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蒙抬頭看天,最后一個太陽。后羿拿著天帝賜的神弓,射下另外九個太陽的時候,自己還不是他的徒弟。
在風(fēng)氏一族離字門后山,幽暗的地下牢籠之中,不要說陽光,一絲光線也沒有,什么也看不見,什么聲音都聽不見。此刻還能站在這里,以自己原本的姿態(tài),感受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枝椏,落在自己身上,照射到自己眼中,如同重生再造。
這樣,才是活著的感覺。
逄蒙心里帶著不快與九兒分別,現(xiàn)在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沒有地方可去。這個叫九兒的女子,雖說言語傲慢了一點,至少是她主動告知自己她不是風(fēng)初九的事情,沒有一直利用自己對風(fēng)初九的感情,冒充欺騙自己。九兒對鴆鳥下手狠辣,反觀鴆鳥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上古極妖一向詭計多端,說不定真是什么時候和九兒結(jié)了仇,九兒要復(fù)仇也就算不得作惡。
由此看來,九兒也是個性情直爽,該出手時就出手的,自己一走了之,倒顯得有些忘恩負義了。
走也走了,再想回去豈不是自己打臉?
逄蒙甩甩頭,硬著頭皮繼續(xù)往前,回頭這么丟人的事他可做不出來。
“逄蒙?!?p> 忽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是九兒的聲音。
莫不是她要請自己回去?
逄蒙轉(zhuǎn)過身,九兒就站在不遠處,沒有穿她的黑色衣服,而是換了一身鮮亮的綠衣,這一身風(fēng)初九也穿過。
他內(nèi)心竊喜,正愁無路可去,要是九兒再開口要自己與她同行,這次絕不拒絕,去就去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而表面上,他卻顯得鎮(zhèn)定自若,不想暴露心里的小算盤。
“何……”
他原本想問“何事”,可話還沒說完,只見九兒飛奔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逄蒙好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骱邶埬歉背舐豢?、腥臭難當(dāng)?shù)臉幼?,獨自一人困于地下,不要說與人肌膚之親,尋常人看自己一眼也是要厭棄的。
他的臉上多了一抹紅暈,雙手立刻摟住懷中的女子。女子身上的溫度,觸碰著逄蒙的雙臂,像是一味解藥,解除了自己積蓄千年的孤寂,解除了自己跨越生死的思念,解除了自己逃出生天后此起彼伏的心緒。
逄蒙忽然平靜了下來,所有紛亂的思緒此刻都快速歸零,腦海中一片空白。
兩人靜靜擁抱在一起,在溫暖的陽光下,清風(fēng)徐來。
這一刻多么的美好,自己竟能活著等到這副光景。
“我居然還能看到你……”
女子輕柔的聲音,似有百感交集的情愫在心口交匯。
逄蒙瞪大了雙眼,仔細捧著女子的臉,注視著她的雙眸。
她的眼睛如同明鏡,逄蒙在那里面看到自己的樣子。
她說話的語調(diào),看人的眼神,身體的溫度,有煙火氣。跟冰冷的九兒相比,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更像自己熟識的那一個九兒——風(fēng)初九。
“你是……九兒?”
逄蒙看著她,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狂喜。
他低頭親吻了這個讓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若是在從前,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膽大妄為,可是現(xiàn)在的他,還怕什么?有什么比把握住當(dāng)下更重要?誰能知道明天自己要被困在哪里,又會失去誰?
是的,逄蒙寧愿相信自己是重生了,這一次,他想要不一樣的人生,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擁抱風(fēng)初九,如此親吻風(fēng)初九。他覺得身體里有一條涓涓細流,載著滾燙的溪水,流淌遍全身,每到一處,就會濺起水花,將人灼傷,一身激靈,這種感覺讓人上癮,更加不愿意放手,不想要這一刻的美好從指縫中溜走。
這一吻結(jié)束,逄蒙心里意猶未盡。
他原本想就這樣靜靜地,繼續(xù)跟風(fēng)初九靠在一起,不要從美夢中醒來,怎料此時風(fēng)初九一個巴掌正中他左臉,像是一陣風(fēng)吹散了他腦海中所有的意象。
逄蒙側(cè)過臉,臉頰火辣辣的疼。
“你還記不記得,我是怎么死的?”
