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遂又花了幾天功夫,反復演習,打磨斗法間彼此的配合。
斗法的場地選址在大同城的近郊,官道一側。靡費錢財,突兀立起的兩座高臺,自不用說引起了路過行商的在意,打聽回城口傳,頓時滿城轟動,更驚動了官府,連大同府衙也派人來盯著,萬一有人真的祈雨成功,這等法師豈不是寶貝,以后靠他能帶來多少政績。但是官府里似有若無的異動,便有謠傳說這場斗法是本地的知府老爺心系百姓,才費心請來的各地高人,只要斗法中,有人真能祈雨,官府會給于賞賜。這傳言還有板有眼的下了賞格,下一炷香的雨就給一白兩黃金。
代王府紅燈結彩,新年剛過,喜慶的年味氛圍余存,人們的新衣裳都還沒換下,就有各自的忙碌了,二王子朱鐮這會兒正在偏廳會客,他的兩位生意合伙人來匯報北地開拓的進展,自從神甲營大破蒙古韃子,擊殺林丹汗以后,蒙古草原就如無主之地,誰都能去分一杯羹,有神甲營做榜樣,大同城內的富商們也不甘人后,他們或者實力不夠,就參股蒙古殖民公司。或者有代王府這樣的大靠山,自己也拉起一隊人馬去蒙古草原開拓。
朱鐮雖為宗室,卻心思活絡,這等盛事自然不落人后。而且他的護衛(wèi)里早早暗中收留一些邊軍兵卒,拉到草原與小部落一戰(zhàn),至少不落下風。
他的合伙人是一對親兄弟,所謂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張全快和張全順兄弟都是朱鐮親自提拔于微末,而且他們的家人都在城內看管著,從中而知朱鐮用人的手段高明。
只聽張全快勸道:“林昌興是王樸的心腹,但他卻暗中做下這等事,這廝既然貪鄙不忠,必不能守信用?!?p> 哥哥張全順卻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生意就是生意,人品不好的人多了,要如此,那還做個屁生意,回家抱女人睡得了。大不了以后鬧翻了,我們弄他去,他的把柄還在我等手里呢?!?p> “你說,這會不會是王樸的計謀呢。”朱鐮有點當心道:“兩人演一出雙簧,引我們上鉤?!?p> “那,那就先等等?!睆埲斓溃骸傲植d的兵馬還在訓練呢,沒有書記官從雁門拿來的將令,他也調不動,我們不急,還能等?!?p> “只怕參股的人多了,我們的分成,只能排在別人后面?!备绺鐝埲槡鈵赖溃骸巴踝拥钕拢F(xiàn)在參股就有干股可得,以后就沒了,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這等好事哪能天天就有?!?p> 朱鐮聽了,著實動搖,又問道:“那你們說,十拿九穩(wěn)?”
張全快剛想說,沒有,但是他桌下的腳被哥哥張全順狠狠踩住,就只好住了口,哥哥張全順乘機搶道:“肯定十拿九穩(wěn),人心就是這樣,我算看明白了,王樸一個乳臭小兒,哪里能服眾,他的基業(yè)多半是靠著家里的長輩扶持,現(xiàn)在他的長輩勢微,身邊的手下們肯定有異心,可笑,此人還重用身邊的奴婢,對老兄弟提防排擠,刻薄寡恩,我們這樣的粗人都不能忍如此羞辱,更何況是林昌興這樣的讀書人呢。”
“那好吧,去跟林昌興說,我們參股,注資十萬兩白銀,不過公司的任何股東變動,需要董事會投票表決,我這個大股東吃的干股永遠不變。而且公司的兵要分三成給我的人帶。這樣的條件怎么樣,你去告訴他,若沒有這樣好處,本爺寧愿去投資王樸的蒙古殖民公司?!敝扃牭馈?p> “鐮爺說的是,林昌興空手套白狼,要謀奪王樸的基業(yè),他就必須給我們好處,好處不能少。”
“你說,這場謀奪基業(yè)之爭,需要等多久才能見分曉呢。”
“嗯,從練兵算起,到出兵,擊敗關外的趙肖,算起來,只需五個月?!睆埲斓?。
“好啊,我真的等不及,想他王樸一敗涂地,我就是開心,那樣的好日子不遠了。”朱鐮兩眼放光,越說越亢奮。甚至于,他隱隱感到這個亂世不能善罷,若有一支軍隊握在手里,未必就不能謀取更多。錢財算什么,只有那王位才是苦求不得的好東西。想到這里,朱鐮猛然驚覺,定了定神,不該有那妄想,至少現(xiàn)在為時尚早。
