……”

　　“自己把腳洗了，洗完就去睡覺?！?p>　　戎黎直接上樓了。

　　盡管戎關(guān)關(guān)悲痛欲絕，但他還是堅強地洗完了腳。

　　次日是周四，徐檀兮店里開業(yè)，天氣不錯，無風(fēng)無雨陽光正好。

　　店名她取得很隨性，叫花橋糖，意思就是花橋街上賣糖的，明明應(yīng)該很俗氣，但又莫名其妙地蘊含了幾分文雅氣在里頭。

　　早上九點，有貨車停在店門前。

　　貨車師傅下車：“請問是徐小姐嗎？”

　　徐檀兮出了店門：“我是?！?p>　　她今日穿的是米色的網(wǎng)紗裙，上面搭了連帽的黑色衛(wèi)衣，她很少會穿衛(wèi)衣，也很少穿黑色。

　　貨車師傅遞過來一張單子：“您的花，請簽收一下?！?p>　　徐檀兮簽了字：“謝謝?！?p>　　隨后，貨車師傅安排了兩個人卸貨，車上全是花籃，各種顏色的都有，各種花式也都有。

　　秦昭里的電話打來了。

　　“花籃收到了嗎？”

　　“收到了，你訂了多少？”

　　秦昭里說：“不多，就兩車而已?！?p>　　秦昭里這人送禮喜歡以車為單位，她去年還送了徐檀兮一車茶葉，哪里喝得完，最后也都便宜了旁人。

　　徐檀兮站在玻璃門旁，看著外頭：“怎么來了四輛車？”

　　秦昭里估摸著：“另外兩車應(yīng)該是你小舅送的，他昨天問過我你什么時候開業(yè)。”

　　這時，后面兩輛車上有人下來。

　　“徐檀兮小姐，”穿著工裝褲的男人走過來，“有您的花籃，請簽收一下?！?p>　　徐檀兮接過去簽字。

　　花籃上有卡片，上面留了一行端正大氣的鋼筆字：我院子里的君子蘭開了，你何時歸？

　　落款：溫時遇。

　　徐檀兮的舅舅溫時遇先生喜歡君子蘭，雖然隔了一輩，但溫先生也只比她年長了四歲。

　　她也喜歡君子蘭，她很多愛好都像溫時遇，連品行也像。

　　溫時遇先生呢，是帝都城里最溫文爾雅的君子，人人都要喊他一聲，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