風(fēng)初九一改小鳥依人的姿態(tài),轉(zhuǎn)而向逄蒙發(fā)難。
他把臉轉(zhuǎn)回來,仍以溫柔的、含情脈脈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女子。
“怎么會忘,關(guān)于你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忘?!?p> 他把雙手放在女子雙肩上,以期能讓風(fēng)初九息怒。
“那你為什么要和殺死我的人在一起?”
風(fēng)初九不依不饒。
“你是說那個九兒?”
逄蒙低頭深思。
怎么會?
那個九兒會是她嗎?她不是已經(jīng)被奪走了全部精元,怎么可能復(fù)活?
難道是風(fēng)初九弄錯了?還是說她已經(jīng)找回自己的精元了?
看九兒收拾鴆鳥的架勢,說是她復(fù)活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鴆鳥不是一般的小妖,能把鴆鳥逼到這個份上,除了畢方,怕也只有她了。
“你難道不信我嗎?”
看到逄蒙不置可否,風(fēng)初九有一點著急。
“我當(dāng)然相信你?!?p> 他看著風(fēng)初九,怕她疑慮憂心,怕她生氣不快,怕這張臉轉(zhuǎn)瞬即逝。
“為我報仇。”
風(fēng)初九的眼眶里閃耀著淚花,她的身體漸漸變得虛空,逄蒙奮力抱緊她,可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軟,越來越難以觸碰,最終,風(fēng)初九還是一點點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留痕跡,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逄蒙停留在原地,久久不愿離開。
這個時候,鴆鳥沈江翎就藏身在不遠處的草木叢之中。如今她失去人形,恢復(fù)鴆鳥的原形,身形比過去嬌小許多,藏身更容易。
拜九兒所賜,鴆鳥沈江翎的妖力大不如前,但是躲在暗處向逄蒙施展曼陀羅的力量還是有的。這只上古極妖在心中竊喜,這下有好戲看了。
沈江翎就是要讓九兒知道知道,對自己這個上古極妖鴆鳥沈江翎下手,還把自己害到這般田地,是要付出代價的。
逄蒙調(diào)轉(zhuǎn)方向,他決定不再漫無目的地游蕩,而是回頭去找九兒。
如果風(fēng)初九說的屬實,那么九兒將是他要面對的最強大的對手。逄蒙這一路走得忐忑,他沒有想好要怎么面對九兒,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斷對不對。
那只妖有多恐怖,他還記憶猶新,長右是他見過的最厲害的上古極妖,而她遠勝一百個長右加起來的戰(zhàn)力,所以那場大戰(zhàn)才會持續(xù)那么長的時間,犧牲那么巨大。這樣的怪物復(fù)生了,她若想要復(fù)仇,怕又將是一場滔天禍劫。
九兒的腳程很快,逄蒙追了許久,才看到她坐在一棵樹枝干上休息。
“喲,這么巧,又見面了?!?p> 逄蒙用右手橫在眉毛上,避免陽光直射入眼,抬頭看上方的九兒。
九兒注意到他,縱身跳下來,緩步走到他面前。
她打量著男子,片刻之后,問道:“迷路了?”
“是啊,沒想到我們這么有緣?!?p> 逄蒙不擅長說謊,話從嘴里說出來,他自己反倒覺得有點尷尬。
九兒從他的神態(tài)中已經(jīng)讀出來,他無路可去,最后想想還是和自己一起走,只不過是死要面子不肯直說。
她嗤笑一聲。
“既然這么有緣,不如你直接帶我去乾字門得了?!?p> “也行吧。”
逄蒙雙手支在胸前:“看在你幫我解除封印的份上,我就陪你走一趟?!?p> 九兒休息夠了,領(lǐng)著男子重新上路。
逄蒙心里長舒一口氣,還好她沒有看出自己的心思。這么個怪物,要是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回來并不是為了幫她,而是想找機會除掉她,恐怕自己也是活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