“轟轟?!币还烧鸩ㄓ鄤艔拇巴鈷哌^周身,嚇得幾人一個激靈,哥哥張全順滾到桌子下,朱鐮從小練就養(yǎng)氣功夫,好歹沒有出丑,但也冷汗淋漓。
連忙招來下人出去看看。好會兒才氣喘吁吁的回報,說:是城外的動靜,三個人在那斗法祈雨,好多人上城墻看著,那法術都十分厲害。
朱鐮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他也連忙帶人出門,急匆匆直奔城墻。
林昌興此刻也在城頭上,但他的位置在遠處的城樓里,隔著箭孔小窗看的不是很真切,身為大同的守備,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盯著,巨響傳來倒也不是很意外,只是,手里那杯茶卻是落了灰。
“啊,好可惜,上等的雨前茗尖,一萬銀子才三兩。”林昌興輕輕彈了彈肩上的落灰,嘆氣道:“到底,我還是小氣人,真正的貴人,這種衣服臟了都是不肯再穿,可我居然愛惜的不行。也罷,創(chuàng)業(yè)未半,自當節(jié)儉用度。”
他輕輕翻動手中的名單,這里面羅列了山西各路山賊,其中邢紅娘和楊萬春兩個被打了一個鉤,顯示已經被王樸收編,總數(shù)十五個,其余十三個都是有壯士千人以上的規(guī)模,且沒有后臺的匪寇。
林昌興將目光盯在了一個名字上,劉雄,這個名字讓他多少回夢中驚蟄,他的父母就是被這個畜生的兵殺害,名單上說,此人原為綏遠游擊,己巳之變時不肯奉令勤王,畏罪反叛從賊。“哼,此獠不除,我林昌興誓不為人,不配當人子?!绷植d臉上掛著猙獰,暗道:“當初,我建議王樸帶兵去攻滅此獠,王樸不允,說什么,此獠對他無害,哎,畢竟屈居人下,上位不肯,我這個下屬終于無可奈何。如今,我自立門戶,不受他人鳥氣,這是王樸對不起我在先,需怪不得我背棄于他?!?p> 林昌興覺得王樸成就如今的功業(yè)就是靠三板斧子,其一,收攏各地山賊匪寇供其驅策,其二,開設公司,結交富豪,聚財養(yǎng)兵。其三,擁兵自重,對朝廷聽調不聽宣。
他掰著手指數(shù)了數(shù),呢喃道:“我林昌興也該有樣學樣,王樸一個紈绔都能夠成就功業(yè),如何我就不行,我明明本事更在他之上?!蹦罴按?,他心里愈加火熱。
“先把劉雄滅了,山西各地的賊寇必定膽寒,紛紛來降,王樸只有兩路山賊,而我卻有十幾路,此為一勝。我也開設公司,把各地富豪的錢財據(jù)為己有,不像他王樸,他的錢都來自東林黨,東林黨勢力龐大,雖給了錢,卻派人盯著他,天天查賬目,錢財支用都要看人臉色,可笑他那個蒙古殖民公司的盈利還要每年上交,那他僅僅只是東林黨一條狗。而我的背后金主卻雜,有宗室,有本地豪紳,也有外地商戶,各股東間少有勾連,我便可獨大,說一不二。此為二勝。這個三勝。嘛?!绷植d想了想,想不到第三勝,但也沒必要了,憑這兩勝足夠吃定王樸,吞了他的神甲營和雁門基業(yè),再東征西討,天下未必不可歸了他,林昌興越想,越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唔?”天上突兀的灑下一些雨點,如斑駁的魚鱗一般濕潤了積灰日久的窗沿,林昌興吃了一驚,嘆道:“這是什么鬼蜮伎倆呢?”他是這個異想天開計劃的知情人,所以很知道這降雨并非法力之功,而是千辛萬苦從雁門運來的一門特殊大炮,這門火炮的口徑極小,炮管卻極長,據(jù)說能把兩斤重的彈丸射向高空。王樸稱之為高射炮,大伙兒都以為這是個玩物,但是若真能降雨,不失為一種彰顯天命的利器啊。
“接下來就該給代王的身邊人染病,找人推薦這神棍拿青霉素去治病,讓他們成名,逐步取得信任后,忽悠代王造反?!绷植d想了想,苦笑一下,王樸的計劃漏洞百出,耗費這些人力物力財力也不知圖什么,果然只是乳臭未干的紈绔小子。
降雨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還是引來了滿城的轟動,連府衙都驚動了,派人來請,大伙兒聽說這場斗法的勝者是個美貌的女道士,就更是激情難抑,擁堵在街面,衙役們狂揮馬鞭往圍堵路人招呼,好容易才清開一條路。
知府見到了圣女張秀英,擰眉不已,他是個見多識廣的士大夫,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那一套,對這種裝腔拿調的江湖術士有一種本能的不喜,而且他看出這女子身上似有一種,江湖氣,不止,那種不愛官府約束的賊氣。
“你是哪里的修士?!敝脑挷⒉豢蜌?。
“哎,小女張秀英,從前清修于山野,出師后云游于各處,看這地方似有妖龍坐鎮(zhèn),乃至于真龍靈氣受阻,哎,這天地不仁,萬物便為芻狗,小女不忍心,邀請友人來此,各施神通,只求福澤一方,別無他愿?!睆埿阌⒉煅杂^色,知道這個大官并不喜她,言語間便謹慎許多。
知府聽說什么妖龍,便驚覺不妙,龍氣這種東西只看是否有人借題發(fā)揮,若有人要作文章,就是大事,若無人追究,這就是小事。他思來想去,就道:“你若真有法力,就在此地,為百姓時常降雨,本官給你修一座道觀。”他絲毫不敢問那勞什子龍氣,不待張秀英回話,就忙不迭起身送客。
張秀英只在府衙呆了一小會兒就被禮送,府衙隨后貼去一張告示,城內各戶攤牌一千兩銀子,為張秀英修一個道觀。這個告示言明張秀英身具高明法術,可以時常祈雨,所以城內百姓倒也情愿出錢。只是林昌興得到消息后,大為驚愕,因為按計劃,張秀英不該說出真名,而是說出一個事先定下的假名。
她向官府報上真名是什么意思,一定不懷好意,這女人不老實。白蓮教的余孽聽到張秀英這個名字,就會紛涌來此營救圣女。該不該將此事報給王雁,林昌興想了想,還是放下筆,張秀英跟王樸,趙肖是死仇,讓他們狗咬狗,我從中漁翁得利不好嗎,何必阻撓。
剛從府衙出來,接送她的車駕還沒停穩(wěn),張秀英就被代王的人馬請了去。只留下不少城內豪紳富商嘆氣,這女修士可是寶貝啊,若能討些法寶,學些法術就好了,可惜,被代王請走,那便連渣都不剩了。
代王親眼看到這個做道姑摸樣的張秀英,心里就生出邪念,他閱女無數(shù),唯獨對法力高強的女修士陌生,若能與之雙修,該有多好呢。
“先生不若住在我王府,本王盼仙緣久矣?!贝趺嫔蠀s很傲慢,只是嘴里說著挽留之詞,好歹留了個尊稱。
張秀英好奇一般抬頭愣愣的瞅著代王,續(xù)而嘆氣道:“可惜了,這命格,怎會如此呢?!?p> “什么命格,先生有話請說。”代王心里頓時不痛快,只覺這個修士婆婆媽媽,很麻煩。嘴上就不客氣了些。
“嗯,無什么,都是我多嘴,說禿嚕了?!睆埿阌⒐首骰艔埖?。
代王是個從來不容忤逆的急性子,頓時臉上就青筋暴起,眼眸更有了殺氣,若是王樸在此,就會驚訝于這位代王的殺氣竟然與福王的殺氣,十分相像。
但是一想到這女修士能夠祈雨,是有真本事的,無上法力可不好惹。便深吸了口氣,道:“本王的生辰將近,今年的生辰宴絕不想再有蝗蟲來此滋擾,先生有法力,可替我驅除之?!辈恢獜暮螘r起,代王的生辰宴,十次竟有三次恰逢蝗災,即使大同高聳的城墻也擋不住這些蝗蟲到處亂飛。每回都給代王整的很不快,因此而被遷怒的宮人婢女不計其數(shù)。
“貧道法力低微,無能為力?!睆埿阌⒚Φ?,大同城周圍水草沼澤眾多,是滋生蝗蟲的絕佳地,而數(shù)十年來氣候異常,蝗蟲的蟲卵便也泛濫,只要久旱又驟然降雨,就必然會有蝗災,好在大同畢竟地處北疆,冬天異寒滅了不少蟲卵,所以蝗災雖隔年就有一次,卻規(guī)模不大,災情不算太慘烈,因此餓死者不多。
“那你的法力便不如喇嘛們,他們?yōu)楸就鯚捴埔环N奇煙可驅蟲?!贝醯靡獾溃骸澳憧催@些地面金磚都開有孔洞,內布溝槽,喇嘛們煉制的奇煙凝聚不散,從這些溝槽,如水流一般排出去。”喇嘛們煉制出來的奇煙雖能蛆蟲,卻有一個壞處,其味辛辣難聞,好在奇煙初時凝聚不散,漸漸才化開,王府里的能人巧匠便設計出來這種地下排煙溝槽,奇煙凝聚在地面,只要蝗蟲棲地,就會被煙熏死,而這種溝槽又可以乘奇煙化開前將之排出屋外。
張秀英聞言,忍不住眼眸流轉看了四周地磚,陰影處不好說,但那些燭臺下的金磚隱約可見一排小小孔洞,這偌大的宮殿,至少上百塊地磚,若要將每一塊堅硬無比的地磚都中間鏤空,那,是何等浩大的手筆。她被心里的估量嚇了一跳,心說,這些地磚還不如玉器易雕琢,那豈不比做出上百件玉器還難嗎,這樣該花掉多少銀子,只恐怕無從計算。